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做常規毒物和非常規毒物,毒化結果會比較長。”韓法醫說,“屍體先冷凍,我們也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解剖照片。”


    “好的。”我歎了口氣說,“小羽毛和子硯那邊都沒有消息過來,估計也沒有能夠發現什麽問題。”


    話音剛落,韓亮突然衝進了解剖室,說:“師父知道你們在解剖,給我打電話了。”


    “又有事兒?”我一驚。


    “是啊,大事兒!”韓亮說,“礦井爆炸,有人傷亡!”


    “那不是應急管理廳的事兒嗎?”我問,“安全生產事故?”


    “不知道,在青鄉,師父讓我們立即趕過去。”韓亮說。


    我連忙一邊脫解剖服,一邊對韓法醫說:“我覺得這件事兒有蹊蹺,簡而言之,我現在懷疑淩氏夫婦,尤其是淩三全。你回去匯報一下,看能不能申請偵查部門對這兩個人進行布控。”


    “為什麽懷疑他們?”韓法醫問。


    “你別忘了,淩南死後,頭顱被螺旋槳砍掉了。”我說,“這也許就是邱以深被砍頸部的原因。”


    2


    礦井事故,在我的職業生涯中從來沒有遇見過。雖然爆炸案件我辦過幾起,但是在礦井下方爆炸,其性質就完全不同了。二土坡案件之後,又出現了意外的情況,按理說我的心思應該全部放在這一起案件之上的,但是剛發生的這一起爆炸案件更急、影響麵會更大,所以我不得不立即從二土坡案件上抽出心思,全心全意地辦好這一起礦井爆炸案。


    從解剖室裏走出來,我給林濤、陳詩羽和程子硯打了電話,約好了碰頭地點,準備驅車趕往青鄉。


    下午2點整,我們5個人又重新坐上了韓亮開著的勘查車。畢竟沒有好好休息,我和大寶要求韓亮不能疲勞駕駛,大家可以輪換著開車,可是韓亮則說自己在解剖室外一覺睡得特別好,開車沒有問題。他還說自己從來沒睡過那麽好,看來殯儀館很適合睡覺。


    其他3個人在車上分享了自己這兩三個小時的工作情況,幾乎全都是壞消息。


    林濤說現場進行複勘,確定沒有找到任何一枚血足跡。因為邱以深在現場是赤足的,卻沒有能夠找到血赤足跡,這和我們分析邱以深是倒地昏迷後再被形成開放性創口的結論是一致的。沒有足跡、凶手戴手套,看來現場提取到關鍵證據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程子硯則依舊在現場附近進行尋訪,拷貝回來幾百個g(千兆字節)的監控資料,自己還沒來得及看,不過已經安排了市局視頻偵查部門的同事去看了。但是大多數監控都不是紅外線的,夜間呈現效果怎麽樣,很不好說。


    陳詩羽則更是沒有收獲,他們走訪了所有鄰居,大家對今天淩晨發生的事情都沒有任何反應,沒人聽見什麽異常的動靜,也沒人看見異常的人。邱以深是獨居,所以他家裏究竟有沒有貴重物品,不得而知。邱以深一直沒有談戀愛,也不存在情殺的可能性。最近一段時間,他一直在找工作,所以也沒有心思做其他事情,就沒有機會得罪什麽人,仇殺的可能性也不大。總之,調查結果就是本案陷入了泥潭。


    我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後,陳詩羽最先發話:“我覺得你懷疑淩三全可以,但是懷疑辛萬鳳就不太合理了,咱們去過她家,辛萬鳳的身體那麽弱,咱們都是看到的。別說控製一個大男人,就是拿刀砍斷一個不會動的人的脖子,也比較困難吧。”


    “是啊,我優先考慮的也是淩三全,已經讓市局去布控了。”我說。


    “對了,他家挺有錢的,可能也會雇凶,得查聯絡人。”陳詩羽補充道。


    “嗯,有道理。”我說,“但即便是雇凶,辛萬鳳的可能性也不大。因為我們找她的時候,她和我們毫不掩飾地表露了自己對邱以深的仇恨。如果她想殺人,就不會向我們表明心跡了。”


    “有道理。”林濤也表示讚同,“淩三全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關鍵,他是怎麽弄得邱以深沒有抵抗能力呢?”大寶插話道。


    大寶的話像是一道光在我的腦海裏閃了一下,我想了想,說:“可惜,這次準備申請對張玉蘭家裏進行再次勘查的,又沒有時間了。”


    “沒事的,她家的現場已經再次保護起來了,我也讓市局同事申請搜查令了。”陳詩羽說,“這個礦井爆炸案結束後,我們回來就能再次勘查。”


