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楸:“你也覺得我很自由?”


    慕玉窠:“不然呢?”


    楸楸:“可為什麽, 我總覺得我被世道桎梏著。”


    慕玉窠:“但和大多數人比,你還算是自由的吧?”


    楸楸:“我為什麽要跟大多數人比?”


    慕玉窠:“也對,我們的教育從來不是跟差生比,你慕強, 我也慕強, 我們應該向上對比,怎麽可以向下兼容?”


    楸楸:“但我們的教育是, 要比差生強。”


    慕玉窠:“是的, 差生真可憐。”


    楸楸端起小酒杯, 與慕玉窠碰杯,奶油米酒灑出來些許, 濺落在中間的烤盤上,伴隨著烤肉滋滋冒油的聲音,聽得見的聽不見的方言人聲,楸楸仰頭一口喝完米酒, 舔舔停留在唇紋上的酒味, 有些呆滯。


    “你真的不多留一天嗎?”慕玉窠用夾子給五花肉翻麵,“半天也行啊, 我還想帶你去水上市場吃遍早市。”


    慕玉窠趁著冬假回國旅遊, 順便給她帶藥,倆人約好了在延吉見麵。


    延吉水上市場的早市, 可以說是當地特色。


    楸楸剛結束黃婉伶那邊的旅程,從最後一站青島飛到延邊見她, 飛機落地已經是中午, 慕玉窠帶她吃吃喝喝打卡幾家店, 感受了一番當地的泡菜文化和咖啡文化。


    吃過這頓晚飯, 楸楸還要到延吉機場, 乘坐晚上九點的航班回北京,再轉機去哈爾濱停一兩小時,到加格達奇去。


    “算了,我姥姥還急等著我過去。”楸楸又給自己倒一杯酒。


    倘若不是有要務在身,楸楸也很想在延吉多待幾天。


    這邊街道幹淨,空氣清新,飲食文化也很合她口味,多是酸辣甜口,咖啡也很好喝,不說是多頂尖好喝吧,但半天肯定是領略不完的。


    “哎,要不是姥姥朋友……”慕玉窠頓了頓,“我還真想跟你一起去加格達奇玩玩,順便去漠河內蒙古走一走,長這麽大還沒喝過蒙古奶茶。叫什麽?蘇,蘇?”


    楸楸說:“蘇台茄。”


    慕玉窠:“對,蘇台茄。”


    蒙古奶茶,蒙古語叫蘇台茄,用磚茶煮的,鹹口,楸楸以前去過,和丁裕和一起去的。


    不過那時他們去的是呼倫貝爾草原,不是加格達奇。加格達奇是內蒙古租給黑龍江的一塊飛地。


    “下次啊,等你畢業的。”楸楸說,“日子還很長。”


    “確實。”


    吃完晚飯,又吃了藥,楸楸就要啟程。這半年來她都是跟紐約的主治醫生訂藥,慕玉窠在紐約拿藥,然後寄回來,偶爾是托朋友帶回來。精神狀態彷佛回到了從前,彷佛一切都很穩定,但又穩定過了頭,到了心如止水的地步。


    慕玉窠把她送到延吉機場,倆人為短暫的告別互相擁抱一番,楸楸便過安檢去了。


    因著她隻是去加格達奇送東西,送完就走,所以此次行李不多,省了最麻煩的托運。一個斜挎的旅行袋,一個手提包。手提包裝了一些隨時要用的東西,譬如手機,紙巾,護手霜,口香糖等。旅行袋裝了一兩套換洗的衣物,藥物,洗漱牙具,一張毛絨絨地毯子等。


    大約十一點鍾,飛機落地北京,在機場大廳,楸楸與從沒有見過的遠房親戚匆匆見了一麵,從他手裏接過一個巨大相簿,包括外殼足有十幾斤重。


    這就是她要送往加格達奇去的東西。


    起初楸楸是想用行李箱托運的,但一想到這個相冊意義非凡,承載著許多人的回憶,如果托運行李暫時丟失,導致姥姥的朋友等不到這個相冊就走了,那她真是罪該萬死——罪不至此,不過楸楸就是這麽想的。


    一周前,姥姥的朋友,六十多年感情的好閨蜜訾千雁,一次家中暈倒送醫,被確診癌症晚期,最多活不過一個月。姥姥聽聞消息,當機立斷帶著家夥動身,飛過大半個中國到加格達奇去,要送訾姥姥最後一程。


    ?


