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尹若心病好,她都記不起在龍溪莊園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警察來找過她兩次,了解她的情況,隻簡單問了她兩句話就走了。


    跟駱昌說得一致,警察經過各方麵勘察後,完全洗清了她的嫌疑,將她認定為是綁架案中的受害者,對她十分客氣。


    陸承佑依舊不肯見她,她隻能徒勞地在警局外等,找人打聽現在事情進展到什麽地步了。


    駱昌還告訴她,即使陸承佑是為了救人和自衛才動了手,可這些證據不是很有力。再加上有蔣原平的施壓,陸承佑幾乎不可能會被無罪釋放。


    陸承佑被法院正式起訴,一審那天尹若心以證人身份出庭。駱昌跟陸承佑見過麵,陸承佑不願意讓尹若心再摻和進這件事裏,讓駱昌想個辦法阻止。尹若心不肯,開庭那天還是去了。


    蔣原平也在,他平時從來不會輕易露麵,凡露麵都是在大場合,那天卻以一名普通父親的身份在原告席裏坐著。往日打理得漆黑油亮的頭發如今白了一半,人也老了很多,手裏柱著根手杖。臉上沒有多少表情,沉重肥厚的眼皮往下壓著,蓋住他眼裏的情緒。


    他表現得一直很冷靜,可尹若心就是能從他身上看出,他想要整死陸承佑的決心。


    一陣門響,尹若心往前看,兩名法警帶著陸承佑出現。


    他穿著囚服,戴著手銬。頭發剪短了,下巴上冒出一層淺青色的胡茬。臉上有幾道結了疤的傷痕,還在恢複過程中。


    尹若心喉頭劇烈地發苦,幾道眼淚無知無覺地掉下來。陸承佑知道她在,他不看她,始終都沒有看,兩隻眼睛裏沒什麽溫度,淡薄冷漠。


    尹若心很想撲過去問他過得好不好。


    可是怎麽能好,他本來是那麽驕傲的人,是自由自在展翅翱翔的雄鷹,現在卻被折斷了翅膀。


    尹若心一直看著他,眨眼都舍不得。想讓他也看她一眼,可他沒有。


    給他做辯護的是跟了陸家十幾年的計律師,快要五十歲,是律師界裏響當當的人物。開庭後計律師依次提交了一係列證據,證明陸承佑當天收到尹若心的信息,趕去龍溪莊園見她,發覺出莊園裏的異常,裏麵像一座空城,一個工作人員都沒有。


    陸承佑到了501號房前,推不開門,並且聽到了屋裏傳出有人被毆打喊救命的聲音。他立刻就聽出來那是尹若心的聲音,迅速跑出了樓,借大樓外牆結構攀爬到五層,從半開的陽台進入501號房,那時蔣順正對尹若心實施毆打,尹若心頭部被撞擊,昏迷了過去。蔣順低下身開始撕扯尹若心的衣服,撕扯過程中尹若心襯衫最上麵一顆扣子掉落,這些當時都有記錄。


    陸承佑為了救人,跟蔣順扭打到一起。蔣順撿起地上被尹若心遺落的一把美工刀,在陸承佑的胳膊、肩膀以及臉上割出了幾道傷口,陸承佑仗著身高以及力氣優勢把刀搶了過來,搶奪過程中手上有劃痕。


    把美工刀搶過來以後,為了自保陸承佑拿刀去刺蔣順,蔣順奪刀,在陸承佑手背抓出了幾道血痕,所以他指甲裏檢出了陸承佑的皮膚組織。陸承佑拿刀刺他,蔣順在求生本能下翻身將陸承佑壓倒,製止他揮刀。而陸承佑亦是為了自保,掙開蔣順的手,美工刀從左至右,割裂了蔣順的脖子,血噴灑到陸承佑的手以及臉上。對於這些事,當時負責查案的警方早就有詳細的鑒定。


    計律師說完這些,原告席上的蔣原平將手杖握緊,滿是皺紋的額頭擰緊,眼裏發出凶光。


    控方律師起身陳述,他完全推翻了被告方陳詞,說陸承佑並非為了救人以及正當防衛才會殺人,而是早有蓄謀。原告律師放出一段監控,監控裏是陸承佑進了一家商店,從裏麵買了那把凶器美工刀。


    所以凶器是陸承佑帶過去的,而蔣順跟尹若心是很好的朋友,這一點兒也有證明,蔣順經常去一家中醫館治療失眠,而常給他進行艾灸治療的是尹若心。尹若心會去龍溪莊園是應了蔣順的邀請,這一點尹若心的導師提供了證明,尹若心在收到邀請以後,是高高興興去赴約的。


    至於尹若心為什麽會受傷,這是因為陸承佑早就發現她跟蔣順關係不一般,又撞到兩人共處一室。陸承佑脾氣差愛打架是出了名的,在此之前也曾多次毆打過女生,對於這些一位叫董宜的女生可以作證。所以陸承佑誤會尹若心跟蔣順有染,惱羞成怒下動了手,又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美工刀將蔣順殺死。


    尹若心第一次知道人竟然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你胡說!”她不管不顧地在庭上大喊:“根本就不是這樣,蔣順他是什麽東西,我多看他一眼我都覺得惡心,怎麽可能跟他是朋友!”


