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他去上廁所了呀,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我們是朋友呀。”桑南溪坐在椅子上,語氣嗔怪。


    從早上她帶著聞清珩進入病房給桑明德介紹開始,他就對聞清珩表現出來異於常人的熱情。


    如果不是因為說話仍舊困難,桑明德大概能把聞清珩的戶口都問個底朝天。


    桑明德笑笑,說:“好,不問了。”


    正好快到飯點,楊芸帶了飯進來,“南溪,帶清珩回去吃飯吧,你爸爸這裏有我。”


    桑南溪幫忙一起擺好飯桌,是一些清淡的流食。


    桑南溪彎下腰扶著桑明德坐了起來,再三叮囑:“爸爸,你吃了飯別管工作上的事情啊,就好好休息,我下午來了可要問阿姨的。”


    楊芸在一旁接話:“南溪你放心,我保管看好他。”


    送到門口的時候,桑南溪還是不舍地回頭,桑明德無奈地笑,朝她用嘴型比了個回字,桑南溪才關上了房門。


    桑明德喝了幾口湯,就偏過了頭,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楊芸。


    楊芸放下手中的碗,替他拭了拭嘴角:“知道你想問什麽,兩個小孩站在一塊看著是般配,隻是我看……南溪怕是沒什麽意思。”


    她也見過那些年桑南溪跟那位在一塊的模樣,滿眼的蜜跟要溢出來似的。


    可眼前這位,體貼周到,哪哪兒都看著好,家世也相配,雖說離得遠了些,但也算……離那是非之地遠些。


    隻是,郎有情妾無意。


    同樣的,桑明德哪能看不出來,他隻能歎了口氣,這場病讓他不得不放慢了心態,也不願再催著她,模糊不清地說:“慢慢來吧。”


    上了車,桑南溪將纏繞在脖頸上的圍巾脫下,麵帶歉意地跟聞清珩說:“清珩,不好意思啊,我爸爸問的問題是不是讓你為難了。”


    聞清珩接過她手上團成一團的圍巾,疊得方方正正地放到了她腿上,看著她微皺起的眉頭,問:“為難什麽?”


    他伸手替她撫平雜亂的發絲,說:“溪,回來後,你好像和我更見外了。”


    桑南溪不自然地笑笑,看向車窗外連成線的樹影,有些事情哪怕沒有挑明,可一言一行中流露出的情誼早已經不言自明。


    她珍惜這份友情,周邊所有的人似乎也都認為他們也該自然而然地踏入到比友情更為親密的下一個階段。


    有些人,是能夠清晰地讓人感知到,與他在一起,未來結局將會是幸福美滿。


    聞清珩便是如此。


    更何況,他知道她的所有過往,甚至不需要向他解釋什麽,他就能理解她的所有猶豫,遲疑。


    連桑南溪都忍不住問自己,他很好,說一句“好”其實也不算是什麽難事,怎麽偏偏她做不到。


    明明那個時候,對於剛見麵沒多久的陶季之她也可以按照父親的意思,和他試著相處下去。


    可聞清珩不一樣,他們倆之間不是依靠條件利益堆砌起來的情誼。


    這樣的感情越是純粹,就越經不起稀裏糊塗的應付。


    “清珩。”桑南溪的手搭在膝蓋上,緊攥著圍巾的模樣讓她看起來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


    “我……”


    聞清珩像是看透了她的猶豫糾結,故作輕鬆地笑:“溪,我陪你來這一趟,不是為了想讓你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一種負擔的。”


    “不用在意別人怎麽看,我喜歡你,但在這段感情裏,你也應該先把自己的感受擺在第一位。”


    喜歡那兩個字夾雜在那長段的話中,似乎是最不起眼的。


    桑南溪有些遲鈍地抬眸看他,那些未曾明言的愛意倏然得見光明。


    聞清珩仍舊是那般清風霽月的笑,讓人如沐春風,卻又在猝不及防間已經將愛意挑明,說:“溪,我喜歡你。”


    下午的時候,桑南溪沒再讓聞清珩陪著她一塊奔波。


    當然,或許也跟上午那段告白有關。


    她隻記得自己當時瞠著目望向他,無措地不知該怎麽回答。


    聞清珩自發地緩解她的緊張:“不用急著回答,等你有答案的時候,告訴我就好。”


    他總是恰到好處地給她留有餘地。


    一進病房,桑明德的眼神就一直往她身後看。


    桑南溪佯裝惱怒,湊到他跟前嘟囔著:“爸爸,清珩沒來,你寶貝女兒在這兒都不夠讓你看了是吧。”


    桑明德的半邊臉扯出一抹笑意,眼尾的紋路印刻著歲月的痕跡,另一半的麵部肌肉卻仍舊僵硬。


    桑南溪看得鼻頭發酸,卻又怕桑明德看出來,平白惹出一波傷心。


    她隻能將臉上的笑意揚得更大,裝作自然地轉身從包裏拿書,說:“爸爸,下午我給你讀書聽好不好呀。”


    父女僵持已久的關係在這一場變故中得以緩和,她仿若又成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時不時地跟父親撒嬌,會用嬌俏的嗓音埋怨。


    桑明德看著身邊一邊給他讀書一邊擺出一副誇張表情的小姑娘,眼尾都覺得發熱。


    在商場浸潤的多年,讓他對名利有了追逐,一念之差下鑄成的大錯,後悔至今。


    那是他妻子留給他的最後一件珍寶,他本該讓她一世無憂的。


    如今看著她在身邊坐著,心底的那份愧疚至深,桑明德的指節動了動,桑南溪覺察到,握住了他的手,問:“渴了嗎?還是不想聽這個?”


