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驚嶼問:“他們還有個兒子。”


    民警說:“是?,我們曾經嚐試聯係鍾勳,但是?他在?國外,聯係不上。”


    謝驚嶼說:“你們查過鍾勳的出國記錄?”


    民警愣了下,搖頭,“侯蘋這麽說的,鍾勳在很多年前就出國了。”


    謝驚嶼又問:“侯蘋現在的治療費用是?誰在?負擔。”


    民警說,錢是?直接從侯蘋的資產上扣除。侯蘋和鍾疆曾經有千萬資產,但後期經營不順,尤其是在鍾疆自殺後,侯蘋再也無力支持,公?司倒閉,清算債務後,侯蘋還?剩下三十來萬,這三年來侯蘋一直在用這筆錢。


    謝驚嶼說:“隻有三十多萬,精神病院的費用不低,要是?哪一天用完了呢?”


    “這……”民警撓撓頭,也答不上來。他隻是個小小的片警,這種事著實操心?不上來。


    謝驚嶼拷貝了部分資料,回?到酒店時,海姝剛洗完澡,正在?擦頭發。


    謝驚嶼:“……”


    海姝見他像個木頭人站門口,奇怪道:“敲門又不進來?”


    謝驚嶼望天,“你洗澡還開門?”


    海姝更奇怪了,“不是你咚咚敲門,我開什麽門?再說,我洗完了好嗎!”


    謝驚嶼進來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端來椅子,坐得離海姝的床遠遠的。


    海姝罵了句神經,拿吹風吹頭。但吹了會兒?,從鏡子裏看謝驚嶼,這平時嘴欠的人此時正老老實實地端坐,一聲不吭,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這剛洗完澡,就放了個男同事進來,什麽都?不說,自顧自地吹頭發,好像是有點……那啥……尷尬?


    謝驚嶼這時來,肯定?說來交流線索的,怎麽能結束這段尷尬?海姝頭上的燈泡一下子就亮了——這還?不簡單?他們當刑警的,一說起案子來,誰還?顧得上別的?


    海姝關掉吹風,頭發沒幹,但也不管了,毛巾大喇喇地搭在?肩上,“來,謝老師,告訴我你都有什麽想法?”


    謝驚嶼抬頭,就看到海姝頭發濕漉漉站在自己麵前,衣服領子上沾著水,問他——有,什,麽,想,法。


    第112章 沙漏(09)


    09


    謝驚嶼喉結動了下, 腦中飄過一句話:我想法多了。


    但幾乎是立即,他甩了下頭,很正直地笑了笑, “鍾疆和侯蘋這幾年生意失敗, 可能是有人在?搗鬼,鍾疆被逼到自殺, 而侯蘋被逼成瘋子。”


    海姝點頭,“詳細說說?”


    謝驚嶼將鍾疆的屍檢報告點開, 遞給?海姝,說?:“當時出警的隊員沒有找到任何能夠指向他殺的證據, 鍾疆在?進山之前的舉動也符合自殺的心理。他跳崖的時候, 身邊有沒有其他人,現在?已經很難找到答案,但他走到自殺這一步, 後麵一定有推手?。我猜, 這個?推手就是讓尹燦曦心甘情願保持沉默的人。逼鍾疆和侯蘋走向絕路, 是他向尹燦曦承諾的事。”


    海姝看完屍檢報告,“鍾疆夫婦最在意的就是生意的成敗, 手?上掌握的錢的多少。讓他們接連遭遇失敗,奪走他們多年積蓄的財富,確實會把他們逼向死亡。”


    “我在派出所捋出個時間線。”謝驚嶼找來紙筆, 一邊寫一邊說?——


    “八年前, 周佳佳和鍾勳先後消失, 背後的真相最可能是成了邪.教?的犧牲品, 而這是被鍾疆夫婦所引導。對尹燦曦而言, 周佳佳是她的知己、最重要的夥伴,當時的她和現在?的她不同, 沒有任何靠山,更沒有能力為?朋友複仇。在她最悲痛的時候,正好?是鍾疆夫婦賺得盆滿缽滿的時候。同年下半年,夏家與鍾家斷絕親戚關係。”


