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點都忘了。


    事實上,並沒有多少人關?心她的感情生活,她也不太習慣回答這種?問題。


    “大一的時?候,好?像有打過電話?。”


    剛到?一座城市,對一切都不熟悉,有男生示好?,她會回應。當然,回應的節奏可能有違正常人的理解,很快進入誤解,然後不了了之。


    “好?像?”


    “不太記得了。”太久了。中間也有很多人路過她的人生,說不定也通過電話?,隻是匆匆來去,沒有特別到?值得記住的。


    他?低笑:“不記得好?。我?心眼兒其實不大。”


    “......哦。”


    “李老師心眼大嗎?在意嗎?需要我?做清理嗎?”


    你不都把照片清掉了嗎?


    李銘心鼓了鼓嘴,呼出口煙霧,認真思考後說:“大的。”


    聲筒劃過片刻安靜,“李銘心,你真的很特別。”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像叫一個咒語。


    “你在哪兒?”


    她想問這麽快就到?家了嗎?學校到?白公館,開車怎麽也要三?十分鍾。


    那邊安靜了一下?,沉吟後再開口聲音異常暗啞:“車上。”


    “哦。”


    “‘你在哪兒’,這話?聽著像正常的通話?了......”


    “好?像是的。”


    他?們兩個像對學習已經失去興趣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學習的人。


    電話?很默契的截止在22點28分。


    通話?時?,他?始終漾著清澈舒服的笑意,聲音低得她呼吸發緊。僅僅十來分鍾而已,掛斷時?感覺過去了好?多年。


    再回神,是23點15分。


    室友問,你半夜開窗幹嗎?


    她穿著單衣,望著對麵樓宇,站在洗漱間窗邊吹冷風:“熱,好?熱。”


    沒辦法,她這一天跟池牧之打了三?趟交道?,澎湃得心跳不歇。


    室友翻了個白眼:“有病,”馬上又理解地拍拍她的肩,“不過沒事兒,考研的哪有不病的,都發瘋吧,瘋吧瘋吧,考完瘋病就好?了。”


    *****


    周一早上6點15,雞剛起,李銘心也起來了。


    外頭天半亮,洗漱都是摸黑的。


    她裹上黑色厚外套,穿上黑色牛仔褲,腳踩黑色帆布鞋,拿黑色鴨舌帽壓住未經梳理的長發,一路往校門口小跑。


    晚上掛斷電話?前,她問池牧之現在在做什麽?池牧之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表示這兩年應該不會經常出差。李銘心才不是問這個,她要問的是“追求”什麽意思?


    池牧之問她是不信嗎?李銘心說不信,太假了,感覺你隻是換了個方式玩弄我?。


    池牧之咀嚼“玩弄”二字,無可奈何歎了口氣,說,不信的話?,明早六點半,校門口,一起吃早飯。


    李銘心不信。她真的不信。


    這小跑的一路上她都不信,但?她還是跑了過去。


    這路上她經過樹,經過樓,經過門,經過清晨,經過鳥鳴,經過公告欄,經過指示牌,經過她熟悉了三?年的一切,感受卻無比陌生。像第一次來。


    跑到?半路,李銘心停下?來,雙手撐著膝蓋,失神地喘了喘。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但?再邁腿,腳步明顯慢了。


    她控製住心跳,步行挪到?大門口。


    門口沒有車,人稀少,空得像往常一樣。


    門衛大叔一邊拉伸一邊朝她問好?,誇她起得真早。


    李銘心走到?校門外,嗬著白汽,左右張望。


    確認無人後,她低頭掏出手機,點了點屏幕,惱恨地閉上了眼睛。


    很李銘心的事情發生了,手機關?機了......


    無語,她有點生自己?的氣。


    她看了眼門衛室牆上的鍾,不早不晚,正好?6點30。


    她站樁一樣,靜靜站在原地等待。幾乎每經過一輛黑色的車,她眼睛都會亮一下?。


    到?6點45,精神就有點耷拉了。有股勁兒隨著懷疑漸漸鬆了下?來。


    她打了幾個哈欠,蹲下?身,抱膝開始思考下?一步。


    池牧之是愛睡懶覺的人。往常她下?午抵達池家,兩三?點他?沒起,阿姨池念都見怪不怪。


    所以?,六點半吃早飯對他?來說應該是很困難的事。


    來不了也正常,應該就是句玩笑吧。雇主開玩笑,她哪有資格生氣。當真了才是她的錯。


    也是。


    李銘心擠擠唇角,活動凍僵的臉,心裏想著算了,回去看書?吧,反正不虧。


    她站起身,兩手往口袋裏一抄,剛走出兩步,身後冒出一道?清晰的磁性——


    “不是不信嗎?”