    病床上的人捏了捏她的手,桑南溪俯身湊近,“怎麽了,爸爸?”


    “囡囡……爸爸對不起你。”


    桑南溪的笑意滯住,卻又很快反應過來,帶著笑安慰他:“您亂說什麽呢,您對我哪兒不好啦?我每天吃得好穿的暖的,你看,最近我還胖了呢。”


    她一邊說著,起身在桑明德麵前轉了一圈,趁機拭去了眼角的淚才又重新坐下,“小老頭兒,你就安心養病,把自己養得身強體壯的,不用擔心我。”


    她快速帶過這個嚴肅的話題,清了清嗓子道:“好啦好啦!我繼續給您讀書哈。”


    下午讀了會書,她又陪著桑明德做了幾項檢查,快到晚間的時候,桑明德拍了拍她的手背,催促她:“囡囡,回家。”


    桑南溪知道他不放心自己,也沒推辭,和護工又叮囑了幾句,這才拿著包倚在門上跟桑明德告別:“好啦,我知道啦!那爸爸你晚上好好休息哦。”


    一出病房門,桑南溪一直挺直的肩膀卻垮了下來,臉上的笑意盡散,悶頭往醫院外走。


    從住院部出來的時候,一輛救護車恰好從她眼前經過,伴隨著刺目的燈光與鳴笛聲,似乎連帶著她心髒的跳動都隨之加快了頻率。


    她甩了甩腦袋,深吐出一口氣,踮著腳眯眼去看遠處而來的燈光,不是家裏的車。


    桑南溪搓了搓手,手機上跳出一條語音,背景音裏還有源源不斷響起的喇叭聲,說前麵的路段出了車禍,路上堵了,估計要晚一會兒到,讓她去找個暖和的地方等。


    桑南溪怕風聲太大,對麵聽不清,按著屏幕將手機放到嘴邊,提高了音量:“叔叔,不著急,您慢點開。”


    桑明德在她前麵出門前就已經累了,準備睡下,她不好進去再吵到他。


    她原本是打算進醫院裏麵等的,但一轉身,看見醫院大樓上住院部三個鮮紅的大字,心髒就怦怦直跳,她的腳步微微頓住。


    停頓了幾秒後,桑南溪攏緊了衣服,又把帽子帶上,沿著路邊往門口走,想著一會兒不用再拐進來,也方便些。


    這條路沒有人行道,又靠近停車場,身邊總有車子開過,帶起一陣陣風浪,時不時還有濺起的水花會沾濕褲腳,桑南溪索性走到了一旁草坪邊緣鋪設的台階上。


    隻能容納一隻腳的寬度,她走得晃晃悠悠,卻並不陌生。


    幼時,她這樣走過很多回,那時到了晚上,桑明德就會牽著她的手,這樣帶著她往停車場走。


    這條路上的路燈並不算亮,身旁的車一輛輛經過時總會讓眼前的路有那麽霎時亮如白晝的瞬間,將她的影子拉長又縮短。


    那時,她還不能很明白地理解分別是什麽,總是一蹦一跳,仰著頭問:“爸爸,我像不像在走獨木橋?”


    又問:“爸爸,媽媽什麽時候能回家住?”


    從夏天到冬天,從夜晚不休的蟬鳴到耳邊拂過的寒風。


    之後,她就少有再走進過這裏。


    她始終覺得,醫院是城市裏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哪怕經過很多年,設施也會不斷地更新建設,但其中的一草一木,卻好像總是一如從前,讓人一踏入這裏,那些隱藏在心底的記憶就紛至遝來。


    她走到出入口的地方,給司機發消息:“叔叔,我一會兒就在停車場入口這等您,您就不用……”


    她的嗓音在轉身扭頭的那一刹那驟然被風聲掩蓋,目光不過是在偶然間聚焦在某一個角落,卻看見了那個讓她恍然如夢的身影。


    他們總是在冬日分離,又在冬日重逢。


    季節的相似,給予人一種他們不過分別片刻的錯覺。


    六年前是如此,如今亦是。


    有多久沒見了?桑南溪有些恍惚,聚散又分離,他們都學會麻木地去麵對時間的流逝。


    那輛車其實連車燈都沒有開,除了車型她比較熟悉之外,幾乎和周邊停駐的車沒有區別。


    車內亮起的一盞微弱的頂燈融為這萬家燈火中平平無奇的一盞,十多米的距離讓被風沙迷失的雙眼隻能隱約看清一盞淺黃色的光暈。


    大半的輪廓隱入黑暗,可心底的聲音卻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


    坐在車裏的人,是周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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