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雷始終對人比對地方更感興趣,可是這一回他注意到這地方某些確切的細節;後來,這些細節變得大有用處。要不是他運氣好,碰巧這麽幹的話,那隻有歸功於他的眼力了。


    從利文斯的畜牧場到波平加家隻有約摸一千二百碼光景。兩幢房子都在運河旁;從這一幢到那一幢,最短的路是纖路。自從埃姆斯運河修成,把德爾夫齊爾和格魯寧根連接起來以後,這條運河現在使用得少了,因為埃姆斯運河大得多。


    這條運河,阿姆斯特迪普運河,是條彎彎曲曲的、渾濁的運河,在兩岸美麗的樹蔭籠罩下,除了運木料和一些比較小的船航行外,簡直不使用了。


    這兒、那兒有一片片畜牧場。一個修船工人的堆放場……


    從波平加家上利文斯家去,你首先要走過維南德斯的別墅前,兩幢房子隻隔開三十碼。然後是一幢正在蓋的房子。然後是一大片荒地,在這以後,是那個堆著一堆堆樹幹的木料場。


    過了木料場,運河在那兒彎曲了一下,然後又是一片空地。從那兒,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波平加家的一扇扇窗子和——稍微偏左——高聳在城市另一麵的白燈塔。


    梅格雷抬頭望著燈塔,接著問:“燈光照到這一邊來嗎?”


    “燈光轉過來的時候,就照到這邊了。燈光是旋轉的。”


    “這麽說,在夜晚,燈光就照亮這段纖路了?”


    “是的,”她笑了笑,又說,好像這使她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似的。


    “我想,攆走了許多談情說愛的男女!”梅格雷咕噥。


    他們馬上要走到波平加家門前了,她找了個要抄近路的借口,離開了他,而實際上是為了不要讓別人看到她跟他在一起。


    梅格雷沒有站住腳。那是一幢新式磚房,前麵有個小花園,後麵是菜園。右麵是條小路,左麵一片空地。


    他情願回城裏去,隻要走五百碼就行了。來到了把運河和海港隔開的閘門前,他站住腳。海港裏姍來般往,好不熱鬧,噸位從一噸到三百噸的;餘排著快速前進。


    左麵是範·哈塞爾特旅館。他走進去。


    一個光線暗淡的大房間,周圍是上過清漆的


    護壁板。房間裏飄浮著一股啤酒、杜鬆子酒和地板蠟的混合味兒。一張大尺寸的彈子桌。一張放滿報紙、有銅欄杆的桌子。


    梅格雷一跨進這個房間,有個人就站起身,從他所坐的角落裏向前走來。


    “你是法國警察局派來的人嗎?”


    他是個高個子,瘦得皮包骨頭,一張長臉,相貌引人注目,戴著一副角邊眼鏡,頭發濃密得像刷子。


    “我想你就是杜克洛教授吧?”梅格雷回答。


    他沒有想到杜洛克這麽年輕。教授可能在三十五歲到三十八歲之間,年紀不可能更大了。不過,他身上有一種神情奇怪地引起梅格雷的注意。


    “我想,你是從南希來的?”


    “那就是說,我在那兒當教授。社會學……”


    “可是你並不是在法國出生的吧?”


    他們已經在鬥嘴了。


    “在瑞士,法語地區。我現在可是個入了籍的法國公民。我在巴黎和蒙彼利埃【注】獲得學位。”


    【注】蒙彼利埃:法國南部埃羅省工商業城市,有建於1289年的蒙彼利埃大學——棒槌學堂注


    “你是個新教徒嗎?”


    “是什麽引起你這麽想的?”


    這倒很難說。不管怎樣,這明擺在這個人的臉上。杜克洛屬於探長知道得很清楚的那種類型。


    科學頭腦的人。為學習而學習。抽象的概念。在他的走路姿態和動作中,毫無疑問,也在他的行為中,有一種嚴峻的神情。同許多國家有接觸。這種人特別喜愛講學,開會,同國外的同行通信。


    一望可知,他神經質,要是這個詞兒可以用在一個五官簡直不動的人的身上的話。他剛才坐的地方的那張桌子上擺著一瓶礦泉水。還淩亂地攤著大部頭的書和紙。


    “我沒看到有警察守在這兒。”


    “我向他們保證,我不會離開旅館的……不過,我想指出埃姆登【注】、漢堡【注】和別的地方的許多文學和科學團體都在盼望我去。我已經約定了許多場講演,在我……”


