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老宅門口停下,天空中雖還飄著小雪,但青石板路上的積雪早已被掃到了兩邊。


    門口打掃的人看向那輛熟悉的車牌,笑著問:“聿白,今兒怎麽那麽早,回來陪老爺子用早餐啊。”


    往日裏禮教優良的人今日卻步履匆匆,高大的身影很快隱入門後。


    一進屋,落在肩頭發絲上的雪花瞬間融化為水,本就肅穆的臉上沾染上濕冷的寒氣,素來沉穩的身形此刻卻看著有些狼狽不堪。


    餐廳裏傳來碗碟碰撞的聲音,伴著老人時不時的輕咳聲,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日。


    羅子玉聽到動靜走了出來,有些驚喜,可待到看清他的麵色,掛在嘴角的笑意瞬間淡去,忙拿了毛巾過來擦拭他的麵頰,肩頭,帶著詢問的目光看向身後匆匆趕來的宋承良,“這是打哪兒過來的,臉色怎麽差成這樣?”


    宋承良微搖了搖頭,文件拿到後他就馬不停蹄地送到了周聿白手上,其中發生了什麽他並不清楚。


    周聿白擋住羅子玉的手,緩緩拂開,“媽,我自己來。”


    餐廳裏有老人慈愛的呼喚聲:“是聿白吧,吃過早飯沒有?”


    羅子玉看到他手上拿著的文件袋,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拉住眼眸低斂的周聿白,“出什麽事兒了?是集團還是……”


    周聿白的腳步被絆住,微微側身,半邊臉隱在暗處,未有一絲波瀾,唯獨那雙眼睛充斥著陰晦暗澀,好似每一分一秒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羅子玉被他這神情驚得一怔,手不由鬆開,緩過幾秒後才回過神跟著一塊回到了餐廳。


    兩位老人年紀都大了,桌上擺著幾個清淡的小菜,配著白粥。


    李阿姨按照慣例替周聿白一同盛了碗,放在了周鈞之身邊。


    自從上一回爭吵後,爺孫倆就再沒這樣一塊兒好好吃過飯,主要是老爺子慪著氣,不願見他。


    吳盈秀有意緩和爺孫倆的關係,笑道:“今日倒是巧了,跟你爸媽湊上一塊兒來了,是商量好的?”


    周聿白沒答話,微微俯身在椅子上坐下,走近了,老太太才看清他的臉色,輕推了自家老頭子,埋怨地看了周鈞之一眼,心疼地說:“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你看看你這臉色,比起你爺爺來說都還不如呢。”


    放在往日,不論怎麽周聿白至少得回一句好或者是知道了。


    可今日,他像是入了定一般,坐在椅子上,既不說話,也沒有要動筷的意思。


    周鈞之這才隨著吳盈秀的話將目光微微移轉到周聿白的身上,這麽一眼,看著他憔悴的樣,那點兒氣也就消了。


    “還是要勞逸結合,別把身子給弄垮了,你這……”


    “爺爺。”周聿白驀地開口打斷了周鈞之的話。


    他捏著文件袋的手不由握緊,發出的窸窣聲響在靜謐的屋內有些突兀。


    可手上的拳頭越是攥得緊,周聿白麵上的表情就越是淡然,仿若陷入了從前那段美好的回憶裏,沉緩又清晰地一字一句說道:“她大三的時候認識的我,明明不是個長性的人,卻悶頭追了我三個月。”


    “旁人不過一句詆毀的話,她小小一個人兒,二話不說就衝上去跟那個男生打架,進了局子,臉上也掛了彩,開春的天氣,就窩在椅子上睡。”講起她的時候,周聿白的臉上總帶著淺淺的笑意。


    那些記憶早已成為他們相愛的痕跡,刻入骨髓,哪怕不去深思熟慮地想,組織語言,也能輕而易舉地講出一件又一件。


    周聿白從喉間溢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又說:“明明那麽聰明一姑娘,我開玩笑地說了句家裏窮,她就跟著個傻子似的,把我吃住行所有要的東西都買了最好的給我準備好,還說什麽,以後要給我開個店,讓我安安心心地當周老板。我當時就心想,這姑娘究竟是怎麽考上京大的,怎麽對人沒半點兒防備心,指不定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呢。”


    “後來,她知道了我的身份,說高攀不上我,要走,人都已經回宜城了,是我費盡心機地把她拐回京北,求著她留下來,求她留在我身邊。”


    都是他的錯,他以為自己能護好她的。


    周聿白深吸了一口氣,平穩下本已經紊亂的呼吸,狀若無知地問:“我當時連個名分都給不了她,您說她放著無憂無慮的富二代不做,背著那些罵名,她圖什麽呢?”


    說到最後,周聿白的淚水也從眼尾淌落,十歲後,他再沒有這樣肆無忌憚地任由情緒在家人麵前失控過。


    他不解又沉痛地控訴:“要是不喜歡她,您直說啊,何必我麵前鬆了口,又暗裏去刁難她。”


    “聿白……”羅子玉不忍再聽下去,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當年這事,的確是他們實打實錯了。


    周聿白將視線緩緩上移,一一掃過至親的臉龐,心中的痛意更深。


    隻能苦笑著問:“爸,您知道嗎?”


    周明奕看著他,沒有答話。


    他又問:“奶奶,您呢?”


    吳盈秀是在他退婚的那晚才從老頭子嘴裏得知的。


    從知道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場。


    早一些還是晚一些知道,已經沒有意義了。


    周聿白嗤笑了一聲,由冷嘲轉為無能為力的自譏自諷:“您瞧,你們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就我這個跟她最親近的人不知道!”


    “她心氣兒高,您算準了她不會跟我鬧,做不出什麽借著感情來跟我撒潑打滾讓我回家要個名分的事兒。”


    “爺爺,她哪兒用得著您這麽算計,非得把她這一身傲骨都給折了。”


    那一年,誰都看在眼裏,照著周聿白對桑南溪的感情,但凡桑南溪透出一丁點兒其中的端倪,他為了她跟家裏鬧個天翻地覆,也不是不可能。


    “她能怎麽辦,為了跟我在一起,她在她爸那兒受了不少的罵,又怕連累了朋友,連個能說知心體己話的人都沒,隻能走,走得遠遠的,讓我記恨她的無情。”


    他想起那個清晨她獨自離開的背影,在漫天大雪中,孤苦無依地去往那個未知的城市。


    周聿白像是幡然醒悟一般,喃喃自語地說:“怪不得我什麽都查不到……”


    ……


    周鈞之握著拳,胸口起伏間,沉重地吐出一句:“你今天來,是為了當年的事兒來給她抱不平來了?”


    周聿白突然笑了,沒回答周鈞之的話,隻是說:“你們不是一直盼著我結婚,有個孩子。”


    他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宛若突然撤入深海的海浪,在醞釀著一場巨大的風暴。


    周聿白將文件袋拍在桌子上,長歎出一口氣,“如果……沒出那遭事兒,孩子也該有五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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