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禹州臉上不見慌亂,拇指與食指摩挲,這是他陷入沉思時會有的動作,良久後,第一句卻是問:“皇後呢?”


    都什麽時候了,還關心皇後。


    雲棋代為答道:“陛下昏迷後,皇後和她的貼身宮女雲畫都隨忠義伯李青鬆逃出皇宮了,現今……下落不明,還請陛下恕罪!”皇後是陛下的逆鱗,她們沒將人看住,是大罪。


    沈禹州卻並未如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反而鬆了口氣,“……很好。”寶珠不在,他才好盡情施展他的手段。負在背後的手逐漸攥成拳,“打開宮門,不必抵抗,放楚氏兄弟進來。”


    “陛下!”這是什麽破主意,難道陛下當真要把江山拱手讓人嗎?不僅雲畫,底下一眾宮人都急了。


    沈禹州神色如常,“朕說了,放他們進來,另外……把那些人也一並懸在皇城之上,告訴他,若想救人,就請他棄馬獨身入宮,朕就在這太和殿的寶座之上,恭候二位大駕。”


    他知道除了林寶珠以外,林寶珠在乎的人,都是楚懷安的軟肋。


    楚懷安入城實際不費什麽氣力,他聲名猶在,就算守城將士要攔,上京百姓也是不願,齊心協力之下,不費一兵一卒便攻破城門。


    “三千精兵隨孤入城,其餘人原地待命,不得傷害城中一草一木,更不得傷及百姓。”楚懷安一聲令下,十萬大軍齊聲應是,城中百姓亦熱淚盈眶,甚至有老媼向天祈禱保佑他此戰得勝,撥亂反正。


    有守城軍看不過作勢要揮刀砍去,被楚懷安一劍抹了脖子,又迎來更熱烈的歡呼。


    楚懷安生來就是屬於那個位子的,從前的他懷柔仁慈,致力做一位盛世明君,卻不知明君亦需要有殺伐果斷之氣,遭逢大難後,他終於明白這個道理。


    手中握劍的人不一定是嗜殺之人,可手中無劍,注定護不住想護之人,無論是護寶珠,還是護南梁的子民。


    楚懷安從未有一刻像今日這般大徹大悟,渾身熱血,一路策馬狂奔,直逼宮門,楚懷宣和三千精兵緊隨其後,可當他到了朱雀門,看到被韁繩懸掛在宮牆之上的一排人,雙眸紅似滴血。


    沁陽長公主,靖安侯,春桃,清槐,甚至還有越太妃與張皇後。


    無一不是他們在乎的人。


    楚懷宣一眼認出了那個白衣似雪的越太妃,“母妃!”他大聲喚著,被吊在宮牆上的越太妃聞聲幽幽轉醒,睜眼一看底下竟然是自己兒子。


    “快……快走!”曾經的先帝寵妃,如今的階下囚,越太妃心境一如往常,可看到自己兒子前來赴死,她再不能忍,眼淚順著臉頰淌下,“快走啊,不要回來,不要管我!”


    “你冷靜一點!”眼看楚懷宣要衝上去和禁軍拚死一戰,楚懷安一把拽住他,楚懷宣第一次同他生出嫌隙,“二哥!上麵還有你的母後,你心愛之人的雙親,難道你也能眼睜睜看著她們受苦嗎?”


    楚懷安自然看到了,懸在上麵的人,要麽是他們的至親,要麽是寶珠的至親,沁陽長公主與靖安侯一直待在上京便罷,可張皇後與越太妃早就被他們轉移到了北境,又如何會出現在這。


    “你先不要急,我的母後,你的母妃,分明都被我們安置在北境,怎麽會成為沈禹州的人質?”


    一語驚醒夢中人,可楚懷宣不信世上能有如此相像之人,更何況,他最了解自己母妃,宮牆上越太妃的聲音語氣,都如此熟悉,楚懷宣不敢賭。


    楚懷安還是不敢輕易相信,保持觀望時,上方的沁陽長公主醒了過來,一看到他便喊;“懷安,快帶寶珠走!再也不要回來了!”


    吊在旁邊的靖安侯跟著附和,“太子殿下,你快走啊!”


