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此眼,四下的村人紛紛附和,少頃,卻?聽一人驀然疑惑地?問?道:“呦,話說嬸子,升哥兒?這脖子怎的了,怎的紅了一圈呢……”


    提著水桶,恰巧走過的蘇織兒?聽得這話,腳步驟然一滯。


    她抬眼望去,果見才從屋內走出來的方升穿著一件天青的交領長?袍,可那領子雖高,可蘇織兒?仍是從露出衣襟口的脖頸上看到了明顯的紅痕。


    “也不知怎的,今早起?來便這樣?了,我問?他,說是昨兒?起?夜時沒看清,給撞著了……”此事?方大娘亦覺得納罕,可無?奈從方升口中隻問?得這個結果,她唯恐村人再問?,忙將話鋒一轉,“這屋裏也不知道有沒有漏了還?沒收拾的,我再去仔細瞧瞧啊……”


    說著,便折身往屋裏去。


    撞的?


    蘇織兒?盯著方升脖頸上的傷看了半晌,秀眉蹙起?。


    怎麽撞怕都不可能撞出這樣?的痕跡吧!


    她好?容易平複的心情複又因此而?煩躁淩亂起?來。


    因她怎覺得這紅痕,像極了被人掐的!


    或是她的眸光太?過灼熱,站在院中的方升有所察覺,下意識抬首往這廂看來,然在與蘇織兒?視線相對的一刻,他瞬間怛然失色,麵?露驚恐,像見了鬼一樣?飛快地?收回了目光。


    看著他這般好?似被嚇破了膽的反應,蘇織兒?一雙眉頭皺得更緊了,頗有些心亂如麻。


    她自然不會自信到認為是她將那方升嚇成這個樣?子,可既得不是她,他又在懼怕誰,他的傷又是誰造成的。


    縱然不願去想,可蘇織兒?不得不想到一種可能。


    昨夜周煜去了破廟!


    方升脖頸上的傷正是她那夫君所為!


    蘇織兒?試圖勸自己不一定如此,可卻?根本找不到任何證據推翻自己的猜想,昨夜和今日的種種所見反是讓她更篤定了此事?。


    她心神不寧地?回了草屋,跨入柴門,就見那人不知何時已起?了身,正舀了缸底的涼水淨麵?,聞見動靜抬首瞥見她,他放下手中的水瓢,旋即一瘸一拐地?向她走來。


    蘇織兒?站在院子裏,雙腳定在原地?,倏然忘了動彈,隻呆愣著,眼看著男人步步向自己靠近。


    她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是不是該問?他他昨夜去破廟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


    是不是已經知曉她當初下藥設計他的事?。


    那他可有想好?要如何處置她嗎?


    會不會休了她,將她趕出這裏……


    蕭煜走到蘇織兒?麵?前,低身欲提她手中的木桶,仍瞥見她愁容滿麵?,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幾欲哭出來的模樣?,不禁蹙了蹙眉。


    他不明白,緣何出門前還?眉歡眼笑的人,才不過出去打了個水的工夫,怎又變得和昨日一樣?黯然愁悶。


    正當他不得其解之時,便聽門外響起?一陣喧囂聲,抬頭望去,就見一輛牛車載著滿滿當當的箱籠緩緩朝村口駛去,不少村人正跟在後?頭依依送別,牛車上坐著的一個青袍身影始終縮著脖頸,頭也不回,尤其是在經過草屋時,似乎還?刻意側了側身子,像是躲避什麽的。


    見蘇織兒?亦循聲看去,麵?色難看,蕭煜登時恍然。


    他思量片刻,接過蘇織兒?手中的水桶,旋即不疾不徐地?開口道:“昨夜,我看到你從那破廟中出來了……”


    乍一聽到這話,蘇織兒?心猛然一沉,縱然已經猜到,可真?正麵?對時,她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無?措。


    “夫君,我………”


    她想解釋,又實在不知如何該解釋,畢竟無?論什麽理?由?,都不能否認她設計欺騙了他。


    她朱唇微張,末了,隻像放棄般緩緩垂落了手。


    緊接就聽麵?前人繼續道:“我進了那破廟,見到了那舉子,他同我說了一些話……”


    能說什麽?


    想必是一五一十都告訴他了吧。


    蘇織兒?耷拉著腦袋,心灰意冷道:“他……說什麽了?”