    “那在等什麽?”


    李銘心震驚地回頭,轉了兩個方向才看到?池牧之。


    失落的心猛地高起。


    他?從左邊那棵壯樹後麵探出半身,沒有掩飾逗弄的意思,衝她得逞的壞笑。


    今日他?套了件黑色羽絨服,氣質因保暖措施而顯得有些憨厚。不過不影響他?又白又帥,像個男大學生。


    遠遠看著他?,吹僵的眼睛裏湧動出一股熱意。李銘心眨眨眼,死咬住嘴唇,咽下?喉頭可恥的鹹腥。


    池牧之拉開羽絨服拉鏈,從內袋裏變出了個塑料袋,裏麵是熱乎的饅頭:“給?你買了早飯。”


    冬風勁吼,禿枝搖曳。


    不遠處那個點先是一動不動,下?一瞬模糊成一條奔跑的直線。


    笑意在李銘心衝過來的時?候,停在了嘴角。


    池牧之愣住,一時?忘了回抱突然撞上來的姑娘,等她戴鴨舌帽的腦袋撒嬌似的拱了兩下?,禮節本能才遲遲蘇醒,半張雙臂擁住了她。


    李銘心是蹦起來抱的。因為穿得多,所以?抱得非常用力。


    抱上的那一刻,她發現他?好?高,比那天黑暗裏相貼要高,比昨晚那輕輕一摟要高,高得她根本看不見他?。


    世界是黑壓壓的安全感。


    池牧之指尖頂起擋她視線的鴨舌,低下?頭,衝她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一個饅頭而已,李老師真的要這麽熱情嗎?”


    對視那刻,卸下?武裝的他?們目光都有點閃爍,不是很自在,又有些情動。


    他?喉結滾動,垂目想了想說:“饅頭剛出籠,很香,我?挑了一下?,要了兩個實心甜饅頭。這個應該和麵包差不多味道?。”不知道?她吃素包子還是肉包子,拿不準,便買了實心甜饅頭。


    李銘心仰起臉,彎著唇角,沒有應他?。


    她很少笑這麽久,嘴角很快發覺到?酸漲。


    沒有辦法用表情表達開心,她便說話?:“池牧之,有人說你很好?看嗎?”


    她麵容清麗,音色清透,講話?字正腔圓,說話?時?候眼睫輕眨,特別認真。


    池牧之細細描摹近在眼前的漂亮姑娘,搖搖頭,“沒有。”


    “不可能!”李銘心不信。


    他?失笑:“很多年沒人這麽說了。”要是現在有人說他?好?看,就是懷疑他?工作能力,或者性向,這屬於挑釁。


    “那就是有過!”李銘心又蹦了一下?,開心的像個小孩,“真的很好?看!”


    池牧之輕扯唇角,收下?誇獎。


    他?沒有摟她很緊,在她手鬆脫的時?候,他?們的距離就有些拉開了。而他?臉上的笑是禮貌的,溫柔的,不是熱情的。


    其實那一刻,她情緒緩了過來,意識到?自己?的開心很傻。她小跑奔向他?的表現是有點不合時?宜的。


    但?是下?一刻,臉上陰影的重量徐徐壓下?時?,她還是決定沉淪一下?。


    清晨寒風穿梭身側。


    池牧之看著她,試探地慢慢低下?頭。


    鼻息相觸,呼吸悉數灑在麵龐,惹得臉上熱意越來越盛。李銘心適時?地垂下?眼睫,避開對視,緊張地咽了小口唾沫。


    太慢了,真的太慢了。


    幾乎要挨上唇時?,池牧之呼吸亂序,忽然變了個道?,轉而往她額角留了一記幹燥的溫熱:“你也很好?看。”


    回去路上,天陰沉的和六點多沒差。


    校園裏的一切景致和日常重合,恢複原來感受。


    李銘心無法抗拒等待被回應的驚喜,心髒仍撲通撲通跳。


    過去很多次,她都被母親丟在一旁,被告知“我?去找個人,等會來帶你”,“打完牌來帶你”,“跟叔叔說會話?,說完帶你走”。


    李銘心總等,等著等著就是一下?午,等著等著人就長大了。而裘紅的母愛太稀薄了,經常把她忘掉或者事後打發。


    她以?為自己?沒所謂,習慣了。


    縣城不大,哪裏她都能摸回家。


    但?沒想到?,心裏的那個小朋友長大後還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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