    法官看了蔣原平一眼,蔣原平神色不動。法官清咳了聲,警告尹若心不要咆哮法庭,計律師也提醒尹若心現在不是她說話的時候。


    控方心思很明顯,就是要置陸承佑於死地。他們篡改了對陸承佑有利的證據,模糊了時間線,把一切都引向陸承佑是蓄謀殺人這個結果。


    有人給法官傳了份文件,法官看了眼,合上放下去。


    到了質詢環節,尹若心終於能說話,她否認自己與蔣順交好,也否認當天是去龍溪莊園赴約。


    “我是給蔣順看過病,可是跟他根本就不熟,會去龍溪莊園是我導師說那是學校安排的。我也根本不是去那裏見蔣順的,導師跟我說那邊有一場為期三天的中醫討論會,會有很多有名的中醫大師都會在,所以我才去的。”


    “東郊龍楓酒店在12月24日至12月26日確實舉辦了場中醫學討論會,”控方律師極其冷靜地說:“可那場討論會不對外開放,同時沒有給過任何學校任何參會名額。關於這些我方也有證據已經提交上去,可見證人是在撒謊,她的證詞沒有任何可信度。”


    “你才在撒謊!我要見我的導師,導師可以給我證明!”


    “你所說的導師陳梅現在就在庭外,可以隨時傳喚,我請求法官讓陳梅前來作證。”


    “請求準允。”


    法官讓傳證人,陳梅從外麵走了進來,昂著頭,一臉坦然,略顯蒼老的臉上不見一絲慌亂。


    法官摘掉眼鏡,詢問陳梅:“你是尹若心的導師?”


    “是。”


    “尹若心說你帶她去參加了在東郊龍楓酒店舉辦的中醫討論會,這是否屬實?”


    “不屬實,對於這件事我毫不知情,並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說。那場中醫討論會我聽過,也很向往能去長長見識,可我資曆不夠,根本就沒有入場券。”


    陳梅扭頭看向對麵的尹若心:“所以我很好奇,若心同學為什麽要說她參加過討論會,還說是我帶領她入住龍溪莊園的。這些根本都是無稽之談,那幾天裏因為學校臨近期末,我應學校要求在準備出題工作,因為時間很緊,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學校,這些跟我一起準備出題工作的同事可以替我證明,包括學校監控也可以看到那幾天我的行動軌跡。”


    很長一段時間裏,尹若心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意識到她和陸承佑遇到了怎樣可怕的一個對手。


    她僵硬地轉動脖子去看從剛才到現在為止始終一言不發的蔣原平,死死地盯著他:“你們胡說!你們全在撒謊!”她指著陳梅:“是你帶我去東郊的,你是個老師啊你怎麽可以撒謊!”


    “若心同學,”陳梅頗發愁地皺起眉:“老師沒有撒謊啊,是你在撒謊。老師都聽說了,你腦部受到過重創,得了什麽選擇性失憶症。既然都失憶了,那剛才那些話是誰教你說的啊?若心同學,老師跟你講過,作為學生不僅要好好學習,更要好好做人。你是拿了誰的好處或者是被誰威脅了嗎,怎麽可以撒這麽大的謊啊。被害者失去的是一條生命,你怎麽能一點兒同理心都沒有,還在他死後誣陷他呢?”


    尹若心好想笑。


    笑這個荒誕的世界,笑這個黑白顛倒的人間。


    “你胡說八道,你們全都在胡說八道!你們全都瘋了!”她看向蔣原平:“你,是你搞的鬼對不對!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失去了兒子就想讓所有人陪葬是不是!”


    法官再次警告尹若心,見她根本不聽勸,擺手讓法警把她強製驅逐。尹若心被拉出法庭的同時還在衝著蔣原平大喊:“我告訴你,你兒子就是個見不得別人好的小人!他曾經下過毒想害死陸承佑你知不知道!蔣順就是個小人,他死不足惜,他就該死!他活著才是個禍害!蔣原平,你聽好了,那天所有的事我都想起來了,你兒子是我殺的,是我殺了他!不是陸承佑殺的!你想殺你就殺我,你別動我的陸承佑!”


