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識?


    “哦?是何人啊?”宋頤好奇地問?道。


    棋樓掌櫃囁嚅半晌,卻是欲言又止,末了,隻無奈道:“大人若是感興趣,還是自?己上樓瞧瞧吧,那位就坐在麵北靠窗的角落裏。”


    見掌櫃的這般神神秘秘,宋頤是不好奇也不行了。


    他思忖片刻,便依掌櫃所?言上了二樓,循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卻是驟然一驚。


    宋頤愣了片刻,見那廂並未發現自?己,埋下頭正?欲悄然離開,卻聽一道低沉渾厚的嗓音幽幽響起,“真巧,宋大人也來下棋嗎?”


    聽得此言,宋頤眉心微顰,心下暗暗喊糟,但不得不轉過身去?,快步行至那人麵前?,拱手道:“微臣見過六皇子殿下。”


    蕭煜眼?皮微抬,淡淡掃他一眼?,旋即看向手底下的棋盤,“聽聞宋大人棋藝不俗,我一人閑來無趣,宋大人不若陪我下上一局。”


    宋頤聞言遲疑著看了蕭煜一眼?,麵對這位六殿下,宋頤的心緒很複雜,畢竟這位當年若是不出?事,指不定如今便已娶了他那位至今仍待字閨中的二女兒。


    但無論?如何,蕭煜畢竟是皇子,他說的話宋頤自?是不敢不從,隻得恭敬道了聲“微臣遵命”,旋即掀袍緩緩在蕭煜對麵坐下。


    蕭煜已然收了棋盤上的棋子,示意宋頤猜先,最?後宋頤持白子先行。


    兩人靜默不言,就這般下了十數手後,宋頤正?捏著棋子沉思間,卻聽對麵之?人驀然開口,“近日,為調查太子殿下一事,想來宋大人也辛苦了。”


    宋頤不知?蕭煜為何突然提起此事,隻扯唇笑了笑,“殿下玩笑了,這不過是微臣的本分,又何來辛苦一說。”


    蕭煜聞言眉梢微挑,“也是,太子此事也不過一樁小事,並沒什麽?大不了的。”


    聽他說此話時語氣格外輕鬆,宋頤不禁有些意外,因著禦花園一事,朝堂中關於廢黜太子的流言已然傳得沸沸揚揚,煞有其事,緣何從這位六殿下口中說出?,卻像太子闖的這禍根本不值一提一般。


    宋頤默了默,到底還是忍不住道:“殿下……未曾聽說過那些坊間的流言嗎?”


    蕭煜不假思索地落下一子,抬眸看了宋頤一眼?,像是覺得這話有些好笑,“宋大人都說是流言,怎會可信。何況父皇一向器重太子,禦花園一事不過太子一時犯渾,無傷大雅,隻消時日一長,眾人便也會跟著忘了,難道不是嗎?”


    宋頤垂眸若有所?思。


    此話並非沒有道理?,若陛下真有廢太子之?意,根本不會隻是將太子禁足東宮這般簡單,如今廢太子的言論?不過隻是外間人的說辭,並不代表文安帝的心思。


    “除非……”


    正?當他思索間,卻聽蕭煜又道:“除非太子真做出?些十惡不赦,天理?難容之?事,才有可能撼動他如今的位置……”


    見他目光如炬,一雙漆黑深邃的緊盯著自?己,不知?怎的,宋頤一瞬間竟覺得脊背發涼,但緊接著,又聽這位六殿下淺笑看向他道:“但以我對太子的了解,他向來是清風峻節,材茂行絜,怎可能做出?那些大逆不道之?事,你說是不是,宋大人?”


