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楸下了車,擁抱了一把大自然。


    他靠在車門邊,盯著被四處花草樹木擁簇的主建築,和麵前的人兒。


    這裏他已經來過不少次,從紐約回來後,他就在忙著裝修入住的事。


    “這麽大的房子,是不是得雇傭人家政啊?”楸楸四處探尋一圈,發現一個問題。


    不單止要打掃裏屋,還有花園的落葉,草坪,泳池也需清潔打掃。


    她樂意住小房子,最大一個原因即是不喜歡外人踏足自己的私人區域。


    可裵文野大約不喜歡小房子。楸楸就沒見過他住過小於三百平的房子,無論是紐約的,還是香港的。


    最後楸楸仔細衡量,用了排除法,另外兩套公寓不帶泳池,pass,另外一套洋房前不久才死過人,晦氣,pass。


    雖然眼前這套肯定也死過人,畢竟年份就擺在這裏。


    “這個好說,找管家就行。”他說。


    生活瑣事交給管家來做,平時他的生活助理接洽,他們不用見人。


    “怎麽樣,喜歡嗎?”他從背後抱住她。


    “嗯。”楸楸認真點點頭,“看上去,有一種我們即將會生活美滿的樣子。”


    裵文野笑了下,“那就希望我們朝著這個目標前進。”


    *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某人繼續按部就班的工作,她回來休息一周後,就開始找工作。


    然後倆人過了一段忙碌的日子。


    一切塵埃落定後,有段時間他們都很閑,可以居家辦公。


    恰逢天熱又下雨,哪兒都不想去,便雙雙宅在家裏,聽著雨點敲打屋殼,泳池和樹葉簌簌聲,逮著《人生必看的一百部高分電影》清單來看,每天吃喝玩樂。


    有天晚上路過客廳的電子秤,聽見花園傳來遊泳的水聲。


    楸楸沉默,撩起下擺,掐了掐自己的肚子,平時看倒還好,沒有褶子,還算平坦,可是一掐,還是有肉,馬甲線早已離她而去。


    這怎麽行?


    楸楸心想:還沒有結婚,就開始對身材自暴自棄,這怎麽行?


    她需要向某人看齊。楸楸心想。


    然而某人並不給她這個機會。


    主要是某人遊泳時的身體線條,腹肌人魚線淅淅瀝瀝的水,身體肌理分明,線條清晰,隨著撐手上岸,肌肉僨張,小臂上的青筋,充滿了力量感,肌肉的起伏崩出無法被忽略的侵略感,撲麵而來。


    又或是他穿著居家服和圍裙,袖口撩起堆疊在胳膊肘,露出充滿力量感的小臂,手握鍋鏟做料理,伴隨著耳側吱吱冒油的聲響。


    再譬如大早上的,這天不想做早餐,他想出去買,從床上起來,隨手套t恤,蓄著更深的陰影的背脊,肩胛骨後頂,又收回去,t恤下拉,遮住緊繃線條深刻柔美窄勁的腰腹,肌肉又緊又漂亮。


    ……


    大白天的!他怎麽能穿成這樣就上街去!


    於是甭管白天黑夜,興致來了就原地撲倒。


    後果是每天都精疲力竭,沒有力氣再運動,卻也對馬甲線毫無作用。


    都怪他太性感了。


    楸楸心想,這不是她一個人的錯。


    裵文野卻有那麽一點無辜。


    “諸相由心生,你心裏裝著什麽,看人就是什麽。”


    *


    年中,慕玉窠終於學成歸來。


    倆人訂了一桌,為她‘接風洗塵’。


    因著倆個女人都是好熱鬧的,不愛安靜的包廂,裵文野就在茶皇廳訂了一張靠牆的小長桌,方便聊天,他坐在外邊,上菜沏茶,和楸楸坐一排,兩位女士靠窗。


    三人邊吃邊聊,問慕玉窠有什麽打算。


    “搞錢吧,還能咋地。”慕玉窠夾起一個蝦餃,“我現在可是沒有零花錢的人了,隻能自力更生了。”


    “你這幾年攢的零花錢,也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吧。”楸楸說。


    “那肯定是衣食無憂,可也得節儉著來啊。”慕玉窠說,“我可過不了窮生活,你知道的,以防萬一我日後窮得叮當響,還是現在加把勁比較好。”


    “你倆呢?打算什麽時候結婚要小孩?”她又問。


    “啊?”楸楸夾起一條蒜蓉菜心,眼觀鼻,鼻觀心,默默不言語。


    慕玉窠看看她,又看看不聲不響吃飯的裵文野,納悶道:“啊?你們是沒想過,還是沒有結婚生育的打算啊?”


    “你還真是一點沒變。”裵文野失笑道。


    楸楸點點頭,附和道:“幾年前這麽愛牽紅線,現在升級,開始催婚催孕了是吧?”


    慕玉窠不高興,“那我不是樂意高興看到你們喜結連理,早生貴子嗎?不是朋友我會盼著你們好?可想清楚了,男人過了三十,精子質量一路下降。你們要是有生孩子的打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後代的質量著想。”


    “反正都三十了,都開始下降了,那幹脆不要得了。”裵文野玩笑道。


    ?


