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得慣,宿舍四個人一間屋子。學累了,我們還會坐在地板上偷偷打撲克,輸的人請喝奶茶。”


    聽筒裏傳來男人低沉的笑聲:“你請過多少回?”


    江瑟彎起唇角:“一次都沒請過。”她從沒輸過。


    十分鍾的路程,因為有人陪著說話,一眨眼便過去了。


    穿過最後一截林蔭路,江瑟終於看到陸懷硯。


    他還站在光榮牆那兒看照片。


    江瑟沒急著叫他,可他跟後腦勺長了雙眼睛似的,若有所察地側過頭看她。


    男人的目光沉靜而專注。


    那張硬朗凜冽的臉沐在熾烈的陽光下,莫名多了點溫柔的意味。


    挺矛盾的,明明周身氣質冷淡悠遠,但就是能讓人咂摸到一絲溫柔。


    手機還貼著耳朵沒掛斷,聽筒裏傳來的是縈繞在對方身上的風聲。


    有那麽一瞬間,江瑟聽到的不是風聲,而是自己的心跳聲。


    怔愣間,聽筒裏忽然傳出他聲音:“怎麽越走越慢了?累了?”


    低沉悅耳的聲音野蠻闖入耳道,和她愈發急切的心跳聲撞在一起。


    江瑟耳廓又被陽光曬出一陣潮熱,她眨了下眼睫,快速掛斷電話,加快步伐朝他走去。


    陸懷硯等她走近了,又問了一遍:“累了嗎?”


    “不累。”江瑟視線和他碰了下便挪開,朝他身後抬了抬下頜,“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去吃午飯?”


    “我都行,隨你。”


    江瑟剛剛在車上吃了點心,其實不餓,但怕他餓,還是決定先去吃午飯。


    出了校門卻又不知去哪裏吃。


    學校附近的小館子都是針對學生開的,菜美價廉量還大,就是環境不怎麽好,也不知這位陸氏太子爺受不受得了。


    正要開口問他介不介意,這男人已經抬起下頜,朝校門口對麵的蘭州拉麵館點了下,“這就是你在光榮牆上說的麵館?”


    江瑟後知後覺想起來,一中的光榮牆不僅會放她們的照片,還會有一段簡短的人物簡介,江瑟的簡介裏提了一嘴她最喜歡吃校外的蘭州拉麵。


    江瑟淡定地“嗯”一聲:“這家麵館的老板和老板娘就是蘭州人,拉出來的麵比北城的‘麵世家’還好吃。”


    “麵世家”是北城十分有名的連鎖麵館,在a大附近就有一家分店。她這麽一說,倒是看出來她對這家蘭州拉麵館是真愛了。


    陸懷硯:“就去這裏吃吧。”


    麵館門麵不大,雖然學生放假了,但店裏的生意依舊很好,幾乎滿桌。


    老板娘顯然還認得江瑟,麻溜地給他們收拾出一張桌子,高興道:“還是招牌牛肉麵,三細,不加蔥不加香菜對嗎?”


    江瑟笑著說是,說完扭頭看向陸懷硯:“你想吃哪一款湯底和麵條?”


    陸懷硯說:“跟你一樣就行。”


    江瑟便對老板娘說:“兩碗招牌牛肉麵,我那碗的麵分一半給他。”


    這是到店裏吃飯的小情侶的常規操作了。


    “好嘞,江同學你男朋友長得可真俊。”


    老板娘誇完便風風火火地下單去了,江瑟默了默,還是主動解釋了一句:“我來的路上吃了不少點心,實在是不餓,所以才叫老板娘把我那碗麵分一半給你。”


    陸懷硯低頭拆著筷子,聞言便勾唇笑了笑,說:“嗯,我知道。”


    吃完麵,江瑟領著陸懷硯慢悠悠地在文廟附近轉。


    老城區這片兒有不少又長又窄的林蔭路,雖然這會烈日當空,但走在這樣的青石板路上倒也不覺熱。


    江瑟穿了件藍色印白花的法式桔梗裙,及肩長發綁了一條魚骨辮垂在身後,臉頰兩側落了些細碎的鬢發。


    陸懷硯身上那件休閑襯衣是藏青色,打眼看去,兩人儼然是穿了情侶裝的情侶。


    今天來老城區打卡的人還挺多,擦肩而過時,不少人會放慢腳步朝這對登對又養眼的情侶看上兩眼。


    隻他們好似對旁人的目光早就習慣了,絲毫不在意。


    一個認認真真介紹著這邊的建築,一個專注地聽著,時不時彎起唇角應上兩句。


    太陽快要下山時,這趟老城區打卡之旅總算圓滿結束。


    回去的路上,陸懷硯問江瑟:“明天你自己一個人去寒山寺嗎?”


    “對。”


    “正好這幾天我也要去趟寒山寺。”陸懷硯手掌著方向盤,用商量的語氣問道,“你今天陪我逛了老城區,明天我陪你去寒山寺怎麽樣?”


