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啊,林濤,果真克服了下井的恐懼了?不怕黑?不怕鬼了?”大寶小聲說道。


    “你說你白天下井和晚上下井,有什麽區別?”林濤也小聲說,“不開燈都是黑漆漆的。”


    “對,我也正有此意。”我說,“另外,我們送檢的理化實驗結果,要第一時間通過對講機告訴我們。”


    此時已經是深夜,當我們趕到礦區的時候,礦區已經沒什麽人了。負責礦區安保的同誌估計正在接受上級的調查,一臉疲憊和不安地給我們打開了礦區的大門。


    我讓程子硯和韓亮一起去礦區監控室,再次對周圍的路口監控進行觀察,即便是一公裏外的路口監控,也要仔細觀察,重點是尋找呂成功的身影。其他人則做好下井的準備。


    林濤留在了礦井上麵,對礦井的電梯間進行檢查,而我們繼續穿戴好下礦井的裝備,再次乘坐那座看起來有些簡陋的電梯,下到了礦井的底下。這一次我們來到礦井底下的時候,井下的照明沒有打開,井下的“黑”是地麵上不能比擬的,那可真是什麽都看不見,直到大寶打開了頭頂的礦燈才終於恢複光明。


    我們走到了呂成功死亡的那個硐室,用各自頭頂上的礦燈照射硐室的各個角落。


    “奇了怪了,這裏也沒有可以釘釘子的錘子啊、磚頭啊什麽的。”大寶找來找去,說道,“釘子都是就地取材的,按理說釘釘子的工具也應該就地取材才對啊。”


    “對,這個就是關鍵所在,也是我們複勘現場的意義所在。”我沒有在硐室裏到處亂找,而是把精力都放在了硐室的牆壁上。


    很快,我就發現了問題。


    硐室的牆壁上,也因為爆炸而覆蓋了較厚的灰塵,但是在屍體倒伏的位置上方牆壁上,有一處牆麵灰塵似乎沒有那麽厚。關鍵是,這一處牆麵在大約有臉盆大小的範圍內,有不少小小的凹陷。


    硐室的牆壁都是鋼筋混凝土澆築的,很堅硬厚實,能在牆壁上形成凹陷,自然是需要工具以及一定程度的力量。


    “來看這裏。”我說,“雖然光線不太好,但是依舊能看得見這些小凹陷裏,附著有藍色的油漆,是不是?”


    陳詩羽最先跑了過來,也不懼怕灰塵,就趴在牆壁上瞪著眼睛看。


    我從勘查箱裏拿出一卷卷尺,量了一下高度,說:“呂成功屍長多少?”


    “一米六。”大寶說,


    “這些小凹陷的高度大約都在一米二、一米三的位置,很符合啊。”我說。


    陳詩羽點點頭,舉起手中拿著的、剛剛從硐室地麵上撿來的洋釘,說:“確實,這裏就是有淡淡的藍色,和這個釘子上的顏色差不多。”


    “做一下提取,回去進行微量物證,就知道了。”我說。


    “原來,你擦拭屍體的手掌,說要做微量物證,也是這個目的。”大寶說。


    “對。”我說,“其實我們當時提出的問題已經很清楚了,這種損傷,別人很難在死者清醒的時候那麽順利地實施,而不造成附加損傷。問題的答案就是,死者的損傷,不是別人形成的,而是他自己形成的。”


    這個結果可能是剛才大家都想到了,所以在我說出答案的時候,大家沒有表示異議。


    我接著說:“如果死者去意已決,或者是情緒激動,就可以做出這樣的損傷。”


    “自己從地麵上撿起一根洋釘,尖端對著自己的頂部頭皮,然後往牆壁上撞。”大寶說,“撞一下,也許釘子隻是穿破頭皮,但是多撞幾下,釘子就會進入顱骨,然後直接插入顱內。釘子插入顱內後,因為傷及腦幹,所以他就會迅速死亡。這也是老秦會在屍體原始的倒伏位置上方進行尋找的原因了。”


    “這也是牆麵上會有十幾個小坑的原因了,他撞了十幾下。”陳詩羽不忍心地說道,“可是……難道,他不疼嗎?”