    不過這是他的真心話。


    自從遇到老人賣房為不孝兒還債這件事後,但凡碰上小孩子、生育,這件事,這個關鍵詞,就會時不時地從腦海深處蹦出來。


    生孩子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什麽好處?


    不知道,這是無法預見的。


    可壞處卻是顯而易見的,能白紙黑字寫滿幾頁紙。


    最重要的是,激素會急升驟降,楸楸原本就有精神心理方麵的疾病,很難說會不會帶來不可控的影響。


    楸楸一怔,剛咬下菜梗,聞言抬起頭。


    “真的不要嗎?”她問。


    “原來你們還真的沒有商量過。”慕玉窠橫插一句。


    “商量過啦,但一直沒有商量出個結果。”楸楸說,“我們講究一個順其自然。”


    她一直講究順其自然。


    從北京回來後,楸楸就把避孕藥停掉了。


    因著體檢時,醫生對她說,倘若這兩年打算要孩子,最好還是把藥停掉,畢竟她已經服用避孕藥快十年,徹底代謝還要一段時間。


    楸楸仔細算著時間,她已經二十七歲,雖然她現階段仍然沒打算生育,不過她還是決定聽醫生的。


    終歸是藥三分毒,她過去因著吃.精神疾病類的西藥,肝髒功能都有一定程度的損傷。


    裵文野每回看她的體檢報告,臉色都不怎麽樣。


    避孕藥停掉後,他們開始用套,特別不過癮,每回她都這麽說。唯一的爽點是用口幫戴上,還是心理上的爽點,除此之外索然無味,對她的生活造成極大的質量下降。


    倆人目前還在尋找一個平衡中,雖然他們每天做著生孩子必做的事,但他們哪有時間去想要不要生孩子?


    “我覺得你們是不會有答案的。”慕玉窠給自己盛一碗皮蛋發菜粥,“do you need my help?”


    “哦?”楸楸愣了一愣。


    有趣,她心想。


    她看向裵文野,後者無所謂,說不定慕玉窠還真能幫到他們,捋清當下的困局。


    慕玉窠感慨道:“我當初真不該聽我爸媽的,讀什麽金融,我更適合讀心理啊。”


    “別廢話了。”楸楸繼續啃剛才沒吃完的菜心。


    “你想做母親嗎?”慕玉窠問她。


    “不想。”楸楸搖搖頭。


    “你想做父親嗎?”她照板煮碗,生安硬套,把問題重來一遍。


    “不想。”裵文野將燒開的水倒進茶壺裏。


    “結束了嗎?”楸楸大吃一驚,“原來我們都不想呀!”


    “很正常。”慕玉窠說,“當代年輕男女都是這麽想的,那些真的丁克,被原生家庭傷害,被錢傷害過的,不納入本次討論。”她頓了頓,“你們算嗎?以上三點。”


    “不算吧。”楸楸覺得自己不算。


    雖然她不想做母親,不想對一個孩子負責,但她還是幻想過,自己能擁有一個真正的家庭,也許她隻是現在不想對孩子負責,說不定生出來後就改變想法了呢?偶爾也會抱著這樣幼稚的念頭,在午後發一會兒呆。


    總之她不會是一個丁克,她隻是不確定,或者還沒有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能不能成為一個對孩子負責任的母親。


    至於被原生家庭傷害,也許有吧,但她覺得影響很小,因為丁裕和給她的愛,勝過這世上別人家的‘原生父母’太多太多,而她的原生父母,也比這世上的別人家富裕太多,且對她大方慷慨,他們隻是沒法給她太多的愛。


    要說心底裏實在有什麽介懷的,大約就是他們過早的,在她心智未全的時候,讓她知道,原來這世上大部分家庭都是父母雙全的,大部分孩子是因為父母相愛才會降世。


    當她和丁裕和一起去遊樂園,去露營,爬山,看到別人家都是一家三口,一家四口的時候,和她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們開心快樂地叫著爸爸媽媽的時候,她很難波瀾不驚,心裏沒有一點波動。


    因為她知道,父母不是不愛她。


    毫無疑問,他們是愛她的,隻是,她從來就不是他們的首選。


    有時候,隻是有時候,她會惡劣地心想,要是秋信和管菱不愛她就好了,徹底不管她就好了,如此她就不會,也不敢去奢想,是不是自己做的好一點,就有可能得到更多的愛?這麽幼稚的想法。


    她小時根本沒想清楚這一點,他們不要她,歸根結底,就是不想要而已。


    楸楸捫心自問,這一點她永遠也沒辦法和自己和解,可她願意交給時間,讓時間遺忘。


    至於被錢傷害……也多得管菱和秋信,她從來沒被錢傷害過。


    “我也還行吧。”裵文野若有所思,給她們倒茶。


    “那我接下來就進入正題了,”慕玉窠幹咳一聲,也不吃了,嚴肅道,“我問你們,假設,假設你們想有一個孩子,那你們為什麽會想要有一個孩子?”


    “噢?”楸楸咀嚼地動作一頓。


    終於迎來一個有思考難度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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