    姥姥這一程走得太急,雖然前一晚上已準備了很多東西,卻還是漏了這一個相簿,本打算快遞運過去的,最後放棄的理由同上。也怕快遞磕磕碰碰,讓快遞員拿著,總放心不過自家人。


    於是作為家裏唯一一個‘混吃等死’的閑雜人等,楸楸背負了這一個重擔。開玩笑的,外公姥姥對她是很不錯的,否則楸楸不會答應兩天內坐四趟飛機,隻為送這麽一個相簿。


    在北京機場等了大約八個小時,看了一場平凡的日出,楸楸又坐上飛往哈爾濱的航班,強烈地推背感後,撥雲見日一般,飛機躍上平流層,黃燦燦的光芒斜打進飛機裏,楸楸趴在窗戶上,看了會兒窗外的景色,這個高度已經看不到地麵的景色,她稀裏糊塗地進入短暫的夢想。


    到達哈爾濱,是早上九點多,航班在此處經停,讓乘客都下飛機了,大約過個一小時再上同一班機。楸楸背著旅行袋在機場大廳的座位眯了一會兒,接到姥姥打來的電話,問她預計什麽時候到。楸楸看了眼機票,“大概還有三個小時就到了。”


    姥姥讓她一路順風,又說她叫了一個哥哥去接楸楸。


    楸楸原本想說飛機不能說一路順風,聽到後半句,‘啊?’了一聲,拖長了尾音。


    楸楸說:“哥哥?不用了吧?”


    “怎麽不用?這裏山路十八彎,你不懂來的路。”姥姥陡然頓了一下,“……”話筒電流聲間有著詭異的沉默,姥姥突然破口而出,“是你這個年紀的哥哥!”


    “噢……”楸楸嚇了一跳,心有餘悸,“還以為你找了個七十歲老頭來接我。”


    “你是這麽想的?”姥姥也學她‘啊?’了一聲,拖長尾音,短短的一個字,像是話裏有話,大有內容,彷佛在說‘這個離譜的要求,也不是不能答應你’。


    楸楸撲哧一聲,剛想說:那還是留著接你吧。


    話筒那邊傳來了另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大約就是訾姥姥,然後又是稍顯年輕的女人聲,不過東北口音又快又富有節奏感,楸楸沒怎麽聽懂,姥姥就又說話了,“你那個要求我答應不了你,但我找了個七十歲老頭的孫子去接你,這總可以吧?”


    還能說不行嗎?楸楸看著窗外大雪紛飛,“那你讓他慢點開車,我三個小時後就到。”


    她說了個整數,地上等一個小時,再飛一個多小時,到地方了她等一會兒也行,湊個二十幾分鍾到三小時。


    坐飛機坐的她渾身嘎嘣脆,不知道是不是她黴氣太足,每次坐飛機總會遇上顛簸,隻是顛簸劇烈程度不同,大多時候是輕輕地顛簸,但這次前後坐了四趟飛機,就像是在玩碰碰車,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孩童尖叫。


    一個多小時後,終於到達加格達奇,看著離三小時還有一段時間,她餓得慌,不樂意動,便從旅行袋抽出一件外套蒙臉,披頭就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大約十幾分鍾吧,反正就像是沒睡一樣,她被人拍醒,楸楸拉下外套,睡眼惺忪地看著旁邊的人,一位發箍爆炸頭的阿姨。


    她有點迷茫,因為這個阿姨肯定不是來接她的‘哥哥’,這位阿姨在她落座這個位置之前,就已經大包小包地坐在這裏。


    阿姨說:“娃兒,你手機響了。”


    “噢。”楸楸立刻醒了過來,“謝謝。”她坐正,從包裏翻手機,來電顯示都沒看,試探性地抹了抹嘴角唾液,還好沒流哈喇子,“喂?”


    “在哪?”對麵劈頭蓋臉地問。


    楸楸回答:“機場。”


    “等行李?”


    這麽問,肯定就是那位來接她的‘哥哥’了。


    “不是,就在機場大廳。”楸楸報了個最近的出口,“你到了嗎?”