    宋頤強扯出?一絲笑,“殿下說的是……”


    “所?以說,流言不可輕信,作為臣子,忠貞不渝,一心為君才是我們?該走的路。”蕭煜在棋盤上掃了一眼?,又快速落了一子,見宋頤拿起棋子,凝眉思索時,複又開口,“對了,太子殿下一事,宋大人不曾查查那香藥究竟從何而來?指不定是有人別有用?心,故意將此邪物奉予太子也不一定,若真是如此,需得還太子一個清白啊……”


    這話不由得讓宋頤怔愣了一下,太子這樁案子調查得急,他確實未想過從此處入手,他匆匆放落棋子,拱手道:“多謝殿下提醒,待微臣回去?,定會好生調查此事。”


    “嗯。”蕭煜點?了點?頭,將手中黑子落在棋盤的左上角,旋即唇角微揚,看向宋頤道,“宋大人輸了……”


    宋頤看向整個棋局,雙眸微張,恰如蕭煜所?說,他所?持的白子已然在不知?不覺間陷入了難以挽留的絕境。


    “看來是我這混亂宋大人思緒的小計得逞,才僥幸贏了宋大人一局啊……”


    自?己棋藝與蕭煜相比如何,宋頤心知?肚明,知?曉這不過是蕭煜的客氣話。


    “殿下過謙了,殿下棋藝精湛誰人不知?,能與殿下對弈,是微臣之?幸。”


    蕭煜回以一笑,“這一局我很是盡興,今日多謝宋大人了,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宮了。”


    見蕭煜起身,宋頤亦站起來,躬身施禮,“微臣恭送殿下……”


    他眼?看著蕭煜拿起倚在窗邊的拐柱,一瘸一拐地下樓去?,亦不免有些感慨。


    外間說得不錯,這位六殿下豐神俊朗,出?類拔萃,若是左腿完好無損,在太子被廢黜後,定然能與其他皇子一爭儲君之?位。


    隻可惜,他雖蒙聖恩回到了京城,但畢竟當初巫蠱的罪名未清,且身有殘疾,注定與那高位無緣。


    宋頤薄唇緊抿,自?然同旁人一樣覺得有些可惜,但正?如蕭煜方才所?說,文安帝並不一定會廢了太子,故而再立儲君尚且是無影的事兒。


    還是先依那位六殿下所?說,去?查一查太子手中那些香藥的來源。


    宋頤再沒了下棋的心思,蕭煜走後不久,他也下樓準備離開,府中家仆將馬車趕到了門前?,宋頤正?欲上車,卻聽對街的巷子裏有幾個垂髫小兒正?一邊拉著手玩鬧,一邊反複哼唱著童謠。


    他本隻是順耳一聽,不曾想待聽清童謠內容後,卻頓時大驚失色。


    “


    貴子何須愁攀蟾


    自?有蓬門做嫁衣


    無需寒窗十年苦


    千金散去?得功名


    ……”


    這童謠通俗易懂,小兒哼唱或隻是無心,可宋頤卻不可能聽不出?來,這分明是在影射科舉舞弊,道世家貴子及第另有貓膩。


    此事非同小可。


    宋頤停下了上車的步子,轉而向對街那群孩童而去?,低聲問?他們?此童謠是誰教給他們?的。


    幾個垂髫小兒隻是搖頭,道是從旁的玩伴那廂學來的,不少?人都會唱,說罷,便跑開了。


    宋頤望著這些孩子的背影,神色凝重,一時間心底隱隱生出?些許不好的預感。


    分明晴空萬裏,可他總覺得頭頂似有烏雲籠罩,山雨欲來。


    宋頤的感覺並沒有錯。


    翌日,不待宋頤去?調查太子宮中香藥的來處,一封密信已然被送至刑部,直指禮部員外郎孫奉向太子獻禮,左右科舉一事。


    為了驗證真假,宋頤命人調查這位孫員外郎,才發現此人竟在太子事發不久突然暴斃而亡。


    如此蹊蹺之?事,不得不令人心生懷疑,但宋頤還未細查,便有一個叫李舟樾的舉子攜長篇血書跪於刑部衙門前?鳴冤告狀,自?言一年前?春闈,他的考卷被與戶部崔侍郎之?子互換,致使他科舉落榜,他為尋求真相,故意討好禮部員外郎孫奉,得知?此事幕後竟是當今太子和曹國舅,且言此事非他一人遭際,不少?同他一樣的寒門亦被無辜卷入這場科舉舞弊。