    “好。”我稍微放了點心,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韓亮按照青鄉市公安局的孫法醫發的定位,驅車安全抵達。本來我還擔心他連續“作戰”的能力,但也因為太困,沒能在路上全程和他聊天提神。


    “你趕緊休息一下吧。”我和韓亮說完,就下車和孫法醫一起走到了礦井的電梯旁。


    報警的是礦務局負責巡查的邵主任。


    今天中午,邵主任和往常一樣,帶人在礦區周圍巡查,突然聽到一聲悶響,大地似乎都震動了一下。經驗豐富的邵主任立即明白,隻有足夠量的炸藥在井底爆炸,才會導致這樣的效果。可是,此時是中午,而且並沒有爆破計劃,邵主任立即向上級匯報,通過礦井下的監控和對講機,和此時正在作業的幾個礦井井下進行聯係。可是,所有的礦井都匯報正常,並沒有發生什麽意外事故。


    正感到奇怪的時候,突然有巡查人員發現8號礦井的井口有煙塵升起的跡象。


    8號礦井是個半閑置的礦井,最近幾個月都沒有作業任務了,估計下一次作業任務得等到半年之後。按理說,這個礦井的井下是不應該有人的,更不應該發生爆炸。


    現在的礦井管理都很規範和嚴格,即便是半閑置的礦井,也隻是掐斷了照明和監控的電源,礦井內的空氣流通裝置是不會隨意關閉的。因為長時間空氣不流通,就會導致礦井內的瓦斯堆積,有可能會引發爆炸的事故。


    在發現8號礦井有問題之後,礦務局立即打開了井下的監控,發現井道內煙霧彌漫,什麽都看不見,這才確定了就是這個礦井井下發生了爆炸。可是,空氣流通裝置是正常的,瓦斯監控裝置也是正常的,根本不可能自己發生爆炸啊。


    對於爆破管理這一塊,礦務局一直都非常嚴格,不僅有嚴格的登記製度,而且管理炸藥有專門的藥工,而管理雷管有專門的爆破工,這兩個工種是分別管理的,一般連下礦都不會一起行進。


    井下有專門的炸藥儲存櫃,根據8號礦井的登記記錄,確實有20公斤硝銨炸藥沒有按規定由藥工帶回,而是圖省事兒在儲存櫃裏存放。不過,一來,鐵質的儲存櫃是上鎖的,這個鎖不是一般人能打開的;二來,光有炸藥並不會爆炸,而是需要雷管引爆。


    既然櫃子內的炸藥不會自己爆炸,那麽這次爆炸就一定是有人下去進行了引爆。而如果引爆這麽多炸藥,造成這麽嚴重的後果,引爆者生還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經過青鄉市公安局和礦務局的分析,確定這個半閑置的礦井,雖然空氣流通裝置沒有關閉,但是沒有嚴格管製電梯,這也是他們的疏漏。隻要是礦區內的人,都能操縱電梯、進入井下。事實證明,礦務局第一個抵達的同誌發現,原本應該是關閉狀態的電梯,實際上是開啟狀態的。不過,並不是礦區內的人都能接觸到雷管去引爆炸藥,也不是礦區內的人都能獲取8號礦井的炸藥櫃鑰匙。


    這樣,可以造成爆炸的人的範圍就很小了,青鄉市公安局立即組織力量對範圍內的人進行排查。


    在我們的車剛剛下高速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明確了一個目標,是一個叫萬永福的爆破工。雖然暫時並沒有查出他這個人有什麽問題,但是他確實在這個工作時間,突然失聯了,這是一個很明顯的異常情況。


    從礦務局領導這邊得來的消息,萬永福今年35歲,已婚,有一個10歲的兒子,妻子在青鄉市區開一個小服裝店。萬永福的父母都是礦業集團的退休工人,而萬永福中專畢業後,就一直在青鄉礦業工作,從事爆破工種。而且最近十年來,都是在8號礦井工作。這麽多年來,他一直也沒出現過什麽差錯,算是一個並不特別優秀,但也沒有汙點的正常人。爆破工是特殊人群,所以經常會被關注和調查,但萬永福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更談不上有什麽惡習。礦工一般都非常繁忙,雖然工薪待遇不錯,但是幾乎沒有多少業餘時間,所以也不存在和社會不良人士勾結的可能性。


    他為什麽會去一個目前閑置的礦井內引爆炸藥,這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公安局目前兵分兩路,一路去調查萬永福的生活、工作近況,而另一路則去了藥工那裏,看看炸藥櫃的鑰匙的情況。