    “他說……”蕭煜頓了頓,靜靜看著蘇織兒?眼中流露出的絕望,須臾,才道,“他說,你貪圖榮華富貴,想勾引他……”


    貪圖榮華富貴?


    蘇織兒?倏地?抬眸看來,疑惑地?眨了眨眼,險些以為自己聽錯。


    那方升就隻說了這個嗎?


    見蕭煜說罷,拎著木桶轉身走向水缸,她咬了咬唇,提步緊跟著後?頭,遲疑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夫君你信嗎?”


    “不信。”蕭煜將桶中的水倒入缸中,隨即麵?不改色地?說出令人膽戰心驚的話,“所以我險些擰斷了他的脖子,還?告訴他,此事?絕無?可能,因為……”


    他放下空木桶,折身看向昂著腦袋緊張望著他的蘇織兒?,一本正經地?開口。


    “因為……我娘子好?色,並非什麽歪瓜裂棗都瞧得上的……”


    第31章 依賴


    好, 好色?


    蘇織兒微張著嘴,萬萬想不到蕭煜居然會說這樣的話,她囁嚅半晌, 才試探著問道:“你……真同他說這話了?”


    蕭煜看著她難以置信的神情, 眉梢微挑,“難道不是嗎?”


    即便他並未明言, 可蘇織兒仍是一下想起了他養傷的某日, 那樁令她窘迫萬分,恨不得挖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的事兒。


    她那張嬌媚昳麗的麵容霎時漲得通紅, “都,都說了,上次那回, 我不是故意?摸的,是上頭沾了髒東西?……”


    她心虛地說著謊話,還急得在地上跺了兩下,可很快, 瞥見男人唇角淡淡的促狹的笑意?,她驀地反應過來?。


    “你是騙我的吧?”她死死盯著蕭煜的臉,“你其實沒與他這般說吧?”


    男人沒有承認,隻輕飄飄甩下一句“你猜”, 便提步入灶房去。


    蘇織兒絕想不到,這人平日看起來?少言寡語,但?其實骨子裏這麽壞,居然還故意?逗她。


    望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蘇織兒朱唇微抿, 少頃,柔聲開口。


    “夫君, 謝謝你願意?信我……”


    蕭煜折首看去,便見蘇織兒沐浴在絢爛溫暖的日光外,眸光真摯,一字一句道:“你可真好……”


    聽?得她這一番真心實意?的道謝,蕭煜雙眸眯起,唇角笑意?卻是逐漸消散。


    從認識到如今,她似乎一直在不停地道他好,可她大?抵不知?道,他實則卑鄙得很。


    她因?著設計他的事而心懷愧疚,卻不知?道他其實從一開始便知?曉真相,他亦不過是在順勢利用她罷了。


    “不必謝。”蕭煜略略撇開眼,“我看那人賊眉鼠眼,也不像品行正直之人,說得恐也不是什?麽實話……”


    蘇織兒微一顰眉,疑惑他的態度怎突然又變得冷淡起來?,但?也沒大?在意?,“那我也是得謝你的,謝你替我好生出了口惡氣。”


    她垂了垂眼睫,思慮半晌,又道:“昨夜我是受了他的威脅才去的破廟,他偶然撿著了我的簪子,逼我去那兒的,去了才知?他想輕薄於我……”


    言至此,蘇織兒忙保證,“他並未對我做什?麽,真的,我沒教?他碰我……”


    昨夜去破廟一事,她終究是得給蕭煜一個解釋,但?也無?法全然告訴他真相,隻能?這麽撒謊。


    蕭煜垂眸看著她眨著那雙水汪汪的杏眸,委屈又無?辜地看著他,微一頷首,“我知?道,昨夜我看到你很快便從廟中跑出來?了。”


    他瞥向蘇織兒頭上始終用來?固定發髻的短木棍,並未拆穿她,隻淡淡道:“往後,可小心莫再丟了東西?……”


    入了五月,瀝寧才終是真正覓得幾?分暖意?。


    蘇織兒褪了厚棉袍,換上了相對輕薄的襖子,將院子裏長成的菘菜盡數收了。


    原還想著賣錢,可這菘菜長得稀稀拉拉,像樣的實在沒有幾?株,自己?吃倒是還好,拿出去賣著實有些不夠了。


    蘇織兒隻得暫棄了這個攢錢的法子轉想起了旁的辦法。


    每年五六月,正是山間野蕈長得最好的時候,瀝寧山林眾多,山中各類野蕈也多,每到這個時候,鎮上和?縣城都會有專門收蕈的商賈,倒是能?賣得一些錢銀。


    蘇織兒本?沒想到采蕈一事,還是偶然瞧見牛三嬸和?村中幾?個婦人一道背著竹簍進山去,隨口一問,才得知?此事。


    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當晚同蕭煜道了一聲,便也興衝衝跟著牛三嬸幾?人進山采蕈去了。