    【注】:埃姆登:聯邦德國海港城市。


    漢堡:聯邦德國主要海港城市——棒槌學堂注


    一個相當壯實的女人走出來,顯然是老板娘。杜克洛用荷蘭語向她說明,來看他的人是誰。


    “我當時想還是要求派一個偵探來的好,盡管,事實上,我完全有希望自己來打破這個謎團。”


    “也許你會告訴我你所知道的情況……”


    梅格雷靠在他的椅子上,吩咐“一杯澎爾斯【注】……請來大杯……”


    【注】:一種啤酒的牌子——棒槌學堂注


    “首先,這兒有幾張按比例精確地繪製的平麵圖。一式兩份,所以我能給你一份。第一張是波平加家的底層——左麵是通道,右麵是客廳,後麵是餐室。緊接著餐室後部的是廚房,廚房背後,另外有一間棚屋,波平加在那兒放自行車和在冬天擱他那艘船。”


    “我想,當時你們都在客廳裏?”


    “是的,一直都在,除了波平加太太出去兩回,她妹妹阿內伊出去一回,到廚房裏去照看茶,因為女傭人已經去睡了……這是二樓——後部是浴室,正好在廚房上麵。前麵是兩個房間;左麵,波平加夫婦的臥房;右麵,一間小書房,裏麵擺著一張長沙發,阿內伊就睡在那兒。另一個臥房——在餐室上麵——歸我用。”


    “指給我看,比較可信的是可能從哪扇窗子裏開的槍。”


    “從我的臥房裏的那扇窗子裏、浴室的窗子裏,要不,就是從樓下餐廳的窗子裏。”


    “告訴我,那天黃昏有過哪些事情。”


    “他的講演非常成功。我是在這家旅館裏講的。他們有一個很好的房間,就是派這種用處的。來瞧瞧……”


    他帶著梅格雷穿過旅館的門廳,走進一個掛著紙花環的長房間,那是用來舉行為慈善事業募捐的舞會、宴會和業餘演出的。在房間的一頭,講台後麵,掛著卜一幅垂幕,幕上畫著城堡的庭園。


    “後來,我們向阿姆斯特迪普運河走回去,”教授說,領頭走回咖啡室。


    “順著碼頭?你能告訴我你們走路的時候確切的次序嗎?”


    “我跟波平加太太走在頭裏……她是個極有文化修養的女人……孔拉德·波平加跟在後麵,他在跟那個畜牧場主的女兒,一個小白癡調情。她什麽都不懂,隻會敞牙咧嘴地笑和格格地笑。我的講演她從頭到尾當然一個字也聽不懂。在他們背後是維南德斯一家子、阿內伊和波平加那個年輕的學生。一個臉色蒼白、講不出特征的孩子,關於他,我沒法告訴你什麽。”


    “你們已經走到房子……”


    “我想你已經聽人談起過我的講演。我講的是罪犯對他們的行為所負的責任。波平加太太的妹妹剛獲得學位,一下學期要去實習,問我幾個問題,這使我們談到了這樣一個題目:一個律師在刑事訴訟中怎樣發揮他的作用。接下來,我們討論了科學的偵探法,我記得勸她讀那位維也納教授格羅茲的著作。我堅持說,在現代的情況下,科學化的犯罪是無法偵破的。我詳細地談了指紋、各種剩下的東西的分析和可以從它們得出來的有限的結論……另一方麵,孔拉德·波平加堅持要我們聽無線電收音機。”


    梅格雷的臉上掠過一絲微笑。


    “他贏了,我們就此隻得聽爵士音樂。波平加拿來一瓶法國白蘭地;他看到一個法國人竟然拒絕白蘭地,感到驚奇。他喝了一點兒;那個養牛的姑娘也喝了一點兒。他們的興致高極了……他們跳舞。波平加簡直樂得像發了狂似的。我聽到他說:‘像在巴黎嗎?’”


    “你不喜歡他!”梅格雷說。


    “他除了健康和肌肉以外,身上別的東西當然不多了。維南德斯可不一樣。盡管他的專長是數學,他卻不狹窄;他津津有味地聽我們談話……後來,一個娃娃開始哭了,維南德斯就走了……那個畜牧場主的女兒哈哈地笑,格格地笑,越發笑得厲害了……孔拉德提出送她回家。他們跟那個他們叫科爾的孩子一起離開,他們騎著自行車走的……波平加太太帶我上樓,我坐在臥房裏,為我正在寫的一部書揀出幾篇論文,作了一些筆記。按下來,我突然聽到一聲槍響。聲音是那麽近,聽起來可能就在房裏……我衝出去。浴室門半開著,我跑進去。窗子敞開著。有個人在花園附近的自行車的棚屋裏呻吟……”


    “浴室裏的燈開著嗎?”