    “鍾疆夫婦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商場上走背運?大致是在?兩年之後。他們把寶壓在?教?育行業上,居然建了所英語培訓學校。這個步子邁得太大了,他們以前做服裝、做家具,被吹了什?麽風,居然投身完全不熟悉的教育圈?這場投資當然輸得體無完膚,但他們的資金還足夠他們在熟悉的行業東山再起。”


    “但回到家具行業,也就是四年前,他們發現已經物是人非,沒有人再肯與他們合作,他們拿不到貨,勉強拿到了,也出?不去,借不到錢,資金完全無法周轉。到鍾疆死的時候,他們的生意已經完全停擺了。”


    謝驚嶼手上的筆在紙上戳了戳,“這是一場漫長,卻酣暢淋漓的複仇。”


    海姝思考了會兒,與謝驚嶼視線交匯,“但這就有一個沒有解決的問題。”


    謝驚嶼挑眉,“什麽問題?”


    “導致周佳佳和鍾勳出事的直接原因是鍾疆夫婦,但罪大惡極的是對他們洗腦的邪.教?。複仇隻是針對鍾疆夫婦,完全沒有動邪.教嗎?”海姝支著下巴,“還是說?,我們還沒查到這一點?”


    謝驚嶼在?紙上增加內容,“你的意思是,鍾疆夫婦的厄運也可能是邪.教的手?筆?確實,邪.教?是有對信徒動手?的動機。”


    海姝站起來,在?謝驚嶼身後走動,“還是他們被複仇更說得通,但是我今天去見侯蘋時,發現她似乎對她曾經信仰的主有非常深的恐懼。為什麽會這樣?我思來想去,覺得她很有可能已經醒悟,她的主並?不會保佑她,反而就是這個?主,剝奪了她的一切。鍾疆已經被逼死,她看起來隻是瘋了,但離死?也不遠,等她最後的錢用完,等待她的是和鍾疆一樣的結局。”


    海姝站在?空調送風的路上,半濕的頭發被吹起,洗發水的香味彌漫在整個房間。謝驚嶼聞著香味,思緒幾番被打斷,就像射擊訓練時子彈突然上不了膛。


    “不管那個幕後的操縱者是怎麽執行計劃,他讓鍾疆和侯蘋的事業失敗,總會留下軌跡。鍾疆夫婦開英語培訓學校是被誰慫恿,合夥人是誰?後來拒絕和他們合作的家具圈商人是誰?”海姝很興奮,“下一步就是找到這些?人,那個?操縱者的線索必然藏在他們身上!”


    說?著,海姝一捶拳,“這個主誘惑的肯定不止鍾疆夫婦,現州市說?不定是他們的老巢,我們可能找得到其他受害者!”


    謝驚嶼突然打了個噴嚏,這一打,居然就收不住,接連打了好?幾個?。


    海姝:“……”


    謝驚嶼眼淚都出?來了,“抱歉,你洗發水太香了。要不你還是去把頭發吹幹?”


    被這麽一打岔,海姝直接忘了說到哪裏,臉頰突然發燙,把謝驚嶼趕了出?去。


    謝驚嶼回到自己的房間後,還回味地吸了吸鼻子。


    另一邊,海姝坐在?床邊吹頭發,吹完把頭發拿到鼻尖嗅了嗅,自言自語道:“真有那麽嗆人?阿嚏——阿嚏——”


    次日一早,海姝本打算按照昨晚計劃好的行動,排查和鍾疆夫婦有生意往來的人。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正要出?發時,她接到了祁斌的電話。


    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海姝懷疑自己沒有睡醒。她是在幾年前存的祁斌的電話,畢竟她是分局的中隊長,祁斌是市局支隊長,業務上有溝通的必要。但祁斌從來沒有給?她打過電話。


    海姝遲疑了會兒,才劃拉接通,那邊祁斌的聲音比平時更加緊繃。海姝問:“祁隊,出?什?麽事了嗎?”