    孫法醫和幾名勘查員此時已經穿戴好了下井的裝備,準備下井勘查。雖然礦務局確定井下並沒有空氣流通的問題,但是其實誰都知道,井下還是存在很大的風險的。炸藥是不是已經爆炸完了?有沒有再次發生爆炸的可能?礦井內部的結構有沒有損壞?這些我們都是不得而知的。


    但是,既然井下存在人身傷亡的可能性,這些現場勘查員就必須要下井勘查。


    我也很害怕,但也不得不拿起安全帽和礦燈,往自己的腦袋上戴。我一邊戴,一邊跟小組成員們說:“剛才他們說了,井下視頻監控沒有開啟,所以子硯你下去沒用。下麵主要是現場勘查的活兒,所以小羽毛你下去也沒用,你們兩名女同誌就配合市局同誌對外圍進行調查吧。”


    陳詩羽不以為然地說:“不,我們都得下去!”


    一邊說著,還一邊給程子硯也遞了一套裝備。


    我知道陳詩羽的脾氣,此時說什麽也沒用,隻能讓她們倆和我們一起下去冒險了。


    在穿戴好安全裝備後,我們走進了牢籠似的電梯。


    我算是一個恐高症患者,可是林濤比我恐得更厲害,雖然站在電梯上根本看不見下方的高度,但是隨著電梯的轟鳴和搖擺,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林濤則一直死死抓著陳詩羽的衣擺。


    電梯運行了兩分多鍾,終於在一聲轟鳴中,停止了運行。


    “好了,我們到了,大家注意安全。”礦務局負責引路的同誌顯然對這個礦井輕車熟路,絲毫沒有恐懼的表情。


    而第一次下井的我們,都是戰戰兢兢。好在現在的礦井和我們想象中的那種土礦井是完全不同的。現在的井下,四周都是水泥砌的牆壁,四通八達,就像是站在一個迷宮裏。此時塵埃都已經落定,礦井內燈火通明,隻是地麵上有比較厚的積灰,這就更和我們想象中大相徑庭了。總的感覺,並不是進入了礦井,而是進入了一個有很多岔路口的隧道一樣。


    “我們在地下300米左右。”礦務局的同誌說,“根據登記,往前走100米,左拐,再走100米,就應該是存放炸藥的硐室了。”


    所謂“硐室”,是礦井的幹道兩側牆壁凹進去的弧頂的無門小房間,這些空間是用來儲存各種工具設備的。有的時候,在實施爆破作業的時候,人們可以躲在硐室裏,確保安全。


    “不遠啊,走。”大寶率先走了過去,一邊感歎道,“真不敢相信,我們居然在地底下這麽深的位置,要不是剛才坐了電梯,還真的不敢相信有這麽深。”


    “那是因為照明設備好。”礦務局的同誌說,“如果是沒有開燈的情況下,那這下麵可真的叫作‘伸手不見五指’啊。”


    沒一會兒,我們左拐了,又走了幾十米,我們就見到遠處一個硐室的門口地麵和牆麵上有明顯的顏色變化。


    我的心裏一沉,說:“確實有人死了。”


    “這也看得出來?我隻感覺到氣味不對勁。”大寶快走了幾步,到了硐室的門口。


    一走近,我們也都聞到了血腥味和炸藥味交雜的複雜氣味,令人作嘔。


    “哪有人?”大寶左右看看牆壁上和地麵上成片的又像血跡又像凝血塊似的東西,說道。


    “這就是人。”我說,“那麽多炸藥,在炸藥旁邊的人是不可能留下屍體的。”


    我這麽一說,給我們引路的礦務局的同誌頓時沒了一開始的冷靜,瑟瑟發抖起來。大寶“啊”了一聲,臉上也顯現出了肅穆的表情。書本上的知識照進了現實,一下子變得異常殘酷。


    “不可能留全屍?”陳詩羽也很凝重地問。


    “不可能留屍體。”我說,“中心爆點的超高溫度,可以讓人體在瞬間氣化。”


    “什麽都不剩?”程子硯也瞪大了眼睛問。


    我蹲下身,從地麵上撿起一個小小的金屬片,說:“這個金屬片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上的,連金屬都隻能剩下這麽小一點點,何況是人體啊。”


    “屍體都沒了,那我們看什麽?”大寶問。


    “確實,沒什麽好看的。”我說。


    “都看完了,炸藥都沒了,現在這裏沒有危險。”林濤說。


    林濤還是有經驗,在我們說話間,他就排除了現場隱患。或許把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就能減少他在地底的恐懼感。


    “櫃子上能看出什麽嗎?”我問。


    “櫃子表麵受熱熔化,完全變形了,什麽都看不出來了。”林濤說。


    “現在,我們把現場畫成多個網格狀,每個網格裏提取一份檢材,回去進行dna檢驗。”我說,“如果所有檢材都是一個人的,而沒有第二個人或者混合的dna,那麽就可以判斷這是一起自殺案件了。”


    “自殺?”大寶說,“你怎麽看出來的?”