    “當然疼。”我說,“但是,別忘記了,呂成功的頭頂部還有皮下出血。我認為,是他因為驚恐,且有劇烈的頭痛,為了抑製頭痛,他先在牆上撞頭,後麵為了追求更‘好’的抑製效果又想用釘子來解決。”


    “為什麽會驚恐和頭痛?”陳詩羽問。


    “當然是爆炸了。”大寶說。


    “對。”我說,“屍體的頭頂部灰塵和硐室裏這一片牆壁的灰塵相對較少,就是因為頭頂部和牆壁有接觸、撞擊,導致灰塵掉落。因為他頭頂部創口較少,且有釘子封閉,所以流出來的血很少,都黏附在頭發上。沾了血的頭發還沾了空氣中的灰塵,就看不出鮮紅的顏色了。好在風幹後,我解剖的時候,才摸出異樣的手感。”


    “所以,他也是自殺。”大寶說。


    我點了點頭,說:“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是事實真相就是如此。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們的理化部門也可以在死者的手掌擦拭物上,做出洋釘上同樣的油漆微量物質,因為死者是雙手握著洋釘,對牆上撞的。隻有這樣,洋釘才不會滑脫,才不會在頭皮上造成附加損傷。而這種方式,別人是無法形成的。也就是說,不可能別人拉著他把他的頭往牆上撞,他還那麽配合地握著洋釘。”


    “這麽小的孩子,為什麽要在這麽個地方自殺呢?”陳詩羽還是難以置信。


    “也許等調查結果全部都出來之後,我們就可以想通了。也許,我們永遠也想不通。”我說,“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用我們自己的想法去揣摩別人的想法,就是以己度人。記住,絕對不能以己度人,我們隻能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客觀證據。”


    在對牆壁的小坑進行刮取物證,提取了現場散落在地麵上的洋釘之後,我們重新回到了電梯井邊。


    此時的電梯正在轟隆隆地下降。等了好一會兒,電梯門終於打開,林濤居然一個人正蹲在電梯裏,用頭頂的礦燈照射著漆黑的電梯操縱台,用一把小刷子刷著按鈕。


    “我跟你們說,我好像找到凶手的指紋了。”林濤一邊刷,一邊說。


    “哦?”我驚訝道。


    “這一架電梯,因為礦井的停用而停用了,必須要重新扳動電梯總閘,才能讓電梯重新通上電。”林濤說,“我記得,我們之前下來,和這次下來的時候,都是戴著手套扳動總閘的對吧?”


    “對。”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之前那次,是管理員扳動關閉的,戴著粗紗手套,這次是我扳動開啟的,戴著乳膠手套。”


    “所以,我在總閘上,提取到的這兩枚指紋,有一枚就是凶手的。”林濤神采奕奕地說道。可能是因為有重大的發現,讓他忘記了自己怕黑這件事情,居然一個人在黑洞洞的電梯裏待了這麽久。


    “兩枚指紋?”我問,“難道不是一枚是萬永福的,另一枚是呂成功的?”


    “萬永福的指紋,我已經在他家裏搜尋了很多。”林濤說,“呂成功的指紋卡,在今晚開會前你就給我了。所以我很容易能判斷,電閘上有萬永福的新鮮指紋,另一枚不知道是誰的,反正不是呂成功的。”


    “那就奇怪了。”我說,“我們假如啊,你所謂的凶手帶著呂成功開動電閘到井下,這時候電梯就是通電狀態啊。這時候萬永福再來,不需要再動電梯總閘了呀。如果是萬永福先來的,那同理,凶手也不需要再動電梯總閘了呀。會不會是,凶手或者萬永福不知道總閘怎麽是開著的,怎麽是關著的,試了一下?”