    “沒有……我從窗口探出身去,我這麽幹的時候,手碰到一把左輪手槍的槍柄。我沒有想我在做什麽,就把那把槍拿在手裏了……我隻能看出有一個人的身影倒在地上……我轉過身去,跑下樓去,在半路上遇到波平加太太。她也聽到了槍聲,相當驚慌。我們一起往下跑,走過一半廚房的時候,阿內伊趕上了我們。她像發了狂似的直奔下來,隻穿了……連褲內衣!你跟她熟悉以後,這件事情就會向你表示更多的意義……”


    “波平加呢?”


    “他眼看要咽氣了。他用加雙神情慌亂的大眼睛望著我們,一隻手緊緊地按在胸前……我想他要說話……可是我剛試著抬起他,他的身子就在我的懷裏僵硬了……他死了,子彈打穿了心髒。”


    “這就是你知道的一切嗎?"


    “我們打電話給警察局和醫生。我們去叫維南德斯,他來幫我們忙……我感覺到周圍有某種尷尬氣氛,接著我突然發覺別人看到我拿著那把左輪手槍。警察提醒我注意這個事實,還要求我說明情況。他們有禮貌地要求我留在當地,等候他們處理。”


    “那是六天以前,對不對?”


    “可不是。打那以後,我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這當然是個問題嘍……瞧這些紙……不管怎樣,我覺得自己有進展。”


    梅格雷敲掉煙鬥裏的煙葉,並不對教授提到的那些紙瞟上一眼。


    “你是被限製在旅館裏?”


    “實際上,我情願得到這樣的處理。我希望避免任何可能發生的事情。波平加深受他的學生們喜愛;上街去,不可能不在每個街角上遇到他們。”


    “他們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極少。不過,阿內伊把任何她認為可能有用的信息帶給我。她也在研究這個案件,而且抱著弄清真相的希望,盡管在我看來,她的工作方法不夠有條有理……她告訴我浴盆有一個蓋子,放下來後可以作為熨衣服板。案件發生後的第二天,揭起浴盆蓋的時候,發現浴盆裏放著一頂帽子,就是這一帶的水手都戴的那種有帽簷的帽子。以前從來沒育人在房子裏著到過那頂帽子……又在底層仔細地作了檢查,終於在餐室地毯上找到一個雪茄煙頭。煙葉很黑——我想,是馬尼拉煙葉。那天夜晚,在這幢房子裏待過的人沒有一個有抽這種雪茄煙的習慣。至於我,我壓根兒不抽……這倒是件有意思的事情——晚餐以後,餐室馬上打掃過的嘛……”


    “你根據什麽推斷?”


    “什麽也沒有,”讓·杜克洛冷冰冰地說,“我會在一定的時候得出結論的。我得抱歉,勞你駕這麽長途旅行。不過,我不得不承認他們派一個不懂荷蘭語的人來,真叫我感到驚奇,……我真的認為你也許沒有什麽事情可做,除非他們采取什麽對我不利的行動,需要提出正式的抗議。”


    梅格雷用一個手指頭在他的鼻子上摸來摸去,流露出不折不扣的可愛的微笑。


    “你結婚了嗎,杜克洛先生?”


    “沒有。”※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在你前幾天到這兒來以前,你從來沒有遇到過波平加夫婦、阿內伊,或者這兒的任何別人嗎?”


    “我們互相完全不認識,不過,由於我的聲望,他們當然知道我。”


    “當然……當然……”


    接著梅格雷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幾張平麵圖副本,塞進衣兜,碰碰他的禮帽的帽簷,踱出去了。


    警察局是一幢新式建築物,光線明亮,幹淨而舒適。他們在盼望梅格雷。火車站站長已經告訴他們,他到了,然而他們感到驚奇,他還沒有露臉。


    他邁著大步走進去,好像他屬於這個地方似的,脫掉他的薄大衣,把大衣和帽子撂在一張椅子上。


    那個從格羅寧根被派來負責這件案子的偵探,講法語講得很慢,而且帶有一點兒學究氣。他是個高個子,一頭金發,身材瘦削,態度極為親切,一邊說話,一邊點頭,那副神情好像在說:


    “你了解的,對不對?……我可以肯定,咱們會合得來的……”


    不過,事實上,是梅格雷先開頭談案子的。


    “你既然已經來了六天,”他說,“你也許把一切時間都查對過了吧?……”


    “什麽時間?”


