大學那幾年沒少笑話陸懷硯不開竅,說喜歡他的人那麽多,他卻連一場戀愛都不談,還說要教他談戀愛。


    有一回linda聽見了,便同關紹廷說,阿硯要真愛上一個人,一定會比他做得更好。


    關紹廷不服氣,吃味道:“究竟誰才是您外孫?您對您外孫就這麽沒信心?”


    關紹廷吃味兒也不避著陸懷硯,陸懷硯自然記得這事,淡淡地笑一笑,沒接話。


    他確實會比關紹廷做得好。


    linda笑得同樣溫和: “我們出去吧。”


    平安夜在英國是大年節,處處都充滿了過節的氣氛。


    屋子裏循環放著幾首應景的聖誕歌曲,客廳的壁爐裏燒著火,掛滿彩燈和裝飾物的聖誕樹閃爍著細碎璀璨的光。


    餐桌上的說笑聲就沒斷過。


    酒足飯飽之後,他們開始交換聖誕禮物,互道“merry christmas”。


    岑家人不過聖誕節,江瑟是頭一遭正式過平安夜,也是頭一遭這樣正式地交換聖誕禮物。


    她抱著四份聖誕禮物回的公寓,進屋洗過澡後便開始拆禮物。


    第一份禮物來自關嘉頤,是一本厚厚的相簿。


    看到相簿的第一眼,她便怔了一怔。


    翻開相簿,第一張照片便是陸懷硯同關紹廷穿著燕尾服在伊頓公學裏上學的照片。


    那時的陸懷硯也不過才十三歲的光景,隻是個半大少年,眉眼冷峻,唇角幅度小到看不出來,與旁邊笑得格外斯文的關紹廷形成鮮明的對比。


    照片應當是當年衝洗出來的,紙張泛黃,滿是沉甸甸的歲月感。


    裏麵的陸懷硯是江瑟不曾見過的。


    陸懷硯見她拆份禮物拆半天,便端著杯威士忌從吧台回到客廳。


    目光掠過她手裏的相冊,他眸光一頓:“這是linda的禮物?”


    “不是,是關嘉頤送的禮物。”江瑟慢慢翻著相冊,“這些都是你剛到英國那年拍的?”


    陸懷硯“嗯”了聲:“紹廷和我住同一層樓,我去伊頓orientation時恰巧遇上他和linda。都是中國人,linda和紹廷也熱情,慢慢地便熟悉了,這幾張照片都是linda拍的。”


    這些照片應當是關嘉頤從linda那裏收集來的,湊出這麽厚一本相冊讓她看到十三歲到十九歲時的陸懷硯,當真是有心了。


    相冊裏的少年漸漸長大,氣質越來越成熟,眉眼裏的冷峻卻是消退了些,但他身上始終縈繞著一種淡淡的孤寂感。


    這種孤寂感在熱熱鬧鬧的關家人裏總有些格格不入。


    最後兩年的照片有幾張是偷拍的,有一張是陸懷硯穿著馬球服站在山楂樹下打電話的場景。


    分明是很模糊的側臉,江瑟卻盯著這張照片看了許久。


    “你那時是在給陸爺爺還是韓姨打電話?”


    陸懷硯垂眸看她指尖的照片:“祖父給我打的電話,那天是陸懷軒的生日,祖父在老宅給他慶祝,想叫我同陸懷軒說幾句話。”


    陸行秋那時一心想要將陸氏交到陸進宗手裏,心裏雖然偏愛大孫子,但小孫子也同樣喜歡,自然是希望陸懷硯和陸懷軒能摒棄長輩的恩怨,做對好兄弟。


    江瑟沒接茬。


    陸懷硯在她身旁坐下,抬起她下頜笑問:“心疼我?”


    江瑟問他:“陸懷硯,你在英國這七年都是自己一個人過生日的麽?”


    “沒那麽可憐。”陸懷硯掐她下頜,說,“前麵幾年linda會張羅著給我過,後來幾年陪我過生日的人更多,不僅有linda和紹廷,還有學校裏交情過得去的同學。”


    “難怪你這麽喜歡linda。”江瑟彎了下唇角,“關紹禮說他二哥經常吃你的醋。”


    陸懷硯剛來英國讀書時年歲不大,又剛經曆過父親背叛母親自殺的事兒。


    好在他在這裏遇到了linda還有關紹廷。


    關紹廷不止一次說linda偏心,這點陸懷硯也知道,還親耳聽見過。


    關家人的家庭氛圍就是這樣。


    親人間會彼此笑話彼此吐槽,但不會真的起齟齬,也不會有隔夜仇。


    “我來英國的第二年,母親的病好了許多,能給我打電話了。知道關家人很照拂我便問我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家。我當時同她說,關家是一個很正常的家庭。”


    正常的父母,正常的親子關係,正常的手足之情。


    這樣的家庭關係是陸懷硯同江瑟都沒體驗過的。


    也因此,當陸懷硯說出“正常”兩個字時,江瑟能體會到這兩個字背後的孤獨。


    陸懷硯抽走她手裏的相冊,“照片留著以後看,現在睡得著麽?想不想看電影?”


    江瑟今天在飛機裏睡了幾個小時,這會是半點兒不困,便點點頭說:“我想看電影。”


    陸懷硯放下酒杯,去給她挑影碟。


    江瑟望著他背影,忽然問:“陸懷硯,你二十九歲的生日想要怎麽過?”


