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溪的身子一下繃緊,眼中的惶恐顯而易見。


    她忙彎腰問好,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叫,當時脫口而出的稱呼現在總得思慮再三。


    她語氣生硬地說了一句:“您好,我是桑南溪。”


    吳盈秀沒表現出有多熱情,點了點頭,打了聲招呼:“今兒算是見上麵了。”


    周聿白拿了外套替她披上,知道她不願意待在這兒,一邊幫她扣扣子一邊用安撫的語調說:“不是說還有事,車子在樓下等,要去哪兒自己和司機說。”


    桑南溪恨不能拔腿就跑,但該有的禮數不能缺。


    她硬著頭皮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吳盈秀道別:“那我先走了……您……”


    您再見?怎麽聽怎麽別扭。


    吳盈秀見她為難的樣子,淡淡地道:“跟著聿白叫吧。”


    桑南溪遲疑了一瞬,才道:“奶奶再見。”


    人一溜煙跑沒了影。


    周聿白扶著老太太坐下,她呷了口茶,覷了周聿白一眼:“就這麽怕我把人欺負了去。”


    周聿白避而不答,笑了笑:“您什麽時候來的?”又轉了話題:“醫院您還是少來,別過了病氣給您。”


    吳盈秀看著自己這寶貝孫子,這幾天的精氣神養得的確是好了不少,“你少給我打馬虎眼,我來你一點都不清楚?”


    她這孫子,如今是將算盤都打到了她身上。


    周聿白不見心虛,笑著問:“您覺著怎麽樣?”


    吳盈秀氣著,便也裝傻充愣:“什麽怎麽樣。”


    周聿白走至窗邊,看著那道倩影跑下樓,帶起秋風陣陣,他恍然想起,那年秋風瑟瑟,少女揚著笑臉跳入他的懷中,捧著他的臉親,說:“周聿白,我好想你啊。”


    那時不過分別三日便已覺難熬。


    他們……究竟是如何渾渾噩噩走過先前的那五年,連他自己都忘了。


    樓下的人突然頓住腳步,仰頭來望他,衝他招招手,示意他趕緊把窗關上。


    車門合上,車影漸遠。


    秋風起,一片落葉不知怎麽竟飄了進來,落在窗台上。


    周聿白拾起夾在指尖,轉身看向老太太,說話的語氣與他淡漠的眉眼相悖:“做我的妻子,您的孫媳婦,您覺著怎麽樣。”


    吳盈秀心裏有準備,可真聽到他這麽說的時候還是不禁愣怔了片刻。


    況且,他現在雖隻是這麽說,但老太太心裏清楚,他怕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


    這個主意要追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那怕是就說不清了。


    吳盈秀放下茶盞,素來疼愛他的眉眼浮現一抹凜然:“你如今主意大了,這話都說出來了,心中早有定數,你還來找奶奶做什麽呢?”


    網上的那些惹得人心惶惶的新聞,旁人不知道是誰的手筆,她哪裏會不知道,家裏那老頭子每天蹙著眉頭,隻念叨著:“現在是連我都看不懂這臭小子要做什麽了。”


    前不久的新聞發布會更是,將他的狀況,公司的狀況都講得模棱兩可的,也不知是為了唬誰的心。


    周聿白知道老太太生氣,不急不緩地說:“爺爺年紀大了,要知道我做了什麽,怕是少不得要被氣著。”


    “到時候,怕是得麻煩奶奶您幫著勸勸。”


    他這不是來求她幫忙的,更不是來征求她的意見的。


    是事情都幹得差不多了,來告訴她一聲,好讓她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吳盈秀冷哼了一聲,拐杖在地麵上輕震了一下:“你就不怕你奶奶我氣著。”


    “奶奶您心思開明,氣量大,又疼我,心還軟……”周聿白一本正經地細數著老太太的優點,眼神真摯得讓人甚至不覺得那是拍馬屁。


    吳盈秀拿拐杖輕戳了一下他的腿:“行了,這好詞兒都快被你說光了。”


    周聿白笑:“哪兒能啊。”


    吳盈秀雖心疼他,但思索再三,少不了還是要再勸上他幾句:“有些事,你爺爺也有他的考量,你父親,叔伯,再到你身邊玩的好的,你說說,有誰不是那樣過來的。”


    “尋常人家也是看個門當戶對的,你自己在這個位置,也該知道,這其中……”


    講到這,吳盈秀看了一眼他,突然止住了話。


    這些道理,眼前人哪裏會不清楚,他自小就是最知禮的那個。


    “事到如今,聿白,奶奶就問你一句話,是不是就非她不可。”


    周聿白將葉片又重新揚向窗外,一如那日桑南溪所做的一般。


    那些恩怨糾葛都隱在這風中飄遠,隻留下那份最誠摯的愛意。


    一如當年初見那般,幹幹淨淨。


    老太太說得那些他都知道,但卻未在他心底濺起絲毫波瀾,唯對這句,他沒有一絲猶豫:“是,非她不可”


    “一直沒變過。”


    從他認定她的那一刻,他就一直是奔著要跟她過一輩子的心思去的。


    吳盈秀年輕時也是巾幗不讓須眉的人物,但在周聿白執拗的目光中這一身氣勢也漸漸敗落。


    哪有能扭過自家孩子的。


    她無可奈何地道:“你爺爺那兒我幫你穩著,剩下的路……”


    周聿白接過話:“奶奶您放心,我有分寸。”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能說什麽呢,吳盈秀擺擺手,茶也不喝了,說著就要起身:“走了,省的在你這吃氣。”


    老太太拄著拐杖,一聲聲“咚”響,蹣跚的步履已經很難再想象出年輕時英姿颯爽的模樣了。


    周聿白攬著她的肩膀,流露出幼時那般的親昵:“奶奶,謝謝您。”


    吳盈秀雖嗤了一聲,但麵色卻好看了不少。


    周聿白扶著老太太上了車,車子要開走前,她像是想起了什麽,車窗又降了下來,朝周聿白招招手。


    周聿白乖順低頭。


    吳盈秀拎起的手到底沒落在他腦袋上,隻是麵色不虞地說:“你身子雖說還年輕,總也得節製些,我問過醫生了,那事兒至少一個月以後再說。”


    今兒早上小姑娘那脖子被他給啃的,哪還有塊好肉,手腕上還綁著繃帶,保不齊也是他弄的。


    這孩子自幼在他們跟前性子冷的跟塊冰似的,哪能想到私下裏是這荒誕樣兒。


    想到這,吳盈秀猛然提高了音量:“聽到沒有!”


    周聿白失笑點頭:“都聽您的,小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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