    “我進來找你。”


    楸楸覺得對麵聲音有點熟悉,但時間匆忙,沒多想,她站起來,忙把外套塞到旅行袋裏,拉拉鏈,一隻手不好操作,拽了好幾下,都沒把拉鏈拉上,就當她歪著頭,肩膀夾著手機,雙手去拉拉鏈的時候,一隻手伸了過來,抓住鏈條的邊。


    楸楸被突如其來的一隻手嚇一跳,“我靠。”退了一步,下意識抬頭看了眼來人,手機登時滑飛出來,她倒吸一口氣,忙去撈手機,撈了兩下,第二下手指碰到彈了出去,又被那隻手穩穩接住,放到旅行袋上。


    “小夥子厲害啊。”一旁,爆炸頭阿姨圍觀了全程。


    手忙腳亂一通後,楸楸則站在原地,盯著手機,心怦怦跳地,有些許不安,以及一點躁動,害得她呼吸紊亂。


    上一次告別,是在七月的尾巴。這一次重逢,是十二月。但中間四個多月,楸楸不是沒有見過他。


    後來她又辦了幾次簽注去香港,這回不是逗留簽,就是簡單的個人旅遊g。


    她在公司,家門口蹲點,不過每次都是那麽遠遠地看。偶爾會跟在他身後,看他參加酒會派對,和朋友吃飯聊天,遊船河。間中拍了幾張照片,但也就那麽幾張,甚至看不清臉。否則就該暴露了。


    是你啊。應該這麽說嗎?


    好巧。還是這麽說。


    那人將她的手機放到椅子上,撈起旅行袋和手袋就走。


    “走了。”懶懶地說。


    像是個開關,楸楸連忙拿起手機,追上去,距離上一次見麵,他外形上好像沒什麽變化,但是冷臉更甚,不知是不是來到東北的原因,他的氣質與冰天雪地相契合,看上去冰冷,又不近人情。或許是不近她情。


    楸楸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他大步流星地邁出了最近的一個機場出口。


    “這不符合陌生人的邏輯吧?”楸楸在他側後方執拗地開口,“我們接下來要坐一輛車,可能還要相處一個白天,到夜晚,這種情況下,不需要互道姓名嗎?不需要寒暄嗎?”


    誰說的?我們也可以不坐一輛車,不相處一個白天,到夜晚。這很簡單。裵文野心想。


    “你叫什麽名字?”她問。


    “我叫楸楸。”她說。


    沒人理她。真是冷淡。


    楸楸又說:“我是來送東西的,送完就走。”


    沒有回答。


    “你呢?”


    沒有回答。


    冷淡。


    離開機場室內,外麵大雪紛飛,零下十多度,室內開著暖氣恒溫,楸楸根本沒穿太多衣服,到了室外就冷得一哆嗦,也不管什麽陌生不陌生了,她縮著脖子藏在高領毛衣裏。


    好在車子就停在機場門口,裵文野將她的行李扔到後座,車門沒關上,他繞過車頭,去了主駕駛。楸楸以為他是不願意自己坐副駕駛座,便偏要坐,關上後門,打開前門,才發現前麵坐著一個人,是個男生,大高個,他笑著打招呼,“嗨。”麵貌特征一看就是東北本地人,大概就是姥姥在電話裏說的‘哥哥’。


    “嗨。”楸楸麵不改色,注意到他腿腳不便,幫他關上門,重新打開後座,彎腰坐了進去。


    前座的男生繞過來,朝她伸手,“訾瑎,上此下言的訾(zi),左王右皆的瑎(xié)。”


    “好名字。”楸楸說,“楸楸。左木中禾右火的楸。”


    “就叫楸楸?”訾瑎問。


    楸楸說是的。


    “全名就這個?姓楸名楸?”訾瑎訝然再問。


    “就叫這個。”楸楸樂了,“怎麽?”


    “沒,怪可愛的。”訾瑎摸著後腦勺道,“我還是第一次碰見姓名是疊字的,一般都是名字。”而且這聽起來就像是小名……這句沒說出口,他坐回去,又樂了,“本來昨天說好是我來接你的,但是不巧,我昨晚摔了一跤。”


    “沒事,我也是到了這裏才知道有人接,本來打算自己打車的。”


    訾瑎搖搖頭,說:“還是得接,打車不好打,我們住的地方太山上了,你找不到的。”


    “有多山?”楸楸來了興趣,看,這才是人和人第一次見麵才會有的對話嘛,連名字都不吱一聲?那誰看誰怪。


    訾瑎說:“山路十八彎,有千年古樹的山。”


    “哇。”楸楸徹底被勾起了興趣,國際繁華大都市她去過,冰天雪地她也去過,唯獨沒去過什麽深山老林。


    訾瑎說:“鄧姥姥給你準備了個房間,不過在我們家,特別漂亮。”


    鄧姥姥是楸楸的親姥姥,名叫鄧婉。她去看望訾姥姥,自然是住在訾姥姥家。


    楸楸有點不好意思,“麻煩你們打掃了,我打算送完東西就走了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爆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犬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犬吠並收藏爆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