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到普通病房後,塗然就詢問?了醫生,她現在?能不能看書?學習。醫生知道她是?今年的高?考生,但還?是?建議她別太勞累,量力?而行。


    塗然當然知道身體更重要,但在?能力?範圍內,也還?是?想繼續看書?複習。她不想因?為這次事故耽誤高?考。


    雖然連她媽媽都說了,耽誤了也沒關係,大不了複讀一年。但塗然不想,她不想掉隊,不想被朋友們落下。


    “不會落下的,有?我們在?。”陳徹沒有?勸她,而是?向她保證了這麽一句。


    這並非空話,從那天開始,陳徹、祝佳唯、周楚以幾人,輪番來給她補課(簡陽光是?跟她一起被補課的這方)。陳融來探過一次病後,也被陳徹按頭?加入補課隊伍。


    “為什麽連我也要?我還?能不能好好複習了!”


    陳融起初是?反對,他原本是?要參加保送的,也在?原定名額裏,但他放棄了保送這條路,執意要參加高?考。


    原因?無他,次次和智明聯考,次次被陳徹壓一頭?,被人說了三年的萬年老二,他勢要在?高?考中把這口惡氣?給出了。他下了死?決心,要當青安市的高?考狀元。


    死?活不願意來,結果還?是?來了。


    塗然好奇問?過他,“你不是?說要好好複習嗎?”


    陳融一臉嚴肅,“我也想好好複習,但架不住他喊我哥。”


    塗然無語凝噎,陳徹手起刀落,“誰喊誰哥?”


    陳融捂著後頸嗷嗷叫喚,終於肯說實話:“我想清楚了,不管我的目標是?不是?高?考狀元,我的敵人都是?陳徹!”


    塗然懂了,這人是?來趁機刺探軍情的,想看陳徹是?怎麽學習。她憐愛地搖搖頭?,“別想了,陳徹的這裏,”她指了指腦子,“和普通人不太一樣。”


    陳融冷嗬一聲?,“你怎麽就斷定,我是?普通人?”


    事實證明,這裏唯一的普通人是?塗然自己。


    轉到普通病房已經?有?一周,塗然因?為車禍錯過了一模考試,在?身體情況恢複些後,在?醫院的病房裏,自行模擬了這場考試。


    身體原因?,多少有?些影響她的狀態,那種半個多月沒學習還?能如常發揮的奇跡沒在?她身上發生。


    塗然的試卷是?幾個朋友一起幫忙改的,結果出來後,幾個人的神色都有?些糾結,不忍心跟她說這不太樂觀的分數。


    但她本人像是?不怎麽在?意,反而是?樂觀地安慰他們,“沒關係,這次沒考好,還?有?二模呢。”


    “還?得是?兔妹,心態無敵好。”簡陽光膜拜地給她豎起大拇指,見她能這麽樂觀,他也悄悄在?心裏鬆了口氣?。他經?曆過這種落差,所以知道這有?多難受,塗然真的比他強太多。


    塗然笑了笑,沒說什麽。這個周末,大家都聚在?這裏給她改試卷。


    “正好趁大家都在?,我有?件事想跟你們說。”塗然想了想,還?是?開了這口。


    祝佳唯問?:“什麽事?”


    簡陽光連忙問?:“什麽想吃什麽?”


    塗然看了他們幾人一眼?,無一不是?擔心的眼?神。在?她醒過來的這段時間,不光是?陳徹,幾乎每天放學都往醫院跑,其他三人也隔三差五來看她,給她補課。


    大家都很好,但這對大家很不好。


    塗然輕輕舒了口氣?,說:“以後你們不用這麽頻繁地來看我了,一周一次就好。”


    陳徹最先皺眉問?:“為什麽?”


    祝佳唯也說:“那我們怎麽給你補課?”


