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蘇家姑娘……


    許岸之站在原地盯著蘇織兒的背影看了許久,唇間泛起淡淡的笑意,方才提步入了館內。


    蘇老?太太和孫氏已然抱著綏兒問起了大夫,見那位年邁的老?大夫搭了搭綏兒的脈象,觀了他的舌苔,旋即眉頭緊蹙,不禁擔憂地問道:“大夫,孩子可有大礙?”


    “小?公子是肺熱,恐是無意受寒所致,送來?的及時?,倒還?不算嚴重。”那大夫答道,“可畢竟還?這般小?,湯藥恐是得吃上一陣,再好生靜養,切記不可再受寒,不然隻怕要落下頑疾。”


    聽得此言,眾人不由得稍稍放下了心。


    孫氏懷中的綏兒已然清醒,瞅見站在一旁的蘇織兒,登時?伸出手傾過身子想讓她抱。


    “哎呦,我的小?祖宗。”孫氏道,“你便放過你娘吧,你娘昨兒抱了你一夜,今早手都快抬不起來?了,你還?想折騰她呢。”


    綏兒似是聽懂了這話,曉得孫氏不依他,一下就扯著嗓子哭了起來?。


    蘇織兒最見不得綏兒哭了,一時?也不管手酸不酸痛,一下就將綏兒抱過來?哄,“綏兒不哭,娘抱,娘抱……”


    聽得這聲“娘”,站在醫館內的許岸之陡然一驚,絕想不到這個孩子居然是蘇織兒的,他原見孫氏一直抱著,還?下意識以為是蘇崢和孫氏的孩子。


    這位蘇家姑娘竟已經?嫁人了!


    許岸之一顆心陡然沉了下去,連眸色都跟著黯淡了幾分。


    但失落歸失落,既得蘇家人是客,他自得盡地主之誼好生安頓的。


    許岸之將蘇老?太太一行安排在沈家在祈南置的府宅中,入了府後,蘇老?太太方才得知老?鎮南侯夫人早在八年前便已因病離世?,這便是當初突然斷了書?信來?往的緣由。


    雖早已猜想到了這個可能,但真正得到驗證後,蘇老?太太到底悲意上湧,她隨許岸之赴老?鎮南侯夫人的靈位前,昔日好友再見卻已是天人永隔,她終究沒忍住痛哭了一遭。


    那廂,服了大夫開的藥,綏兒的身子很快便好了起來?,從一副奄奄的樣子,又變得像從前那般淘氣,愛在床榻上翻滾,常是一個沒看住就滾到了床榻邊。


    可雖綏兒日漸好轉,但依著那大夫的話,隻怕一時?半會兒沒法隨他們一道啟程。


    蘇織兒本想留下來?陪著綏兒,讓蘇老?太太她們先走,等?綏兒徹底好了,這天兒也暖了,再行進京。


    蘇老?太太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一日夜裏派人將她叫到了跟前,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織兒,不是祖母狠心,隻這京城你怕是得同我們一道去的。”


    “為何?”蘇織兒不解道,“可綏兒他……”


    “綏兒已然好得差不多了,身邊也有乳娘和幾個婢子在,應是無恙。”蘇老?太太麵?露無奈道,“可京城那廂,你爹接了定遠侯府的請帖,那春日宴你是不去也得去了。”


    蘇織兒實在不明白,“祖母,不過是一場宴會,告個病不就好了?”


    蘇老?太太搖了搖頭,低歎了口氣,隻覺蘇織兒想得太過天真。


    她朱唇緊抿,神色端肅了幾分,“織兒,京城此地,絕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那些世?家貴族表麵?光鮮,但其實私底下的關?係盤根錯節,所行之事肮髒不堪,他們為了各自的利益常是佛口蛇心,笑裏藏刀。如今你爹突然被封毅國公,京城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著咱們蘇家,故而在京城更是需處處謹慎,凡事權衡再三。”