    我微微一笑,拉著大寶走進了硐室,指著硐室的地麵和牆壁說:“你看,硐室內側的牆壁和天花板血跡少,而兩側和穹頂門黏附的血跡多,還有大量血跡從內向外噴射到礦井主幹道上,這說明人體和炸藥是個什麽相對位置?”


    大寶想了想,說:“哦,是有人抱著炸藥,麵對硐室內側爆炸,爆炸把人體的大部分組織瞬間氣化,殘餘的部分向左、右、後、下方噴射出去,而上方和前方就比較少。”


    “甚至都可以判斷死者是抱著炸藥,坐在地上引爆的,地麵上才會有這麽多血跡。”我說,“而且,選擇在硐室裏爆炸的目的是什麽?”


    “炸藥在硐室裏啊,就近唄。”林濤插話道。


    “不,我覺得他是為了不造成礦井主要結構的損傷。”我說,“在主幹道上引爆,多多少少會造成內部設備的損壞。但是在這裏引爆,摧毀的就隻有他自己和那個炸藥櫃。如果這些dna是一個人的,又不是下來搞破壞的,你說不是自殺是什麽?”


    “是啊,抱著炸藥坐在地上,也不可能是意外事件。”林濤點頭認可道。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用dna檢測來確定這些血跡是一個人的了。”我說,“當然,估計我們上去之後,偵查部門也就能調查出死者的自殺動機了。對了,死者是那個萬永福的可能性非常大。一來,他具備到這裏來的條件;二來,之前對他進行的調查和管理,並不涉及他的內心思想狀態,有可能會忽視他的心理異常;三來,他以前就在這個礦井工作了很多年,對這個礦井有感情,自殺時才會選擇這裏,且又不想破壞礦井。”


    “不,我們這裏的爆破工都是必須要進行定期心理谘詢的。”礦務局的同誌反駁說,但隨後又無奈道,“這是製度規定。隻不過,很多礦組,都把這件事情當成‘形式主義’,沒有真正落實,隻是走形式地填幾張表罷了。”


    “是啊,不掌握他的心理變化,就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件。”我說完,開始蹲在地上,用棉簽采起血來。


    大約采了半個小時,大部分血跡都已經取樣完畢,我正準備直起身伸個懶腰,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了一聲尖叫,聽起來是程子硯的聲音。


    這時候我才發現,程子硯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在我們的身邊了。


    3


    循著聲音,我們向電梯口跑去,很快就見到了在礦井主幹道中段的程子硯,看上去,她還是驚魂未定,而先一步趕到的陳詩羽正在撫著她的後背。


    順著兩人的目光,我們向前看去,這是礦井下電梯後的第一個硐室。因為硐室裏沒有燈光,礦道的燈光照射進去,可以看到在硐室的角落裏,似乎有一雙眼睛。


    我也嚇了一跳,連忙走近去看。


    走近了,這才發現那不是一雙孤零零的眼睛,而是因為它的主人被爆炸揚起的灰塵覆蓋得不那麽明顯罷了。


    “是一個人啊!”我心中一驚,三步並成兩步跑進了這間漆黑的硐室,走到了那人的身邊,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頸動脈。


    從體型看上去,他應該是個孩子,瘦瘦弱弱的,此時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


    我拿起死者的手腕彎了彎,說:“屍僵剛剛開始形成,屍體溫度尚存,估計也就是死亡三四個小時吧。”


    “現在是下午4點多,你的意思是,他也是爆炸死亡的?”大寶看了看手表,驚訝道,“不都是說這種硐室有保護的作用嗎?爆炸衝擊波一般波及不到這種相隔了很遠、轉了好幾個彎的硐室裏,這也能死人?”


    “我關心的是,一個孩子,怎麽會到礦井下麵來?”我說完,打亮了手中的電筒,在硐室裏照射了一圈。


    這一間硐室比爆炸發生的硐室要小,但是裏麵沒有炸藥櫃和采礦工具,是一間完全空置的硐室。隻有另一側角落裏,散落著幾根十幾厘米長的、表麵塗有藍色油漆的洋釘子,聽說是井下常用的釘子類型。釘子的旁邊放著一個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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