    “譬如說,孔拉德·波平加送貝徹小姐回家,再回轉他那幢房子,需要多少時間,知道這個時間是很有意思的。還有別的事情。我希望知道貝徹小姐進屋的確切時間……還有年輕的科爾什麽時候走上教練船的舷梯的——我希望有個值班的人能告訴你。”


    那個荷蘭人一副尷尬相。他突然站起身來,好像剛想起什麽似的,走到房間的另一頭,拿著一頂水手帽走回來,那頂帽子看來不止一回經受過風吹雨打了。接著他帶著誇張的莊嚴神情說:


    “我們已經發現帽子的主人是誰了。這就是在浴盆裏發現的那頂帽子。它屬於——屬於一個我們管他叫巴斯的人……意思跟老板差不多……”


    梅格雷在聽嗎?


    “我們沒有逮捕他,因為我們想還是監視他的行動比較好。再說,他在這個地區很得人心……你知道埃姆斯河口嗎?……從北海過來,你會遇到幾個沙地的小島,它們幾乎完全被晝夜兩次潮水所淹沒。它們離開這兒約摸七英裏光景……其中有一座叫沃屈姆,巴斯就住在那座島上。他一家人都在那兒,還有幾個人幫他幹活兒。他心血來潮,要利用那片地方養牛……他因為管理燈塔,還從政府那兒得到一筆小小的收入。他還被稱為沃屈姆市長,那兒所有的居民就是他和他的那些人……他有一艘汽艇,他到德爾夫齊爾來就開汽艇……”


    梅格雷要是對這些話感興趣的話,從他的神情裏可看不出。


    “他是個怪人——約摸六十歲光景,身子結實得像鐵打的。他的三個兒子個個跟他們的爸爸一樣,都是幹沒本錢買賣的……你瞧……嘿,事情是這樣的……盡管我們不大談這種事情,因為我們不得不隻當沒看到……我想你是知道的,開到這兒的船隻大多數是從裏加或者芬蘭運木料來的。有的貨物堆在甲板上。船長接到這樣的命令:他們要是遇到壞天氣的話,就把一些堆在甲板上的貨物扔在海裏。免得船隻萬一出事……你懂得我說話的意思嗎?”


    梅格雷也許懂,也許不懂。


    “他是個狡猾的家夥,那個巴斯。他認識所有來到這兒的船隻的船長,他可以跟他們一起弄虛作假,騙取財物。船長們通常可以找個借口,扔掉一些他們的貨物,而下一次的潮水把貨物衝到沃屈姆島上。那個巴斯跟船長們各得一半……在浴盆裏找到的就是他的帽子……隻有一件事情有點對不上號。他是抽煙鬥的。從來不抽任何別的玩意兒……不過,當然啦,也許還有人跟他在一起……”


    “就是這些嗎?”


    “波平加先生到處都有朋友——更確切地說,是他從前有——兩個禮拜以前,他剛被任命為芬蘭駐庫爾夫齊爾副領事。”那個瘦削而一頭金發的年輕人得意揚揚。他幾乎得意得喘著粗氣。


    “案件發生的那夜,他的船在哪兒?”


    回答幾乎是嚷出來的:“在德爾夫齊爾……停靠在碼頭旁!……閘門附近……換句話說,跟那幢房子隻隔開五百碼。”


    梅格雷在他的煙鬥裏裝滿煙葉,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他時不時地向攤在桌子上的警察報告悶悶不樂地看上一眼,那些報告他一個字也看不懂。


    “你沒有發現別的什麽嗎?”他問,雙手深深地插在兜裏。


    他看到那個荷蘭偵探臉紅,並不感到驚奇。


    “你已經知道了?”可是他糾正了自己的話,“當然,你在德爾夫齊爾已經有整整一下午了……我想,是法國方式……”他尷尬地說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們應該把這件事情看作有多大的重要性……那是在案件發生第四天以後……波乎加太太來找我們。她說她先去見過牧師,問清楚了她是不是應該說……你看過波平加家嗎?……還沒有了……我可以給你一張平麵圖……”