    見蘇織兒這副似懂非懂的樣子,蘇老?太太曉得蘇織兒未長在京城,未見過那些明爭暗鬥,很難明白,她頓了頓,又道:“如今的老?定遠侯是曾在先皇時?期就立下過汗馬功勞之臣,恐連當今陛下都要敬重他三分,聽你爹來?信說,此番是世?子夫人特意托世?子去毅國公府麵?見你爹後給的請柬,這般情況你爹很難不收,那請柬請的是你,你若不去,便等?於駁了定遠侯府的麵?子,打?了老?定遠侯的臉。不僅如此,到時?我們毅國公府恐還?要遭人笑話,怕是要說你……是膽小?怕事,才稱病不敢前去……”


    “他們那些人便那麽無聊嗎?”蘇織兒扁了扁嘴,忍不住道,“怎的跟我們村裏那些碎嘴的婦人似的。”


    蘇老?太太聞言頗有些忍俊不禁,她沒有說,其實那些恐會道蘇織兒膽小?怕事的話還?算輕的,畢竟從那些人口中什麽難聽的話傳不出來?,“是啊,倒也沒錯,別看那些人皆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但其實和那些市井中愛絮叨的長舌婦沒有區別,甚至於他們三言兩語,就能徹底毀了一個人的清譽和名聲!”


    見蘇老?太太似有所感,麵?色倏然沉重起來?,蘇織兒思索片刻,頷首低低道了句“孫女知道了,會隨祖母一道回京去”。


    聽得此言,蘇老?太太牽起蘇織兒的手拍了拍,也知這事難為她了。


    她似是想起什麽,眉心微蹙。


    蘇岷雖在京城長大,但自小?沉迷兵書?和練武,兩耳不聞窗外?事,並不知道這春日宴和旁的筵席有所不同,若當時?定遠侯世?子來?送帖子時?她在府中,定是不會接下的。


    那春日宴之所以隻請了蘇織兒一人,並非沒有緣由,春日宴是京城傳統,也不知是從何年而起,每年京中貴婦們會輪流舉辦此宴,宴請京城各家未成親的公子貴女們一道遊玩作樂。


    若彼此合眼?緣,又門當戶對,便可借此結下良緣。


    今年舉辦此宴的便是定遠侯世?子夫人,不過她並不知蘇織兒已為人婦,其實準確說是曾嫁過人,畢竟她和那周煜如今也算和離了。


    可蘇織兒並未有再嫁他人的打?算,且她還?有個孩子,故而去那宴未免有些尷尬。


    這下好了,鬧了這麽個誤會,去也不是,不去更不是。


    可若要說出蘇織兒嫁人了,綏兒跟著一道去倒還?好些,但夫君不在身邊,孩子也不在身邊,解釋起來?實在麻煩,傳出去怕還?會徒生許多枝節。


    且當時?不說,那麽久後才說,恐怕那定遠侯世?子夫人早已將蘇家姑娘要參宴的事宣揚出去了,這不像極了戲耍她嘛。


    蘇老?太太煩愁不已,頭疼欲裂,現?下隻想抵達京城斥罵蘇岷一番,這不是徒給自家惹麻煩嗎?


    她總覺得這一趟入京,日子過得恐怕不會很太平。


    眼?下隻望那周煜早些被接進京,彼時?織兒他們一家團聚,這事也好解決些。


    京中那些好事的到時?頂多也就衝著周煜昔日流人的身份冷嘲熱諷一番,旁的似乎也沒甚好指摘,時?日一長,自會淡忘了。


    在祈南耽擱了太久,三日後,蘇老?太太一行不得不再次啟程,往京城而去。


    乳娘抱著綏兒站在門外?相送,綏兒似還?不知自己即將與母親分別,還?不住地轉著腦袋好奇地往四?下張望。


    蘇織兒從乳娘手中接過綏兒,強忍著眼?淚道:“娘不在,這段時?間我們綏兒定要乖乖的,等?天暖了,再來?京城找娘,到那時?說不定也能跟爹爹團聚了。”


    她說著在綏兒額頭上親了親,見綏兒下意識傾過身子抱住她的脖頸,一時?淚如雨下,怎也不舍得放手。


    見得這個場景,蘇老?太太隻得勸道:“織兒,綏兒住在世?子這府邸裏,有人照看,你叔父也留了不少人保護綏兒,也就一個多月,他們便會護送綏兒進京,你不必擔心。”


