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父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


    他看了一眼這位自己在組內的好友,同樣也是一位女兒的父親。


    顧父突然笑了下。


    他說:“老頌,我包裏有封寫給我女兒的信。”


    再過兩個月就是顧雲合的生日。


    當時信件郵寄的速度並不快,加上他不知道這次周氏集團的拍攝任務要耗時多久,所以前幾天在營地裏寫下了這封給女兒的信,想著哪天得空了寄出去。


    王頌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若是有機會,麻煩你幫我轉交一下。”


    顧父將包裏的防水袋遞了過來。


    王頌下意識接住。


    下一秒,覆在青苔上的雙手鬆開。


    顧父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的泥石流裏麵。


    ……


    泥石流過後,消防救生人員還有醫務人員匆匆趕到現場。


    他們在下遊找到已經被洪水以及各種水中重物撞擊得五髒六腑俱壞的顧父,把他送進了當地醫院,然後又因為顧父傷勢過重,緊急轉移進省醫院。


    也就是在那裏,顧雲合見到了父親的最後一麵。


    同樣,顧父也隻再來得及對自己的女兒說最後一句話。


    他說,雲合,照顧好媽媽和弟弟……


    氣血上湧,內髒受損出的鮮血大口大口從顧父口中冒出,堵得他出不了聲。


    醫護人員焦急闖進來,顧雲合被帶到一旁。


    手術中的燈牌亮起,又熄滅。


    最後顧父躺在手術床上被推了出來。


    頭上蓋著白布。


    ……


    王頌是在中遊被救護人員找到的。


    因為躲在那塊大石頭上的緣故,他幸運避開了開始最為凶猛、流動速度最快的泥石流,免於性命之災。


    隻是後來因為中暑與體力不支暈了過去,被泥石流衝走了一段距離。


    中途他被衝到幾棵斷裂後堆積在一起的樹幹上,撞傷了腦子。


    當時本地醫院已經擠滿了傷患,隻得把他轉移到隔壁市的醫院。


    診斷結果下來,王頌大腦皮層功能嚴重損害,喪失意識活動,但呼吸與心跳還維持著。


    簡單來說就是成了植物人。


    後來他的家人來醫院接走了人,病情穩定以後把王頌送進了療養院。


    日子慢慢過去,王頌的意識一點一點恢複,慢慢開始能下地走路,到自主活動,再到恢複基本正常的生理機能。


    後遺症除了容易忘事,腿腳更跛了以外,其它都沒什麽了。


    當時顧父遞給他的防水袋一直被他牢牢放置在胸口的口袋裏,泥石流沒有衝走。


    被救護人員救回去以後,他的衣物、行囊都交給了他的家人代為保管。


    輾轉反側,這封信一直還留著,也從未被打開。


    不知道當時顧父是用什麽材質的筆和紙寫的,或許又是因為大水浸泡又風幹等諸多緣故,上麵的字跡竟然奇跡般地保存了十多年。


    但陰差陽錯。


    命運就是這般巧妙而又愛捉弄人。


    等王頌從失憶的狀態中偶爾記起來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很多年後了。


    因為簽署了保密協議,他無從知曉昔日好友被埋葬在哪裏,也不知道好友的女兒、家人今日住在何方。


    直到王倩倩長大後,帶著他到外麵來旅遊,他才偶然得知老友被埋在貢縣。


    又恰好在掃墓時,遇上了顧雲合。


    然後再在今天遇見。


    這封信被他一直保存著,帶在身上,期望有一日能夠遇見昔日老友的女兒。


    顧雲合從他手中接過了這封信。


    -


    【親愛的女兒:


    展信佳,


    近來工作繁忙,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媽媽和弟弟有沒有讓你不開心?


    回來的時候爸爸一定記得給你帶小熊餅幹。


    還有兩個月時間不到,就是你的生日了。


    爸爸先在信裏和你說一聲生日快樂,恭喜我們的小雲合又長大一歲了!


    看著我的女兒一天一天地長大,身為父親感到欣慰的同時,也感到擔憂。


    爸爸既期望你成長為獨立、懂事、自強的大人,又希望你能一直在父母的庇護下,不去經受外麵的風風雨雨,做永遠的小公主。


    爸爸總是和你說,希望你在爸爸不在家的時候,照顧好媽媽和弟弟。


    但爸爸其實還有句話沒說。


    照顧好媽媽和弟弟,但首先,要照顧好你自己。


    每個人生下來都是獨立的人格,我們不應該成為他人的附庸,也不該為他人而活。


    今後的每一天,都應該為自己而活得更精彩。


    爸爸希望你成為一個樂觀豁達的人,“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這是走之前爸爸給你念的那首文言文裏的句子,可能你現在還不懂,等你長大後自然會懂得。


    不要為過去懊悔與悲傷,珍惜當下,向未來走。


    不隻是今年生日,以後每年的生日,爸爸都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一個勇敢愛自己,勇於去愛,勇於去接受愛的女孩】


    -


    飛機落地到寧圳的時候下了雨。


    已經又是晚上了。


    狂風暴雨不歇地打在車玻璃上。


    周憚麵無表情聽著徐助的報告。


    “顧小姐的租房上午的時候已經退掉了,她打車去了機場,我們也有查到顧小姐的航班信息,是從寧圳直飛意大利的,飛機已於下午起飛。”


    下午起飛,直達的飛機,現在估計已經快落地佛羅倫薩了。


    所以顧雲合還是走了。


    帶著那些沒有放下的心結,帶著沒有治愈的心理疾病。


    心理醫生說這種病情叫做創傷後應激綜合征。


    病情發作時患者常表現為警覺過度,易受驚嚇,還會有回避和麻木的表現。


    是一種在經曆或目睹涉及自身或他人的死亡、受傷後導致的精神障礙。


    或延遲出現,或持續存在。


    十多年前那場泥石流災禍在顧雲合心裏留下了陰影,但並未對外表現出來。


    直到五年前兩人分手,他替她擋下那刀。


    雙重精神刺激下,顧雲合心底的陰影終於發展為ptsd。


    周憚目光沉沉盯著窗外。


    他的女孩就這樣在國外撐過了五年。


    而他沒有主動去找過她。


    他一直在氣著她當年的不告而別,想著兩人若是再見麵,他一定會收拾得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直到二十多天前再重逢。


    那些他自以為的仇恨並未出現。


    思念、愛慕,這些被壓抑了快五年的情感在再見到她麵時如風吹野草般瘋狂肆意生長,擠壓得他整顆心髒都快爆炸。


    他才明白過來自己隻是想再把她留在身邊。


    車外風雨不歇,雷聲一道一道響過。


    這個時間段飛機不可能再起飛。


    周憚嘶啞出聲:“……給我安排飛機。”


    他眼裏是連續奔波的血絲,“飛意大利的飛機,越快越好。”


    徐助立馬著手安排。


    “那現在先送您回臨江壹號?”徐助問。


    周憚閉眼靠在軟枕上,隨意揮了揮手。


    車很快就開到了臨江壹號樓下,徐助先撐傘,周憚下了車。


    “安排好了直接打電話告訴我。”周憚沉沉說。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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