    離他二十九歲的生日也沒多久了,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江瑟二十四歲的生日在梨園街過,當時陸懷硯陪了她好些天,還特別俗氣地給她放了場焰火,就在富春河畔。


    陸懷硯選好影碟便把碟片放入老式讀片機,拉起窗簾,把江瑟抱入懷,輕輕笑道:“跟去年一樣,請瑟小姐陪硯老先生吃碗長壽麵就可以了。”


    江瑟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著。


    影碟機還是舊式的影碟機,瞧著有些年頭了。


    黑黢黢的客廳裏,就電視屏亮著,電影的開頭是一對兒女回到幼時住過的屋子聽律師宣讀母親的遺囑。


    律師說母親希望將遺體火化後將骨灰灑在附近的一座橋裏。


    電影是九十年代的老電影,就連開頭也十分的似曾相識。


    江瑟直到看到男主同女主問路,才隱約記起這電影她曾經看過,大二一門文學公共課的老師在課堂裏放過這部電影。


    她撈過個抱枕,眼睛盯著電視問道:“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


    陸懷硯“嗯”一聲,側眸看她:“看過了?要換一部別的電影嗎?”


    江瑟搖頭說不用。


    陸懷硯見她漸漸看得入迷,便不再吭聲,將目光再度投向電視。


    電影的節奏很慢,鏡頭語言卻很細膩,每一幀每一個動作都細膩到仿佛能感覺到男女主角的情潮暗湧與掙紮。


    電影有個十分耳熟能詳的中文名字,叫《廊橋遺夢》。


    故事發生在一九六五年的夏天,女主角在送走丈夫與孩子後難得擁有了四天的假期。


    就在這四天裏,她遇到了來小鎮拍橋的攝影師男主。


    一個是壓抑的孤獨的家庭主婦,一個是追崇自由的攝影師。


    毫無意外地,兩人相戀了,在錯誤的時刻與錯誤的地點。


    人到中年才遇到靈魂極其契合的愛人,故事很俗套,因為婚外情的情節也多了層背德的基調,但不得不承認裏麵的情感很動人,帶著悲情的底色。


    當男主角深情地對女主角說出那句:“this kind of certaintyes just once in a lifetime(這樣確切的愛,一生隻有一次)。”


    江瑟忽然按下了暫停鍵,回頭望著陸懷硯,說:“是這一句話嗎?”


    他說他在十八歲時看過一部愛情片,那是linda最喜歡的電影。


    而他在跨年夜那晚想起了這部電影的一句台詞,還叫她以後自己猜是哪一句台詞。


    陸懷硯唇角往上輕輕一提:“怎麽知道是這部電影的?”


    “今天和mia、kingston玩兒撲克牌時,他們說家裏有一部電影linda每年都要看。”江瑟頭枕上他肩膀,“他們猜測linda在嫁給他們外公前肯定有過一段刻苦銘心的愛情。”


    “不是在嫁人前,是在嫁人後。”陸懷硯抬手摟緊她,說,“那人也是個鋼琴家,英國人,隻不過去世得早。linda與他在一家高級餐廳裏邂逅,彼時兩人喝了酒,都想去摸摸餐廳裏的鋼琴。那人本是想要謙讓給linda先彈,linda卻是邀請他一起來了場即興的四手聯彈。”


    那時他們誰都不識得誰,都是初出茅廬的鋼琴家。


    不曾想會在幾日後的鋼琴比賽裏再度相遇。


    陸懷硯勾纏住江瑟的手指:“他們在餐廳的四手聯彈大概和我跟你的兩手聯彈一樣。”都有一種難以用言語訴說的契合。


    “後來呢?”江瑟問。


    “他們在比賽的那幾日就像相識了許久的好朋友一般,一起吃飯一起看布魯塞爾的夜景。那一年的比賽,他們都獲了獎。比賽結束後,他們便分道揚鑣,偶爾聯係也隻是節假日的禮貌祝福。兩年後,linda生下女兒沒多久便接到律師的電話,說那人出了意外,遺囑裏給她留了一套別墅以及別墅裏的鋼琴。”


    “是我們今天去的那套別墅?”


    “嗯。linda在她丈夫去世後才搬去那裏住,就連紹廷都不知道那屋子是一個男人留給linda的遺物。”


    江瑟看著電視裏的男主角:“那個人結婚了嗎?有妻子兒女嗎?”


    “沒有。”


    “遺囑是提前寫好的?”


    “嗯。”


    把自己住的屋子和最心愛的鋼琴留給一個隻相處過數日的人,江瑟忽然明白linda為什麽會每年都要看一遍《廊橋遺夢》了。


    鋼琴大抵就是linda和那個鋼琴家的“橋”。


    她微微側頭,望向陸懷硯。


    男人的鏡片裏映著一張熱烈又痛苦的臉,那是男主角同女主角說出那句話時的神情。


    江瑟反身坐上陸懷硯大腿,鏡片隨即覆上一片陰影,男主角的臉在鏡片裏消失。


    “跨年夜那日,你為什麽會想起這句台詞?”


    陸懷硯揚起下頜,看著江瑟笑:“還能因為什麽?”


    他頭枕著沙發背,姿態很慵懶,語氣卻認真:“我曾經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對誰動心動情,不會體會到這種一輩子隻有一次的極其確切的愛,直到那一晚。我承認那時對你還稱不上是愛,可那樣的情動的確是二十八年來的第一次,這輩子也隻會有這麽一次。”


    陸懷硯很早便對自己的人生做好了規劃。


    到了三十歲便尋個不愛他的人聯姻,三十五歲前生下陸氏的繼承人。往後的時間,對方若是想離婚那便離婚,如果不想離婚,那便相敬如賓地過下去。


    他給不了愛,但會給一個丈夫應該有的忠誠。


    他以為那就是他的一生。


    也因此,察覺到自己對江瑟動了心,他沒有任何猶豫地便展開了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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