    蘇織兒點了點頭,仍是磨蹭了許久,才忍痛將綏兒重新交給了乳娘,咬牙上了馬車。


    眼?看著母親在視野中消失,綏兒似是感覺到什麽,驀然扯著嗓子對著馬車的方向哭起來?。


    聽著這哭聲,蘇織兒頓時?淚如泉湧,不住地抽泣著,蘇老?太太知她難過,隻能輕拍著她的肩安慰。


    因鎮南侯世?子許岸之本就是因著祖母忌日,告假來?祈南祭拜祖母,也是時?候回京上值,故而便隨蘇老?太太一行一道北上。


    祈南離京城算不得太遠,十幾日後,幾人終是抵達了這天子腳下的都城。


    入城後,蘇織兒忍不住掀簾往外?瞧,不由得瞠目結舌,這裏果真同周煜和她說的那樣熱鬧繁華。


    這便是京城,是她十幾年來?心心念念想來?的京城,沒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來?了此處。


    往後也能與周煜和綏兒長長久久地生活在此處。


    她也不求什麽富貴,隻望往後一家人的日子能平平安安便好。


    許岸之直將蘇家幾人送至毅國公府門口才告辭離開,看著蘇織兒衝他頷首而笑,忍不住喚了一聲“蘇姑娘”。


    見蘇織兒疑惑地看著他,默了默,隻道了一句,“春日宴再見”。


    蘇織兒笑著點了點頭,低身施了一禮,恭敬道:“世?子爺慢走。”


    許岸之扯了扯唇角,複又同蘇家其他幾人道了別,這才驅馬離開,可轉頭的一刻,卻又深深看了蘇織兒一眼?。


    這十幾日與蘇家人同行,蘇家人也未瞞他,告訴了他關?於蘇織兒那位“夫君”之事,讓他暫且保密,待人來?了他們自會公開此事。


    想起蘇織兒每每提到她那夫君時?發亮的眼?眸和唇角滿溢的笑,許岸之心下頗有些不是滋味。


    這一路而來?,他分明知曉蘇織兒心有所屬,可越了解她視線就越發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他恨隻恨自己與蘇織兒相識太晚。


    不過他倒也很想見見,蘇織兒口中的夫君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竟能讓她這般念念不忘。


    許岸之騎在馬上,慢悠悠往鎮南侯府的方向而去,薄唇緊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聽說那人是個流人,且他們先前還?和離了。


    若那人不如他呢,那有沒有那麽一點點可能,他與蘇織兒之間還?有機會。


    第63章 再見


    蘇織兒進京後的頭一樁大事, 便是認祖歸宗,雖她已然認了親,可到底還未真正?進過宗祠, 拜過祖宗靈位。


    雖蘇家的祖墳並不在此, 而在一個?叫緗城的地方,但因蘇家進京多年, 在京中亦設了祠堂, 蘇岷出事的這些年一直由一個忠心耿耿的老仆看守。


    蘇岷挑了個?吉日,大張旗鼓地帶蘇織兒拜了宗祠, 認回家門。不僅如此,蘇岷還將?蘇織兒和顧酈娘記入族譜,同蘇織兒商議, 待這兩年有了空閑,他便親赴瀝寧,將?顧酈娘的墳遷至緗城老家,不讓她一人孤零零的, 他們?雖生不能相守,但願死後可以同棺同穴,彌補這份遺憾。