    春桃和清槐兩個丫頭也醒了,嗚嗚地哭著,張皇後也看向他,滿眼的舐犢之情,“母後這輩子活夠了,不必救我,更不必為我向那狗賊低頭!”


    張皇後這輩子最記恨的除了姐姐大張氏,就是姐姐的親兒子沈禹州。


    當初他就該和他那下.賤的母親一並死了才好!


    提及他們,張皇後眼裏的恨意毫不掩飾,那也是楚懷安熟悉的神情。


    “就是她們!”楚懷宣無比肯定,“二哥你看啊,真的是她們……不是假的。”一想到他們隱忍蟄伏了這麽久,眼看就能踏平皇宮取了沈禹州狗命,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被人捉了軟肋。


    一瞬間,什麽理智都消磨得一幹二淨了。


    楚懷宣握緊長劍,腳踏馬背飛身而去,是朝越太妃去的,自己親生母親都救不回來,他也不配為人子,可禁軍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紛紛朝他放箭。


    漫天箭雨淩亂,縱他武藝千般好,也在劫難逃,噗噗幾聲悶響,有飛箭射中他的肩,他的腿,飛至半空的身體驟然停住,急速下墜。


    “宣兒!”越太妃再繃不住,哭得撕心裂肺。


    楚懷宣又站起來衝上去,又被一陣箭雨擊退,這一次,腹部也中箭了,鮮血直流,口中更是嘔出一大口淤血,可他還是不認輸,掙紮著再次站起,可這一次,他連揮劍往前的力氣都沒有了,膝蓋連中數箭,重重跪了下去。


    “不要……”越太妃哭著搖頭,“不要再起來了……快退回去!退回去啊!”


    楚懷宣定定望著她,喊著滿口的血,“不……我要……救……”


    楚懷安咬緊了牙,忍啊忍,再不能無動於衷,在第四波箭雨來臨之際,挺身護在楚懷宣身前擋下數十支箭,“沈禹州,既然你非要如此,那便不要怪我。”


    他原本念及眼前之人都是南梁的子民士兵,不忍下死手,可現在他看明白了,他們都是沈禹州的走狗,不必手軟。


    一隻袖箭穿雲而去,發出響亮的嘶鳴,守在城外的十萬大軍得令陸續往皇宮方向而來。


    剛趕到城門口的三人頓住腳步,抬頭望天,林寶珠不必看便知,“懷安哥哥有難。”她更堅定了前行的步伐,李青鬆和雲畫則各執兵刃左右護著。


    隨著那一聲袖箭出,一直在太和殿龍椅上閉目養神的沈禹州幽幽掀開眼簾,望著下首時帶著目空一切的倨傲。


    楚懷安一路攻入上京,看似順利,以為諸城守將都倒向他們,實則不然。


    他既然坐上來了,就不會輕易叫人奪了去。


    都是經不起風吹的牆頭草,最怕的從來不是楚懷安之流,而是他這樣不擇手段的狠人,不聽話的,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如此手段,無人敢不聽從他的命令行事,是以那些守城將士都是得了他的授意,這才做出被拉攏投誠的姿態。


    與其說是楚懷安連破數城不費吹灰之力,不如說是他沈禹州有心來個甕中捉鱉。


    南梁百廢待興,他自然要用最省力的辦法除掉他們,依楚懷安的性子,這一路上都不會輕易殺人,為他留存了足夠的實力。


    “楚懷安啊楚懷安,當初沒結果了你,這一次,朕必將你挫骨揚灰,再無生還的可能!”沈禹州眼中凶光畢露,終於起身走下九重台階。


    楚懷安放出袖箭,正式向沈禹州宣戰,隱在暗處的其餘禁軍齊刷刷出現,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隨著一聲“聖駕到”,包圍圈正前方劃開一道口子,沈禹州斜倚在步輦上緩緩而來。


    楚懷安瞬間捏緊了拳。


    沈禹州依舊雲淡風輕,“好久不見了,楚、懷、安。”


    楚懷安與他對視,眼神碰撞間火花四濺,“沈禹州,到你贖罪償命的時候了。”


    “贖罪?”沈禹州卻隻不屑一顧的嗤笑,“朕是天子,朕有什麽罪?”