    縱然李舟樾在刑部衙門前?慷慨激昂,義憤填膺,但卻空口無憑,手中並無證據,他狀告太子和曹國舅的罪名不小,此事非同尋常,宋頤不敢擅自?做主,隻得將人先關押至刑部大牢。


    本打算第二日進宮麵聖,不曾想李舟樾此舉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科舉舞弊一事因此愈演愈烈。


    次日天未亮,便有數十澄舟書院的學子跪於刑部衙門外,聯名上書懇求陛下徹查此事。


    澄舟書院多是寒門學子,童謠方才傳播開時,他們?尚且半信半疑,直到得知?李舟樾一事,不由得滿腔怒火,憤憤難平,除此之?外,更不免念及自?身,若此事不解決,將來他們?定也可能成為下一個替世家貴子做嫁衣的李舟樾,或是已然在自?己不知?曉的情況下變成了另一個李舟樾。


    他們?這番舉止頓時引來了不少?圍觀的百姓,有下屬同宋頤提議,幹脆將這些學子以聚眾鬧事的罪名悉數押入大牢,還是不要因此輕易得罪曹國舅和太子等人,宋頤並未同意。


    事情鬧得這般大,若此時鎮壓這些學子,定會引發民怒,覺得官府是做賊心虛。


    且他宋頤堂堂正?正?為官,這些學子的訴求亦是合情合理?,為何要俱他曹國舅和太子。


    宋頤深思熟慮之?下,幹脆直麵這些學子,親自?安撫勸慰,許下承諾,並收下他們?的聯名書信,帶著這書信與昨日李舟樾的血書一塊兒進宮麵聖。


    得知?原委的文安帝大怒,當即命宋頤徹查此事。


    這樁科舉舞弊,雖證據不足,但因李舟樾血書中毫不避諱地指出?舞弊之?人,故而那位戶部崔侍郎的公子崔文铖首當其衝。


    想要驗證他是否真的舞弊再簡單不過,文安帝親自?將他召到殿前?,命他將在會試上答的文章再原原本本地複寫一遍。


    這位油頭大耳,正?愜意地領著閑職,整日遊手好閑的崔公子絕想不到自?己會被突然提至天子跟前?。


    他腦袋空空,那文章根本不是他所?寫,就連後頭殿試的文章,也是提前?得知?了考題,請人擬寫後費力背下來的。


    坐在這金碧輝煌的殿中,在天子頗具威嚴的目光和兩側宮廷禁衛的監視下,崔文铖大汗淋漓,一雙寫字的手抖個不停,墨點?和汗水一道不斷地滴落在白紙之?上暈開,最?後,這位彼時囂張不已的崔公子嚇得便溺失禁,癱倒在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痛哭著將什麽?都招了。


    文安帝麵色沉冷難看,聽著崔文铖一句句道出?真相,眉宇間的失望越來越濃重。


    很快,曹國舅和禮部一眾有所?牽扯的官員悉數被下了大獄。


    或是看到曹國舅失勢,那些曾深受其害的官員和百姓沒了畏懼,此後,指控曹國舅和太子過往惡行的訴狀和證據如雪花般紛至遝來。


    短短二十日,朝堂動蕩,連帶整個皇宮都變得陰沉籠罩,氣氛沉悶不堪。


    此時的墨韻閣內。


    小成子將一壺清茶擱至蕭煜手邊,看著自?家主子手持書卷翻看著,氣定神閑仿佛遊離於諸事之?外,忍不住道:“殿下,聽聞今日一早,陛下已將皇後娘娘禁足於鳳鸞殿,甚至將管理?後宮之?職交予了賢妃娘娘,奴才覺得,太子殿下這回,恐是……”


