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握著方向盤的手不由一顫,所幸大路平坦,倒也不至於讓人察覺出什麽來。


    車棚頂的那盞燈並不亮,一盞頂光,那是拍照時都要想辦法避免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卻隻將他輪廓的線條襯得硬朗利落。


    酒氣縈繞,周聿白的臉上卻不顯酒色。


    和桑南溪在玩鬧中鍛煉出來的酒量不一樣,他是天生喝酒就不太會上臉的人,除非醉得極狠,才會從眼底透出一抹血色。


    桑南溪曾說過一句有些刻薄的玩笑,反正你們這樣的人得情不外露,這不正好順了你們的心意。


    周聿白摟住她的脖子,隻當沒看見她眼中的譏諷,問:“溪溪,我們這樣的人,是什麽人?”


    皇城根下,能是什麽樣的人?


    那時已經有不止一個人來提醒過她,他們身份的差距。


    從一開始的無法接受,到後來的處之淡然。


    桑南溪不僅可以自我消化,有時順便還能自嘲一番。


    桑南溪伸手去探他的額頭,沒發燒。


    “真有那麽的痛?”撲閃的眼睫掩住了她眼眸中的情緒,她的指腹在他冰涼的手腕上輕覆著。


    半懷疑,半擔憂。


    周聿白恍然想起方才她抱著那小流氓的時候,那小子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本事,嘴巴一癟,桑南溪就秀眉緊蹙地做著鬼臉去逗他,又是呼呼他的小手,又是揉揉他的臉蛋的。


    “嗯,痛。”周聿白把手又往她跟前遞了遞。


    紅痕未消,幾分鍾的功夫,隱隱有腫起來的趨勢。


    桑南溪不放心,“要不還是去醫院看一下。”


    周聿白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將那道紅痕壓在了真皮座椅上,他湊到桑南溪的耳邊吹氣:“不然你也給我呼呼?”


    車子顛簸,桑南溪甩開他的手,略有些嫌棄:“周聿白你幼不幼稚。”


    這麽大的人了,欺負人家還不會說話的孩子。


    和她在一起那麽久,周聿白太清楚桑南溪的脾性,再逗下去,怕是真要跟他惱。


    熄了燈,周聿白也不再說那些不正經的話,夜色中,手機的屏幕接連亮了兩下。


    車子的密閉性太好,幾乎聽不到外頭車流的聲音,因此身邊人的一舉一動,哪怕不看,基本都能猜到個七七八八。


    也不知手機上是誰給周聿白發了消息,他冷嗤了一聲,聽得人心頭發涼。


    “怎麽不住西山?”路途太遠,車內太靜,連周聿白都開始找話題閑聊。


    “太遠,住不習慣。”


    說到房子這事,桑南溪是真仔細考慮過的,等展覽結束後,她估計也不會再留在京北,去住的機會就更加微乎其微。


    她在想,要不要把房子賣掉,但畢竟隔了五年,這房子又翻了多少倍的價錢。


    她對京北的房產行情更是一無所知,這件事也就一直被拖了下來。


    桑南溪微微側身:“周聿白,你能不能讓承良看看西山那房子能不能賣?”


    這屋子現在雖說在她的名下,但當年畢竟是他一手置辦的,哪怕要賣,總也得跟他說一聲。


    周聿白眼皮微掀,那雙眼睛在暗夜中顯得有些高深莫測;“你要把那房子賣了?”


    桑南溪點頭:“我留著也沒什麽用。”


    一遍遍去回想曾經的過往,又有多少意義,最多不過是給她徒增煩惱罷了。


    周聿白本就清冷的眉目染上了月色的涼沉,他轉過臉看向車窗,那語氣不知是在嘲弄誰:“承良沒那閑工夫。”


    賣個房子,又惹了他了?


    桑南溪隻當他是醉了,不再多言。


    車裏噤了聲,本就枯燥的路途現在更為難熬。


    兜兜轉轉,眼見著快到了地方,桑南溪這才開口:“到了在樓下等一會兒吧,衣服我去拿了給你。”


    她扭頭去看他,周聿白仍闔著眼也不知聽沒聽見。


    他的手在椅子上垂了一路,被襯衫的衣袖遮著,桑南溪糾結再三,指腹輕撚起那塊衣角,借著透進來的路燈看了一眼。


    腫了。


    她微微前傾了身子,放低聲音跟小李說:“去了酒店讓人給他買藥揉一下,明天要是還那麽腫,你讓承良送他去醫院。”


    小李看了眼後視鏡,見先生還閉著目,這才點頭應好。


    五月的京北,夜晚有時會來一場突如其來的小雨。


    等到車子停穩時,雨剛好落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塵土的味道,幾滴雨穿透樹葉,落在路麵,似幾滴墨,卻又很快淡去。


    桑南溪拉開車門,小李匆匆就要來幫她打傘,她擺手將外套搭在了頭上:“不用了,幾步路的功夫,您等我一會兒哈。”


    她腳上那雙細高跟跑不了,隻能快步走著。


    還沒走幾步,原本落在外衫上的雨滴悄無蹤影,有人替她撐了傘。


    “小李,我……”


    他什麽時候下車的?


    傘大半都遮在了她頭上,風吹著雨絲往周聿白的肩膀上飄。


    “你去車上,我很快拿下來。”她把傘柄往他身上推。


    周聿白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氣沒消:“不勞駕您再跑一趟,我自個兒去取。”


    手撐著傘,解開扣子的袖口就順著手臂往下落,紅腫的手腕就那麽赤條條地露在她眼前,刺得人眼眶都疼。


    共撐一傘其實是件挺不好權衡的事。


    若是親近的人,那自可以相擁著,亦或是挎著臂膀,縮在這一頂傘下,倒也不失為是一種樂趣。


    可若是不相識的人,時不時相撞的肩膀,總要有人濕了衣衫。


    她和周聿白,算不得親近,也算不得陌生。


    桑南溪抿了抿唇,又把那傘從他手上接了下來,公公平平地分好傘下的那分寸地,嘟囔了一句:“不會撐傘就別撐。”


    並肩而行,未經謀劃,兩人的步調卻出奇地一致。


    索性隻有幾步路,肩膀也不至於被撞得有多疼。


    周聿白跟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跟著她,逐漸靠近她在京北暫時屬於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


    走廊裏,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一接通,是少女怒氣衝衝的質問聲:“舅舅!你為什麽讓爸媽把我生活費減了!我哪裏說得不是實話,我還給你通風……”


    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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