    楚懷宣忍他許久了,盡管身上幾處傷,也在士兵的攙扶下直起腰杆,“你有什麽罪,就到地下叫閻王來審判你吧!”他使出全身力氣擲出長劍,直刺沈禹州麵門。


    沈禹州巋然不動,隻是眸色一淩,那柄飛劍便停在距離他雙眼一寸處,最後無力掉落,濺起塵埃,此舉雖未能傷他絲毫,卻引得禁軍拔刀相向,已經有人衝向楚懷宣了。


    他沒有反抗的力氣,楚懷安又一次擋在他跟前,幾招敗退敵人,又有幾個要衝上去,被沈禹州製止,“他驍勇得很,不怕死,不必動他。”


    殺一個不懼生死之人無甚樂趣,可殺他在意之人,卻能叫沈禹州心中暢快,修長玉指隨意點了下,“唔……原本朕還想著先殺哪個才好,可見宣王如此迫不及待,那便先拿越太妃開刀吧。”


    第66章 守護


    林寶珠還是選擇了楚懷安


    “沈禹州你敢!”楚懷宣目眥欲裂, 咆哮間口中鮮血再次湧出,糊了滿身殷紅,“……你敢動我母妃, 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沈禹州似乎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你一個將死之人, 如何叫朕不得好死?”他會不會好死, 楚懷宣是不能知道了, 薄唇噙笑,眼神卻乍然冷了下來。


    楚懷安按住弟弟, “他是故意激怒你,不要衝動,以免中了他的詭計。”


    “宣兒, 就聽你哥哥的吧。”懸於城牆之上的越太妃淚水漣漣, 深深凝望著自己的孩子一眼,然後在眾人猝不及防之下, 手腕從韁繩的束縛中掙脫, 身體急速墜落。


    “不——”


    楚懷宣悲戚的喊聲響徹天際, 可他卻無能為力,隻能看著他的母妃從高空中墜落, 香消玉殞,可他想衝過去抱起她, 卻被一眾禁軍阻攔。


    “沈禹州,我要殺了你!”楚懷宣已是涕淚縱橫, 眼眶猩紅, 提著劍就衝了過去, 可他連沈禹州的衣角都沒摸到, 就被一個禁軍一腳踢飛, 使得原本的傷更重了。


    楚懷安知道這會兒勸他無用,便厲聲嗬斥身後的親兵把人帶下去,沈禹州好整以暇,“越太妃死了啊,下一個呢?張太後?”


    楚懷安不似楚懷宣那般著急動怒,反而神色冷靜,“你不會有機會的。”


    “你很自信,”沈禹州語氣玩味,“不過這可不是耍嘴皮子就能解決的,朕有五萬將士守護皇城,你隻帶了區區三千精兵,想以卵擊石?還是……在等你的南陽王軍?”


    被人說中,楚懷安臉上也不見喜怒,“是又如何?”他聲名尤在,隻要他一聲令下,都會為他作戰,殺了沈禹州隻是時間問題。


    沈禹州斂下眉眼,低低笑了,“朕道你有多愛寶珠,原來也不過如此,這皇城上懸掛的每一個人,都是寶珠所珍視的,麵對他們即將身死的命運,你都能無動於衷,寶珠當真是看走了眼。”


    “至少我從未想過如你一般傷害她,傷害她的親人。”楚懷安說得擲地有聲,叫沈禹州有了短暫的錯愕,可轉瞬又恢複了笑,“朕的心眼很小,裝不下太多東西,朕要這皇位,也要寶珠,其他人,與朕何幹?”


    更何況,還是要阻撓他和寶珠在一起的人。


    沈禹州的眸子漸轉陰沉。


    “好了,不必拖延時間,你想等的人,來不來了。”沈禹州換了個姿勢繼續靠著,神色慵懶,揮了揮手,禁軍一擁而上。


    楚懷安心頭一跳,可來不及多想,今日,他隻能血戰於此。


    林寶珠在入城後就聽到了楚懷安的信號,知道他要召集大軍,可細想之下,沈禹州不是那般輕敵之人,隻怕城外的大軍很難趕往皇宮,便隨著他們而去,果然在金雀大街上遇到了阻攔。


    前頭跑馬的騎兵被隱在地麵的韁繩絆倒,霎時間損失了將近百人,而後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又折損了百人,林寶珠看不見,但聽著聲音覺得危險,“前麵可是懷安哥哥的人?”