    塗然說:“我讓我媽媽給我請了家教老師,以後都不用你們來幫我補課了。”


    周楚以是?個懂事故的人,立刻就猜出原因?,但沒點明,而是?委婉地減輕她的心理負擔:“其實我們也隻是?下課時間來看看你,不耽誤什麽。”


    “是?啊是?啊,”簡陽光連忙附和,“學校到醫院,打個車也就十來分鍾的路,又不遠。”


    塗然卻還?是?搖頭?,“你們也都要高?考,總是?往我這邊跑,肯定還?是?有?影響的,而且請家教老師,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麽壞事,我還?是?會一樣地學。”


    簡陽光還?要說什麽,卻被陳徹攔住,“好,”陳徹和其他幾人的態度都不一樣,沒多勸她什麽,隻是?說,“我們知道了。”


    塗然是?不喜歡麻煩的人,他很清楚這點,也知道說什麽都沒用。


    塗然朝他笑:“謝謝你理解我。”


    連陳徹都做出讓步,其他人也無話可說,隻是?祝佳唯和簡陽光都有?些鬱悶,一個是?覺得朋友不就是?這種時候幫忙的嗎?一個是?覺得,一周來看她一次的頻率也太低了。


    “陳徹,我還?有?話想對你說。”


    天色不早,在?大家都要回去時,塗然出聲?將他留下。


    等其他人離開病房,陳徹馬上問?:“是?不是?覺得一周見一次太少?”


    他以為她是?要改主意,卻聽她說:“你不要把目標定在?東晏大學了。”


    陳徹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什麽?”


    塗然重複了一遍,“我不會和你一起考東晏大學了,所以,你別把目標局限在?這個學校。”


    局限。


    陳徹敏銳地抓住這個詞,“局限是?什麽意思?,你解釋一遍。”


    他臉上沒在?有?笑容,眼?神裏甚至帶著點薄怒。


    如果是?以前,塗然或許會畏懼,或許會換個更委婉地方式提出來,但現在?,塗然表情平靜地跟他解釋:“你的成績,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選擇,不該是?為了跟我一起去江都市念大學,就把目標局限在?那一個地方。”


    不是?看不上東晏大學,東晏大學很好很好,是?她過去沒想過要考這所學校的好,但相對於陳徹而言,這不是?他的最佳選擇。


    而且,就她現在?這個情況,這兩天考出來的一模的這種水平,她今年大概率是?沒什麽戲了。她是?個有?自知之明的普通人。


    陳徹咬牙問?:“你是?不想和我一起考這個大學,還?是?覺得這是?在?拖累我?”


    塗然張嘴想說後者,但,以陳徹的性格,以她對陳徹的了解,他必然會說這不是?拖累,他是?心甘情願。可有?些事情,不是?心甘情願就沒有?問?題的。


    “兩個都不是?,”塗然說,“我一模的成績你也看到了,都說一模難度是?最接近高?考的,我現在?這個水平,考不上東晏了。”


    陳徹立刻說:“我可以幫你補課。”


    塗然輕輕搖頭?,“沒用的。”


    “怎麽沒用?”陳徹不想讓她就這麽放棄,“之前不也是?我給你補課嗎?我比你剛請的家教老師更清楚你的——”


    “可現在?你也要學習,”塗然打斷他的話,“陳徹,你也隻是?一個學生,是?即將要高?考的考生,你不能把精力?都浪費在?我身上。”


    陳徹咬牙看著她,“但你說過,高?考,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我想和你共進退,這不是?浪費時間。”


    “塗然,接下來的路,我隻想和你一起走。”


    少年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著哽咽的顫抖。


    塗然也很想哭,很想讓步妥協,說好啊,一起走。她知道,陳徹說這話是?真心的,可越是?真心,就越讓她難受。


    她攥緊藏在?被子下的拳頭?,努力?忍住想要湧上來的情緒,幾近冷酷地望著他,一字一頓說:“如果你因?為我沒考好,我會愧疚一輩子。”


    “陳徹,你想讓我愧疚一輩子嗎?”


    這話說出口時,她望見少年的下頜明顯收緊,眼?裏的神采倏然黯淡。


    到底是?沒再說一句話,他緊咬著牙關,提著書?包頭?也不回地離開。


    病房的門被甩上,塗然才終於鬆開拳頭?,捂住早已發熱的眼?睛。


    誰都知道,我們都是?在?為對方好,但殘酷的現實如此,普通人跟不上天才的腳步。更何況還?是?出了這種意外的普通人。


    其實在?醒過來後,塗然和唐桂英進行了一次漫長而深入的溝通。


    並不是?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經?曆過生死?,馬上就和曾經?有?芥蒂的家人,深情擁抱著說對不起沒關係的和好。她就隻是?,把在?意的事情心平氣?和地挨個提出來,一件件溝通。


    唐桂英告訴她,爭吵那天,之所以說她在?這時候和陳徹談戀愛是?在?耽誤陳徹,確實有?陳徹的成績比她好的緣故,但絕非是?對她偏心。


    作為母親,一個經?曆了很多的成年人,她想得遠比兩個高?中生多。


    陳徹的成績可以去衝更好的大學,卻為了配合她而去考東晏,現在?是?心甘情願,那以後呢?