    “你前麵說的這個問題,我還真是沒想過。”林濤說,“不過,不可能需要測試,因為總閘推上去是通電狀態,旁邊就會亮燈。如果是斷電狀態,旁邊的燈就不會亮。不管是誰晚來,看到燈亮,就沒必要再動總閘了。”


    “很簡單。”陳詩羽的腦瓜子還是快,“有人帶著呂成功下到井下,但是並沒有殺死他,而是重新乘坐電梯回到了井上,關閉了電梯總閘。這時候萬永福再來,見到燈滅,又重新開動了總閘。”


    “聰明,這是唯一的解釋辦法了。”我說,“所以礦務局的人第一時間抵達電梯間,發現電梯是開啟狀態的。”


    “所以,排查指紋,總能找出凶手。”林濤得意地說道。


    “確實,可以找出這個人是誰。”我說,“而且還有監控的輔助。不過,找出來的,不是凶手,隻是始作俑者。因為呂成功也是自殺的。”


    在林濤驚訝的神色和不停地追問中,我在返回礦區大門的路上給他敘述了現場複勘的發現。等我們來到大門的時候,程子硯也有了最新的發現。


    呂成功在事發當天中午放學後,確實和三個人一起向礦區的方向走來。而且,在此後不久,爆炸發生前,這三個人又分別從不同的路口離開了現場,唯獨沒有再看到呂成功的身影。重點是,和呂成功同行的這三個人,都背著書包。


    “結了。”林濤拍了一下車門,說,“連夜排查呂成功所有同學的指紋,明天就能破案。”


    林濤又熬了一夜,但是沒有白熬,他還真的把那枚指紋的主人找了出來。


    指紋的主人叫馬強,青鄉礦的礦區子弟,也是呂成功的同班同學。順著馬強這條線索,警方找到了視頻裏的所有人,互相印證了口供,還原了事實真相。


    呂成功是個留守兒童,從小就內心孤獨,渴望別人的認可,需要有更多的玩伴。事發當天,班上同學議論著礦井下麵有多黑、多可怕,呂成功就走過來說,自己不怕。馬強幾個人就說呂成功隻是吹牛罷了。呂成功就約這幾個同學,一起下到廢棄的礦井,看誰堅持的時間最長。


    其實幾個人的心裏都很害怕,但是為了逞強,幾個人還是一起下到了井底。


    因為呂成功的逞強,其他幾個同學商量著,就給他一點教訓。因為在井底絲毫沒有光線,所以馬強他們趁著呂成功還在井下“大放厥詞”的工夫,丟下呂成功,一起乘坐電梯回到地麵,並且關閉了電梯的電閘。他們認為,把呂成功丟在井下幾個小時,足可以把他嚇得尿褲子了,那他就不會再逞強了。


    幾個同學本來是想好好嚇唬嚇唬呂成功後,就重新把他“救”上來的。可是就在這時,他們突然看見了從遠處來的萬永福。當時的萬永福低著頭、駝著背、邁著緩慢而詭異的步伐向礦井走來。本來偷偷下礦被人發現就會倒黴,更不用說來了這麽一個看起來如此詭異的人。於是馬強三人連商量都沒商量,就一溜煙分頭跑回了自己的家裏。


    後來聽到了井下的爆炸,這三個人心裏也打起了鼓,害怕自己惹了大禍。終於,這一天深夜,警察還是找上了門。


    “在井下什麽都看不見的呂成功雖然開始還在嘴硬,但是其實已經驚恐過度了,又隨著電梯的轟鳴,下來了一個步伐詭異的人。”我說,“當時躲在硐室裏的呂成功,怕是以為自己見鬼了,本來就已經神經繃緊到了極限,隨後的劇烈爆炸聲,更是摧毀了他的理智。再加上因為爆炸而產生的劇烈頭痛,就是他選擇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自殺的原因了。”


    “為了逞強,可惜啊,可歎啊。”大寶說。


    “誰也不知道呂成功拚命殺死自己的時候,內心有多恐懼。”陳詩羽感歎說,“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真的值得全社會去關注。因為缺少了家人的陪伴,就會出現內心的空虛和寂寞,期待被別人認可甚至崇拜,而這種逞強,很容易造成悲劇。”


    “是啊。不過這個案子也告訴我們,不要以己度人,不要先入為主。”我說,“剛看到釘子的時候,誰能想到是這樣的真相呢?”


    “看到這孩子逞強,我就想起小時候和玩伴們去古墓裏探險的事兒了。”林濤說。


    “那不一樣。”我說,“你去的,不過就是個山洞嘛,咱們誰沒鑽過山洞啊?下礦井可就不一樣了,是有生命危險的。”


    “不,我是在想,其實我和好幾個玩伴一起去的,大家也都看見白影了。”林濤說,“可是,他們似乎長大後並不怕鬼,甚至前不久我問過他們,他們都不記得有這回事了。而我,卻一直有心理陰影,這是什麽原因呢?”