    祁斌手?裏正拿著一個?本子,上麵畫著一片人頭,仔細看,這些?人頭和海姝在雙蝶鞋廠拍的照很像。


    “我女兒祁雪媛,她的本子上有和你們在鞋廠看到的人頭很像的圖案。”


    海姝後背登時離開椅背,“你的女兒?”


    祁斌深吸一口氣,“是,她今年才讀高一,你說?的那些邪.教可能已經來到濱叢市,對中學生下手?。”


    海姝立即讓謝驚嶼調轉方向,暫且放下現州市,趕回濱叢市,“祁隊,你別?著急,我這就回來!”


    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一旦邪.教?的爪牙伸向孩子,調查就必須加快速度。謝驚嶼得知這一新?情況,也感到驚訝,“他們的目標變成了孩子,這意味著什?麽?”


    海姝想不明?白,從鍾疆夫婦的角度分析,這個?邪.教很可能瞄準的是有錢,但不太有錢的商人,他們對財富、地位、成功的追逐到了病態的地步,妄想不勞而獲,邪.教?能從他們身上取得巨額的報酬,錢是驅使雙方行動的根本要素。那中學生能夠提供什?麽?


    海姝對祁雪媛的印象幾乎都來自於中年男同事們的攀比。


    警察家庭裏的小孩,說?幸運也幸運,說?不幸也不幸,父母很少有時間陪伴他們,輔導他們功課,甚至連家長會都無法參加。他們成長到什麽地步,靠的是自覺。


    同事們的孩子成績大多不怎麽樣,但即便如此,大家還是熱衷在?成績上較勁,自家孩子比同事的孩子多考2分,都能笑個?一周——哪怕那2分也是不及格範圍裏的2分。


    隻有祁雪媛,大家默契地不去碰瓷,因為?她從小到大,成績都沒下過全班前三。有的男同事背地裏酸祁斌,說?他這麽個?老大粗,平時不落家的,不知道怎麽就能生出個這麽長臉的閨女。


    去年祁雪媛中考考了全市前二十,祁斌請同事們吃飯,海姝也去了,看到祁雪媛文文靜靜地站在母親身邊,很禮貌地向每個人問好。


    海姝在?這種場合向來很不自在?,獨自坐著吃蛋糕,祁雪媛端著一杯很漂亮的雞尾酒過來,“姐姐,給?你。”


    女孩臉上是靦腆又明?亮的笑容,似乎還帶著一絲憧憬。海姝的心立馬就軟了,接過雞尾酒,“謝謝,恭喜你,考得這麽好。”


    祁雪媛紅著臉搖搖頭,“姐姐,我知道你,你很厲害。”


    海姝有點驚訝,祁雪媛張開雙手?,“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嗎?”


    海姝趕緊說:“當然可以。”


    那隻是一個?很短暫的擁抱,但它?在?海姝的記憶裏就像祁雪媛送來的那一杯紅色雞尾酒,璀璨得如同金光下的紅寶石。


    那時正是海姝對祁斌多有不滿的階段,但因為?祁雪媛,後來她調任灰湧市,整理通訊錄時,沒有刪掉祁斌的聯係方式。


    想到這裏,海姝忽然記起一件事。那是在剛解決梁瀾軍、趙月夫婦的案子後,她曾經接到了祁雪媛的電話。


    她沒有存祁雪媛的號碼,所以當時顯示的是陌生號碼。祁雪媛忐忑地自我介紹,還說?想要當警察,但祁斌堅決不讓,她說?她很憧憬海姝,如果自己能像海姝一樣就好了。


    但這些?話都是鋪墊,祁雪媛那通電話的重點是,她最近遇到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否應該去做。可她並?沒有說?具體是什?麽事,海姝也沒有立場去問。最後海姝隻告訴她,如果這事是正當的,那就去做。


    祁雪媛的聲音立即明亮起來,好?似終於不再迷茫,當場做了決定。


    掛斷電話後,海姝並?沒有多想,可此時想起來,不免心頭一緊。難道那時祁雪媛要做的事和邪.教?有關?