    路邊鬱鬱蔥蔥的大樹從窗邊掠過,江瑟望著男人映在窗玻璃上的側臉,心底浮出一點異樣的情緒,但很快她又壓下這點異樣。


    (五)


    他們是早上去的寒山寺。


    江家人的傳統是每年過完生日便要到寒山寺求個平安扣。


    江瑟今年的生日是在北城過的,自然沒時間回來。這兩天餘詩英同她提了兩回,叫她記得去寒山寺求個平安扣。


    “等會你要求一個嗎?”半山腰上,江瑟邊用紙巾擦走額頭沁出的汗水,邊問陸懷硯,“寒山寺這裏的平安扣挺有名的。”


    陸懷硯反問她:“你每年都要來這裏求平安扣?”


    “讀大學之前我媽偶爾會同意我不來,考上大學之後就不行了,我要是不帶個平安扣回北城,她會擔心到睡不著。”江瑟說著便笑了,“我媽媽特別信這個。”


    陸懷硯也跟著一笑:“那我入鄉隨俗,跟你一起求一個。”


    今天是長假第二日,來這裏求平安扣和算姻緣簽的人比往常都要多,才八九點的光景,大殿門口已經排了兩條長龍。


    江瑟正要朝龍尾走去,陸懷硯忽然叫住她:“不用去大殿,我們從後殿進去。”


    他說著便輕車熟路地朝後殿走,一看便知不是頭一回來寒山寺。


    寒山寺的後殿不對外開放,江瑟若有所思地望著陸懷硯的背影,抬腳跟上他。


    後殿這裏就隻有一個小沙彌在,比起前殿的吵雜,這裏清淨得多。


    小沙彌同陸懷硯顯然是熟人,見到他便微笑著喊一聲:“陸先生。”


    陸懷硯頷首應道:“我和我朋友過來求平安扣。”


    小沙彌連連應好,拿出兩張黃色的符紙叫他們寫上農曆年的出生時辰,“住持就在前殿,我順道請住持給你們開開光。”


    小沙彌一走,整個後殿便隻剩下他們兩人。


    檀香嫋嫋,木魚聲聲。


    江瑟那些浮動的異樣思緒在這一刻緩慢沉了下來。


    “你常來寒山寺麽?”她問。


    “不常來,但跟這裏的住持有些交情,寒山寺這幾年的修葺費用都是陸氏捐助。”陸懷硯同她耐心解釋,“我母親倒是會經常來這裏,寒山寺往後的那片竹林就是她住的地方。”


    幾分鍾後,去而複返的小沙彌捧著兩個裝著平安扣的八角盒回來。


    江瑟還是頭一回這麽快便求到平安扣的,統共不過十來分鍾時間,從前餘詩英帶她和大姐、小冶來的時候,每回都要耗費一兩小時。


    他們原路返回,出了後殿,陸懷硯便說:“時間還早,我帶你去竹林走走?”


    江瑟望了眼天色,太陽斜斜掛在枝頭,連光都是柔和。


    九點都還不到,的確是還早。


    “那不是你母親住的地方嗎?”


    陸懷硯說:“她這兩天和我繼父去參加一個地質勘探的活動,四號才回來。”


    江瑟不說話了,就靜靜看著陸懷硯。


    他們站在後殿外頭的長廊裏,樹蔭濃鬱,幾縷薄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落了下來。


    浮動在光裏的細塵就像江瑟此時充斥在心髒裏的情緒,起起伏伏。


    他主動得太過明顯。


    仿佛絲毫不在意她會看破他的心思,光明磊落地將他對她的意圖表露出來。


    “陸懷硯。”


    這一聲“陸懷硯”叫出聲,江瑟忽然就有種今夕何夕的荒謬感。


    兩天前的夜晚,她還客客氣氣地叫他“小陸總”的,現在居然連名帶姓地叫人了,語氣還帶點兒理直氣壯。


    陸懷硯站在木階梯上“嗯”了聲,沉靜而耐心地等著她下一句話。


    江瑟望著他藏在鏡片後的寒潭似的眼,一字一句地問:“你是在追求我嗎?”


    陸懷硯又是輕淡的一聲“嗯”,隻不過這一次,笑意攀上了他的眉梢。


    “我是在追求你。”


    江瑟抿了下唇:“我們隻見過五次麵。”


    陸懷硯輕輕笑了一聲:“六次。七年前,我們在eton的一家小餐館見過一麵。那一次,你請我吃了一盒炸魚。”


    是他……


    久遠的記憶慢慢複蘇,江瑟被他這句話帶入了那個夜晚。


    當時他進來時,店裏的燈已經暗下一半。


    他人站在光影裏,江瑟隻瞥見一張模糊的側臉。


    “我以為你也是從國內過去的遊客,想著你或許隻會去那家炸魚店一次,便分了一盒給你。”江瑟目光落在他鼻骨上的金絲眼鏡,“你那時沒戴眼鏡。”


    陸懷硯輕笑:“是因為戴了眼鏡,所以在酒店那晚才沒認出我嗎?”


    江瑟在英國時根本就沒細看他的長相,隻當做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直勾勾盯著一個陌生人看臉本就是件不禮貌的事兒。


    然而這一瞬,眼前的男人與那晚出現在炸魚店的男人漸漸重合了。


    關於那一晚的記憶再不是旅程中無關緊要的一幀。


    來自未來的相遇給那一晚賦予了新的意義,而那一晚的偶遇又給後來的所有相遇添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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