    “謝謝。我已經有一張了,”探長一邊回答,一邊從衣兜裏取出圖來。


    那個荷蘭偵探吃了一驚,不過仍然說下去:“你看過波平加夫婦的臥房?……從那兒窗口可以看到一小段通往利文斯畜牧場的路。就是每隔十五秒被燈塔光照亮一會兒的那一段。”


    “波平加太太當時在監視?……忌妒,我想。”


    “是的,她當時在監視……她看到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向畜牧場蹬去。後來,她丈夫騎回來了……又看到,在他後麵隻隔開一百碼,貝徹·利文斯。”


    “換句話說,孔拉德·波平加送貝徹到家以後,她又跟著他回來了?……她對這件事情怎麽說的?”


    “誰?”


    “那個姑娘……貝徹。”


    “到眼下為止,沒說過什麽。我並不急於盤問她。你瞧,這的確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你說是忌妒,真是說到點子上了……你瞧,對不對?……而利文斯是市議員這個事實並不能使事情好辦些。”


    “科爾是什麽時間上船的?”


    “這我倒能告訴你。十二點零五分。”


    “那一槍是什麽時間開的?”


    “差五分……不過,別忘了那頂帽子和雪茄煙頭。”


    “他有自行車嗎?


    “有……這兒人人都有自行車。這很方便。我自己也有……不過,那天黃昏,他沒有把車騎來。”


    “那把左輪手槍檢驗過了嗎?”


    “檢驗過了。那是孔拉德·波平加的。一把軍用手槍。一直裝滿了子彈放在他的書桌抽屜裏。”


    “隔開多少距離開的槍?”


    “約摸六碼光景,正好是從浴室窗口到那兒的距離……可是從杜克洛先生的窗口到那兒的距離也一個樣……再說,沒有什麽能證明那一槍是從樓上往下開的。從傷口判斷,子彈是從上麵下來的,可是波平加也許探出著身子坐在自行車上,要是那樣的話,那就幾乎是在相同的高度開的槍了……不過,還有浴盆裏的那頂帽子……和雪茄……”


    “讓雪茄見鬼去吧!”梅格雷低聲咕噥。然後高聲說,“波平加太太的妹妹知道她姐姐告訴你的事情嗎?”


    “知道。”


    “她說什麽?”


    “她什麽也沒有說。她是個很用功的姑娘,不是碎嘴子。她跟別的姑娘不一樣。”


    “她長得很難看嗎?”


    “她確實不漂亮……”


    “行了。這話的意思就是說,她長得難看。你剛才有話要說吧?”


    “她要查出凶手。她在研究這個案子,要求容許她看我們的報告。”


    說也湊巧,就在這當兒,她走進來了。她身上的衣服一本正經,顯出她的審美觀念簡直算得上糟糕。她的胳膊底下夾著一個公事皮包。她徑直到那個格羅寧根偵探麵前,開始用荷蘭語滔滔不絕地同他說話。要麽她沒有注意到梅格雷,要麽她有意不睬他。


    那個荷蘭人臉紅了,替換著用一隻腳支撐他的身子,亂翻文件來掩蓋他的困窘。他抬頭看梅格雷,提醒她他在場,可是她不接受這個暗示。


    最後,他橫下心,尷尬地用法語說:“她說你在荷蘭領土上盤問任何人是不合法的。”


    “這位是阿內伊小姐嗎?”


    她的相貌不端正。嘴太大。然而要不是她那副牙齒全都長得歪歪斜斜的話,她的臉就會不比許多人差勁。不過,給人印象最深的是她的專斷,那是跟任何女權主義者的態度一樣的。


    “當然嘍,嚴格地說,她是對的。不過,我在告訴她,盡管這樣,這種事是經常幹的。”


    “阿內伊小姐懂法語,是不是?”


    “我想懂的。”


    那個姑娘把下巴翹得很高,等著他們結束談話,好像他們的談話同她沒有一點兒關係似的。


    “小姐,”梅格雷帶著誇張的彬彬有禮的態度說,“我榮幸地自我介紹。巴黎司法警察局梅格雷探長……我唯一想問你的是你對貝徹小姐和她跟科內利於斯那種調情的態度有什麽想法。”


    她好不容易露出一絲微笑。一種勉強的、靦腆的微笑。她望著梅格雷,接著望望那個荷蘭偵探,最後用費勁的法語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不懂得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毫無疑問,她以前從來沒有講過法語,因為她講得那麽費勁,臉漲得通紅,一直紅到了頭發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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