    蘇織兒從前進山,素來?多是拾柴禾和?采藥,采蕈倒是少,也隻依稀認得幾?樣可食的。


    牛三嬸和?其他婦人因?著每年都會采蕈補貼家用,倒已是駕輕就熟,見蘇織兒不懂,也會一一教?她生得什?麽模樣的野蕈可食,哪些又是有毒的,絕計不能?碰,蘇織兒聰慧,很快便都一一記下了。


    這些野蕈,次日一早,蘇織兒都會托去鎮上的牛三叔代為賣了,為這拿到手?的十幾?文,蘇織兒欣喜不已,連跟著牛三嬸她們上山采了好幾?日的野蕈。


    這日午後,蘇織兒照例跟著上山,可收獲卻比平日少些,將將采了小半簍子時,天兒卻驀然陰沉起來?,黑壓壓的烏雲聚攏遮擋了萬裏晴空。


    牛三嬸催促著蘇織兒離開,說看樣子怕是要下大?雨。蘇織兒方才從一棵榆樹底下尋著一小片野蕈,聞言隻道讓她們先走,她很快便來?。


    見她仍執拗地蹲在原地挖采,牛三嬸也沒法,隻喊了一句“那你快些”,便匆匆隨其他幾?人先下山去了。


    蘇織兒小心翼翼地挖了幾?顆,又複將周遭的雜草枯葉蓋了回去,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遭了這場雨,還能?再生出一茬野蕈來?。


    匆匆將野蕈丟進背後的竹簍裏,蘇織兒抬首看了看愈發可怖,似要癱壓下來?的天色,忙扶著樹幹小跑著下山去。


    然下了山,好容易至了村口,那雨卻沒給她一絲喘息的工夫,傾盆般刷地落了下來?,將蘇織兒從頭到腳淋了個透濕。


    狂風席卷著暴雨,回草屋分明也就百步距離,蘇織兒卻幾?乎寸步難行,吸飽了水的襖子異常沉重,麵前密密砸下的雨簾又遮擋住了她的視線,蘇織兒在肆虐的風中搖搖晃晃幾?欲站不穩。


    她隻能?低著腦袋,無?用地抬手?遮擋著雨水,拖著步子艱難地前行。


    本?就已在山中采了一個多時辰野蕈的蘇織兒在這番折騰之下很快便筋疲力盡,走了一小段,她便將手?按在膝蓋上稍停了停,旋即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喘著粗氣一個勁兒在心下告訴自己?快到了。


    正當她準備繼續往前走時,卻是雙腿一軟,蘇織兒已然沒有氣力穩住身子,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向那泥濘不堪的小道上撲去。


    恰當她在心底暗歎運道不好,這衣裳看來?是非髒不可時,一雙遒勁有力的臂膀驀然抓住了她的雙肩,止住了她的下墜。


    蘇織兒疑惑地抬首看去,卻見一頂鬥笠蓋在了她的頭頂,遮擋了她的視線,緊接著,她整個人亦被一件偌大?的蓑衣牢牢包裹。


    那人一言不發,隻用手?臂半抱住了她,替她抵擋住狂風驟雨快步往前走。


    蘇織兒雖看不見身側人的臉,可不必猜,她都知?道這人是誰。


    原隨風雨而飄搖不定的心亦在一瞬間安定了下來?。


    她什?麽也不管,隻埋頭跟著他走,一路跨進柴門,入了草屋,她才終於卸下一口氣。


    蘇織兒解下身上的鬥笠、蓑衣和?背上的竹簍,抬眼看去,便見麵前人亦是周身透濕,雨水正順著他的衣角不住的滴落,很快在他腳下的泥地上積了起來?。


    家中僅此一套蓑衣和?鬥笠,他方才給了她,自是難以避免這個結果。


    蘇織兒張嘴想要道謝,卻見那廂倏地抬首看來?,異常冰冷的眼神令她霎時噤了聲。


    她總覺得他好像在生氣,但?她並不知?他為何會生氣,難不成是覺得她給他添了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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