    “個體差異唄。”我眯著眼睛,準備在路上打個瞌睡。


    “不。”林濤慢慢地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第九章 四腿水怪


    在路上行走的人,背地裏一定也都有著見不得人的罪孽。


    ——太宰治


    1


    “小羽毛,龍番市局那邊的理化檢驗怎麽樣了?”坐在車上打瞌睡的我,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麽,還是半夢半醒一直在思考,突然問道。


    “常規毒物都沒有檢見,非常規毒物已經做了一百多種,也都沒有檢見。”陳詩羽顯然沒有睡著,回答道,“從目前情況看,邱以深被藥物致暈或者致瀕死的可能性不大了。”


    我皺起眉頭思考著。


    “哦,對了,你上次不是說要搜索段萌萌的家的嗎?”陳詩羽接著說,“段萌萌已經回老家森原去了,準備休學一年,明年直接在老家的學校學習,然後在老家參加中考了。因此,他們家最近是沒有人的。”


    “所以搜查證申請不到?”我問。


    “那不是,畢竟不是犯罪嫌疑人嘛,隻是證人,所以還是和家人溝通好了再搜查比較好。”陳詩羽說,“剛剛我接到消息,段世驍從老家回來了,主要是準備退租房子,說我們今天就可以去他家看看,看完了他再退租。”


    “好,韓亮,那我們直接去段世驍家裏。”我拍了拍韓亮的肩膀,說道,“從液化氣那個案子開始,我就想去他家看看了。”


    抵達龍番市後,韓亮驅車帶著我們直接奔段萌萌家去了。到了她家的時候,段世驍正在家中等著。因為張玉蘭死亡案發後,現場保護已經撤去,段世驍和段萌萌還在家裏住過一段時間,所以此時已經沒有穿戴勘查裝備的必要了,林濤幾人走進家裏,東看看西看看,也不知道該搜查個什麽。


    “我沒記錯的話,事發當天,段萌萌寫字台前的窗戶,是開著的,對不對?”我沒進家門,站在門口問段世驍。


    段世驍皺著眉頭想了良久,說:“我記不清了。”


    “有照片。”林濤從包裏掏出筆記本,快速打開,說,“嗯,半開著。”


    “哪半邊開著?”我問。


    “西側窗戶,推開一大半。”林濤說。


    我點了點頭,轉頭走出了單元門。


    林濤見我走了出去,立即跟了上來。我們兩個人繞過房屋,走到段萌萌房間的窗外。窗外,是一片灌木叢,這片灌木叢林濤之前勘查過,走進去的話,也留不下什麽痕跡。


    從樓房的外麵看這個一樓的窗戶,首先看見的是不鏽鋼的防盜窗,這讓我不自覺地聯想到了液化氣案裏那塗著紅色油漆的防盜窗。不過,段萌萌家的防盜窗是銀色的,並沒有刷油漆。


    我艱難地踏進了灌木叢裏,在陽光下仔細觀察著防盜窗的每一根柵欄。


    “啊!”我突然喊了一聲,把身邊的林濤嚇了一跳。


    “別一驚一乍的行嗎?”林濤說。


    我把臉從柵欄邊挪開,又費勁地踏出灌木叢,打開勘查箱,拿了手套、口罩和帽子戴上,然後又拿了一把止血鉗和一個透明物證袋,重新回到防盜窗的柵欄前麵,用止血鉗把柵欄上黏附的一個東西撕了下來,裝在物證袋裏。


    “你看看,這是什麽?”我把物證袋遞給林濤。


    物證袋裏的東西,隻有芝麻大小,林濤皺著眉頭看了半天,又從口袋裏掏出放大鏡看了一會兒,說:“這,好像有紋線啊。”


    “對!”我說,“這個東西是手上的角質層,也就是手皮。”


    “皮?”林濤瞪大了眼睛。


    “是的,而且還有燒灼的痕跡。”我說,“你想想,這是怎麽回事?”


    “誰的手皮啊?有人扒窗戶?”林濤還是沒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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