    高?考並非兒?戲,填誌願更是?比高?考更需要慎重的事情,他現在?輕易地妥協,是?少年人的一腔熱血,但以後呢,誰能保證未來他會不會改變想法??


    如果他以後覺得,當初不考東晏就好了,去更好的學府念大學,是?不是?發展會更好,那時候的塗然,又會怎麽樣?那時候他們的感?情,又會怎麽樣?


    唐桂英和陳徹的父親陳朗闊,曾經?是?大學同學,也是?各自的初戀對象。當初分手,就是?因?為畢業季,各自的發展規劃不同,於是?和平分手,各奔東西。


    他們誰都沒有?為對方妥協,現在?也至今慶幸,沒有?為愛情妥協前途。


    和經?曆過更多的大學生不一樣,高?中生的感?情更純粹,更不顧一切,卻並不是?最理智。唐桂英作為過來人,理應要幫他們更考慮現實的東西。


    唐桂英跟塗然道歉,她確實是?把話說得太難聽,也對她太嚴厲。但她這麽做,隻是?因?為不想讓塗然一直在?溺愛的溫床。


    塗然是?她從小帶到大,她太知道塗然並不是?堅持和刻苦的人,從小到大對什麽都三分鍾熱度,學畫畫學書?法?學芭蕾,沒有?一樣能堅持下去。


    當初塗然想當練習生,堅定地說自己想出道當明星,她真的以為塗然是?對一件事有?了定力?,準許她去了。


    但出道沒多久後,塗然卻反悔說想要回家,這讓唐桂英很生氣?,甚至於以為塗然說的和隊友不和,隻是?她想要半途而廢的借口。


    造成這一切的,是?她對女兒?的印象,還?停留在?丈夫去世前。她並不能知道,塗然在?當練習生那兩年,吃過多少苦,也並不能知道,塗然在?出道後,受過多少來自隊友的針對和排擠。


    事情已經?過去,塗然也不想再提那些過往,沒有?詳盡地跟她複述當年的委屈,隻是?語氣?很淡地說,“我隻對您撒過一次謊,就是?您問?我是?不是?真的想當偶像的時候,我說了是?。我隻是?想逃離您,逃離失去爸爸後,變得對我冷漠的媽媽。”


    “對不起……”


    事到如今,唐桂英除了道歉,別無其他處理方式,任何彌補都太蒼白。


    塗然輕輕搖頭?,“我沒有?責怪您,真的,我一點都不怪您,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太脆弱,聽不得一點指責,是?我的錯。”


    在?這場公交車事故之前,她確實在?心裏對媽媽有?過責怪,有?過厭煩,但出事醒來之後,就不再有?這種心思?了。


    她理解了媽媽,為什麽遲遲走不出爸爸去世的陰影,為什麽不允許她再過生日,為什麽……幸存者是?自己。


    十一歲生日那天,媽媽和爸爸是?一起下班回家的,爸爸因?為過分擔心交通事故所以不會開車,媽媽下班後去接的他。


    除了早就為小壽星女兒?準備好的生日蛋糕,爸爸還?想買一束花給媽媽,感?謝她十月懷胎的辛苦。


    就在?他抱著花回來的路上,在?馬路這邊的媽媽,坐在?車裏,親眼?目睹他扔掉了那束花,衝到那輛急速駛來的失控的車前,護住那個沒來得及躲開的小孩。


    那天,同樣是?在?下雨,雨水,泥水,血水,狼藉的車禍現場,撕心裂肺的哭喊。


    以前,爸爸的死?亡對塗然來說,隻是?媽媽在?電話裏的一句話,和趕去醫院時,太平間裏蓋上白布的看不到身體也看不到臉的“模樣”。剛開始是?悲傷,時間也衝淡了這悲傷。


    現在?,塗然切身地體會到了,那時候的無助和絕望,每每閉上眼?,都是?那煉獄一般的畫麵。


    親眼?目睹的人,怎麽忘得掉?怎麽能把它忘掉?


    最絕望的是?,她親耳聽到了。


    心髒停止跳動的聲?音。


    瀕死?時有?多嘈雜,死?亡後,就有?多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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