    海姝眉心緊緊皺起,“或者因為她的父親是警察?”


    謝驚嶼開解道:“你也別太緊張,那隻是一個?圖案。等下見到人了,自然有答案。”


    回到濱叢市局,海姝直奔祁斌辦公室。這個節骨眼上,祁斌還跑去出?了個?現場,海姝等了一個?多小時,他才風塵仆仆回來。海姝也不知道怎麽說他,作為?一座城市的支隊長,大概在?他的心裏,工作永遠都被放在?第一位。


    海姝說:“我看看圖案。”


    祁斌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粉紅色的本子,一看就是女孩用的。本子前麵幾十頁貼著可愛的貼紙,是比較流行的手賬。翻到人頭圖案出現的地方,海姝手?指猝然收緊,這些?人頭和鞋廠的並?不完全相同,但風格相似,都非常詭異,看了讓人覺得不舒服。


    她很難將這些?圖案和那個?送她紅寶石雞尾酒的女孩聯係到一起,祁雪媛仿佛永遠都不該被這些黑暗的東西所沾染。


    海姝說:“你昨天發現的?”


    祁斌沉默了會兒,搖頭,“半個月前就發現了。”


    海姝愕然,“什?麽?”


    祁斌說?,他回家和女兒待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以前每次回家,女兒都會開心地黏上來,問東問西。可今年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女兒不愛和他說?話了,總是關在?自己的房間裏。


    他不懂教?育孩子,也沒多管。半個?月前,妻子突然憂心忡忡地告訴他,女兒這學期幾次考試都很不理想,名?次一次次下滑,自己還在她的書包裏找到這種東西。


    妻子拿到祁斌麵前的就是那個粉紅筆記本。在?大人的認知裏,孩子的筆記本裏隻應該有學習內容,什麽明星貼紙、卡通貼紙都會幹擾學習。女兒的這個?筆記本裏全是與學習無關的東西,尤其是那些?人頭,陰氣森森的。


    祁斌將女兒叫出?來,把她狠狠罵了一頓,她看到本子在?祁斌手?上,立即要搶,祁斌覺得她根本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氣急之下竟是扇了她一巴掌。


    她哭著喊道:“你總是這樣!什麽都是我的錯!”


    妻子來打圓場,把本子為祁雪媛要了回去,祁雪媛也保證,以後不會用這個?本子了。


    海姝說:“所以我給你看鞋廠的照片時,你已經想到了祁雪媛的筆記本?”


    祁斌沉默半晌,點頭,“是。”


    海姝歎了口氣,“如果不是我後來跟你說?,你可以不用將什?麽都憋在?心裏,你是不是到現在也不會告訴我?”


    祁斌別開視線,沒有回答。


    海姝最煩的就是這個年齡男人莫名其妙的固執和沉默,祁斌無疑是個?優秀的警察,但他和很多警察一樣,下意識就把家人放在很輕的位置,這是另一種自大。


    海姝知道祁斌就是這樣的性格,想了一天,能想通找她交流,已經算是突破了,隻得暗自消氣,盡量心平氣和地問:“本子不是還給祁雪媛了嗎?你怎麽又拿到了?你又罵她了?”


    祁斌說?:“他們學校組織素質拓展,她大前天就不住在家裏了。本子沒帶走,就在?家裏。”


    海姝的眼皮不清不楚地跳了一下。素質拓展,這項活動她知道。


    濱叢市每一所高中都會組織學生去郊區的素質拓展基地,一般都是在?高一,一去就是一周,學習諸如飼養雞鴨、編織、種花種樹、晾曬茶葉之類的技能,比軍訓有趣得多,因此很受學生歡迎。


    但基地都是民辦的,又幾乎全在?山上,不像軍訓那樣安全。


    海姝連忙問:“祁雪媛和你們聯係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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