    李青鬆拉著她躲在牆角處,“大軍往皇宮方向去了,但是遭了埋伏,所幸楚懷安不在其中,你別出去,免得誤傷。”他又叮囑雲畫照顧好她,便攜著軟劍衝了出去。


    林寶珠聽著外頭聲勢浩大,附近的百姓紛紛緊閉門窗,東奔西跑,便知此處定然要有一場惡仗,十萬大軍可以穩操勝券,可楚懷安既然發出信號,便說明他此刻身陷囹圄,等不了太久。


    “不行,我要去幫他。”林寶珠掙開雲畫,無奈力氣比不過,剛出去就被拽了回來,“娘娘莫急,太子殿下有十萬南陽王軍相助,一定可以度過此劫。”


    “可是眼下他們被阻攔在外,懷安哥哥如何等到援軍?”林寶珠不想聽什麽安慰的話了,“雲畫,你讓我出去吧,我還是皇後,他們不敢對我胡來,就讓我試試吧。”


    雲畫很清楚外麵戰況如何慘烈,沈禹州暗地將九成兵力都屯在皇宮外圍,且提前布置陷阱,就是猜到十萬大軍一時半刻難以全部入城,憑借這些機關陷阱,雖不能完全阻攔,但就足以斬殺近萬人,也為皇宮拖延了足夠的時間。


    這段時間,足夠殺了楚懷安。


    雲畫心思百轉千回,最終鬆了口,“……好,奴婢就護娘娘殺出去,即便最後他們不肯聽從娘娘的,奴婢身死也會護娘娘周全。”


    “不,”林寶珠怕了,拉住她的手,“你要活著,任何人都不能因我而死。”


    雲畫心中感動,點了下頭,然後帶著她衝了出去,高聲嗬道:“皇後娘娘鳳駕在此,爾等還不跪拜行禮?”


    原本打得混亂的局麵有了片刻的停滯,南陽王軍認得林寶珠,而前來埋伏的禁軍更認得她,生怕流箭傷了皇後,不約而同停下動作,跪地行禮。


    林寶珠心下激動,當初沈禹州強迫她做這個皇後,她有千百個不願意,可終於有一天,皇後身份成了她護佑懷安哥哥的武器。


    她穩住心神,“都平身吧,我是陛下親封的皇後,如今有令,還請諸位退守城門,各司其職。”


    前頭幾個禁軍麵麵相覷,他們並未得到皇帝陛下的旨意,不敢貿然退下,“娘娘,陛下叫我等在此阻攔叛軍入宮,不得退守,還請娘娘……”


    “放肆!”林寶珠一向以柔弱示人,可他們卻忘了,從前的長樂郡主風頭極盛,是出了名的囂張刁蠻,“本宮乃一國皇後,且陛下對我恩寵至極,忤逆本宮,能使你們在陛下跟前得臉麽?”


    “可他們是叛軍!”有人站了出來,言之鑿鑿,“叛軍就要攻入皇城,吾等就算戰死,也決不讓他們輕易入宮!”


    “敬酒不吃吃罰酒。”林寶珠冷哼一聲,朝雲畫伸手,“劍給我。”


    雲畫愣了愣,卻還是從地上撿了一柄長劍塞進她手中,前頭禁軍見狀也亮出兵器擋在身前,林寶珠雖目盲,但她聽得清楚,於是在攙扶下朝前走去。


    那些禁軍沒有一個人敢真的傷她,與其因傷害皇後被抄家滅族,還不如幹脆死在這裏,林寶珠也不想妄奪他人性命,如此一來,又與沈禹州之流何異?


    她緩緩走近前,而後將長劍橫在脖頸前。


    “寶珠!”李青鬆已是傷痕累累,要去攔她,被林寶珠喝住,“都別過來!今日若不退軍,我便自刎於此,同南陽王軍一同赴死。”


    禁軍們猶豫了,誰叫這是皇帝陛下最愛的女人,他們就算不怕死,也要顧及家中妻小,在林寶珠的步步逼近下,他們一退再退,南陽王軍隨著她的步伐前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死遁後成了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野渡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野渡雲並收藏死遁後成了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