    認祖事罷,蘇老太太和孫氏便開始著實籌備起蘇織兒赴春日宴一事。


    此宴非同小可, 不僅僅是因著這宴是定遠侯世子夫人所?辦,參宴的都是京城各家的公子貴女?,還因著這是他們?蘇家人時隔十七年再進京後頭一回拋頭露麵。


    蘇織兒畢竟自?小長於鄉野,蘇老太太怕她在宴上惹了笑話,特意請了自?宮裏出來?的嬤嬤, 教蘇織兒一些?禮儀規矩。


    蘇織兒雖不喜歡束手束腳的,但想到蘇家的顏麵, 還是盡力去學,加之她悟性高?,很快便學得?有模有樣,還得?了嬤嬤的讚許。


    這赴宴的衣裳,蘇老太太亦是替她精心?準備過的,及至三月初,赴邀當日,蘇織兒站在內屋的一枚大銅鏡前,瞧著自?己這一身湖綾藕荷妝花眉子對襟衫和月白?繡花海棠百迭裙,忍不住提起裙擺轉了一圈。


    女?子都愛美,即便當了娘的蘇織兒也不例外,她垂眸看向自?己這件藕荷上衫,不由得?想起在瀝寧時她那夫君買給過她的一塊棉料子,亦是這般顏色。


    想那時候家貧,花錢買一塊棉料子尚且讓她心?疼不已,可如今她卻是日日穿著綾羅綢緞,就跟做夢一般。


    思及周煜,蘇織兒的眸光不由得?黯淡下來?,他們?二人已有一年多未見了,他爹派去瀝寧接他的人也去了兩月多了。


    也不知他們?究竟何時才能相聚……


    蘇織兒失落地抿了抿唇,倏然有些?擔憂起來?,不會這一年,他早已在瀝寧另娶了妻子吧。


    才冒出這個?念頭,蘇織兒慌忙搖了搖頭,不會的,他性子冷淡,就連她,當初也是捂了大半年才將?這塊石頭捂化了,他又怎的可能這麽快便另有新歡呢。


    蘇織兒在心?下安慰了自?己一番,聽見外頭蘇老太太的催促聲,忙疾步出了門。


    蘇老太太和孫氏親自?送她上了馬車,臨行前,老太太仍是有些?不放心?地囑咐她,說到了那廂務必“少說少做”,安安分分的,這宴便能平安無?事地度過去。


    蘇織兒重重一頷首,道了句“祖母放心?,孫女?記住了”,便坐著自?家的馬車往定遠侯府而去。


    也不知駛了多久,感受到馬車徹底停下,蘇織兒穩了穩呼吸,輕輕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令自?己鎮定下來?。


    要說不緊張定是假的,畢竟她從未來?過這般地方,雖她身邊還帶著凝香凝玉兩個?丫頭,但若一會兒發生些?意料之外的事,仍是需得?她一人麵對。


    她隻稍稍定了定神,便深吸一口氣,揚笑由凝香扶著下車去。


    定遠侯府門口設了迎接的下人,見蘇織兒眼生,忙上前道:“不知貴客是哪家的姑娘,可否請您呈上請柬?”


    蘇織兒看了凝玉一眼,凝玉會意,即刻將?手中的請柬遞給那家仆,那家仆翻開瞧了一眼,登時睜大了雙眸,不由得?深深看了蘇織兒一眼,似是有些?難以置信,緊接著忙跟身後的另一個?家仆耳語了兩句,那人點頭快步入府後,麵前的家仆便恭恭敬敬領著蘇織兒入內。


    這一年多,蘇織兒已然見得?許多大戶人家的奢華,已不會似先?頭在瀝寧看見章老爺家的大宅子時那般發出驚歎。


    雖是春日宴,但其實如今已值春末,不少花已然開落,不過定遠侯府花園中的芍藥卻是開得?如火如荼。


    蘇織兒抵達時,便見花園中聚了不少人,那些?貴女?們?或坐在一塊兒小扇輕搖耳語低笑,或在涼亭中舉棋對弈。


    她甫一出現,園中不少目光都聚攏過來?,待看清她後,卻是神色各異,有目露驚豔的,有警惕戒備的,亦有好?奇張望的……


    見這麽多人齊齊看向自?己,蘇織兒雖麵上不為所?動,可心?下實則慌亂又無?措,恰在此時,就見一三十上下端莊秀麗的華衣婦人含笑朝她走來?。


    蘇織兒不必猜都曉得?此人是誰,她低身正?欲見禮,卻是被快一步拉了起來?,婦人溫柔婉轉的聲兒在她耳畔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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