    恐是再無翻身的可能。


    小成子深深看了蕭煜一眼?,遲疑片刻,試探著道:“殿下,眼?下太子失勢,過往所?為也悉數浮出?水麵,殿下可要趁機做些什麽?,或也能平您當年之?冤……”


    榻上人並未答他,小成子抬眸看去?,便見蕭煜正?側首看向窗外,一枝桃花不知?何時探進窗來,微顫的花枝將花瓣抖落在了榻桌之?上。


    見蕭煜凝神久久地看著,小成子低身問?道:“這桃花開得倒是正?好,殿下若是喜歡,不若奴才去?折幾支放在殿中。”


    “不必。”蕭煜拈起榻桌上的嬌豔欲滴的桃花,少?頃,指腹微壓,卻是無情地碾碎,他眸色冰涼,凝視著手上殘餘的花汁,不知?在思忖什麽?,“漂亮的東西?最?易迷人心智,還是離遠些的好……”


    第57章 期許


    那樁科舉舞弊案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


    因曹國舅曹賦榮多年受賄, 與大理寺勾結,暗中造就了不少冤假錯案。


    整整兩月,不少大理寺官員下獄, 無數舊案開始翻案重審, 其中就包括了蕭煜當年那樁震驚朝野的巫蠱案。


    刑部尚書宋頤親審此案,調出當時案卷, 傳喚人證, 才發現此?案疑點重重,不但那些所謂的證據根本站不住腳, 甚至在堂上?作證,言親眼看見六皇子在墨韻閣施行巫蠱的宮人在嚴刑威嚇下也不得不說了實話。


    原她當初不過為太子派來的下屬所逼,才不得不做了偽證, 其實根本什麽都沒看見。


    此?事在朝堂上?引發了軒然大波,當年蕭煜出事後為求自保而視而不見,甚至於落井下石的那幫人,而今卻?都跟牆頭隨風吹動飄舞的草一般一窩蜂地, 義正辭嚴地對太子這般卑鄙行?徑予以?厲斥。


    及至四月末,曹賦榮因?諸般惡行?,人神共憤被當街問斬,府中男丁悉數充軍流放, 女眷流落教坊司。


    其後,太子蕭熠被廢黜,但文?安帝仍念及骨肉親情,僅予其包庇母舅作惡的罪名,下旨封蕭熠為岐王, 貶至紺北封地,永不得進京。


    聖旨下達後, 五月初,幾輛素樸的馬車在一個?清晨悄無聲息地駛出了宮門?。


    及至天?色昏沉,才在離京城幾十裏的一個?驛站停下。馬車上?下來幾個?眼圈發紅,哭哭啼啼的女子,行?在最前頭的男人聽得這哭聲,不由得雙眉豎起,提聲怒斥道:“哭什麽哭,當我死了嗎?”


    那幾個?女子被嚇得噤了聲,頓時垂下腦袋,大氣也不敢出,眼看著男人進了驛站,反手“砰”地閉上?了房門?。


    從前的太子,如今的岐王蕭熠麵色黑沉地在屋內坐下,似是想壓製心?底怒意,提起桌上?的水壺倒了杯涼水仰頭便喝個?幹淨。


    他絕想不到,不過短短幾月,他這個?昔日備受文?安帝寵愛的大澂儲君竟會淪落到這個?境地。


    他右手握緊成拳,似是不甘心?一般,狠狠砸在圓桌之上?,發出一聲重響。


    正當蕭熠因?憤恨難平而怒不可遏之際,卻?聽屋內陡然響起一陣笑聲。蕭熠驚了驚,循聲看去,便見昏暗處,內間靠窗的一把太師椅上?坐著一人。


    蕭熠雙眸微眯,定睛看去,蹙眉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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