    陸承佑剛才一直都很平靜,在這些話後卻猝然紅了眼睛。他對所有結果都有預判,唯獨沒有想到尹若心會說出這些話。


    “人是我殺的!”尹若心還在不停地喊:“蔣原平,我給你兒子償命,你放了陸承佑!你們全都不許動他,你們有什麽資格這麽對他!”


    她一直胡言亂語,兩名工作人員甚至想捂她的嘴巴,對視一眼後也真的這麽做了。


    尹若心的聲音嗚嗚透出來,陸承佑在這個時候徹底崩潰,猝然轉身跳出被告席,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朝著尹若心跑,一邊目眥盡裂地大喊:“媽的你們誰都別碰她!”


    法警反應過來去抓他,他的動作實在太快,已經穿過半個法庭跑到尹若心身邊,推開兩個工作人員一把將尹若心抱住。更多的法警過來拉他們,他們在萬人中央離經叛道地緊緊抱在一起,尹若心忍了這麽多天的眼淚一顆顆掉下來,她用盡所有的力氣回抱陸承佑,一聲聲叫著他的名字。


    她抵抗著那些人想把她跟陸承佑分開的企圖。可她跟陸承佑的力氣還是太小,他們終究敵不過這個世界。


    被拉開的那一秒,她再一次地聽到了陸承佑在她耳朵邊說的話:“別怕,我會保護你。”


    是再一次地聽到,她之前絕對有聽到他這麽跟她說過。是在什麽時候,什麽樣的情況下,他到底為了保護她都做了什麽,為什麽她偏偏忘記了這些內容。


    第78章 她不知道


    ◎阿惹什麽都沒有,她隻有我。◎


    法警帶著陸承佑回被告席。現場一片大亂, 法官維持不了秩序,最後是蔣原平從椅子裏起身。


    他撐著手杖,背已經站不直了。而威嚴還在, 隨手一擺製止法警再拉扯尹若心。


    “你剛說我的兒子曾經想下毒害陸承佑?”蔣原平不疾不徐地說:“請問, 你有證據嗎?”


    並沒有聽到回答,蔣原平輕輕一笑:“而我方剛才的所有指控, 全都有證據證明。陸承佑殺了我的兒子, 這是法醫和多位經驗豐富的刑偵人員經過周密鑒定後得出來的結果。你剛才的那番話涉嫌做偽證, 那是犯法的。我念在你年紀小,不懂事,不跟你計較。”


    蔣原平得體地說完這些,回過身, 對著法官略略鞠躬:“我身體不適,請求提前退庭。”


    法官立刻應準。


    尹若心也被帶離法庭, 蔣原平就跟在她後麵,到了庭外支開兩名工作人員。一輛連號車停在大樓門口,司機下車幫開車門。


    “蔣原平。”尹若心跑過去:“我剛才說的話你是不是沒聽清。那我再說一遍,你兒子是我殺的,殺死他的那把刀也是我的,你想找人償命你找我。”


    蔣原平拄著手杖回身,看著她:“小姑娘,我很理解你想替愛人開脫的心情, 可是案子是要看證據的, 法醫的檢查結果不會有錯, 現場遺留的所有證據也不會有錯, 陸承佑符合殺死我兒子的一切條件。等你哪天真的恢複了記憶, 我很歡迎你來告訴我, 陸承佑到底是怎麽把我兒子大動脈割斷的。”


    駱昌遠遠跑來,先把尹若心往後拉了拉,防止蔣原平會對她動手。


    “實在不好意思,”駱昌一臉小心謹慎:“阿惹她情緒有點兒失控,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希望您能理解。”


    “我可以理解,”蔣原平至始至終都神色平靜:“年輕小姑娘談個戀愛要死要活的,這很正常。畢竟人還沒長大,頭腦一熱連替男朋友頂罪這種荒唐的想法都能冒出來,不明白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其實是自己。我不跟她一般見識,倒是你,駱院士,”聲音陡然降下來,眼裏冒出寒光:“我家小順也是你的學生啊,你怎麽就能偏心偏到這種地步呢?陸承佑殺了小順,你不替小順鳴冤,還幫著陸承佑來對付我?”


    “您誤會了,我絕對沒有想對付您。隻是案發那天的情況確實很複雜,承佑確實是正當防衛才動的手。”


    “是正當防衛還是過失殺人,甚至會不會是蓄謀殺人,這個結果我會等著看,你也等著看。”


    留下這句話後,蔣原平坐上車走了。


    駱昌去見了陸承佑。警局的人多少給他幾分麵子,知道陸承佑是他的得意門生,都沒有為難他。


    可陸承佑從小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什麽苦都沒吃過,如今卻落到這步田地。駱昌心疼他,連他眼睛都不敢直視。


    “在裏麵過得好不好?”


    “挺好。”


    “好能好到哪兒去。”駱昌眼角濕了:“你是我學生,我了解你。你一直最怕被拘著,就是個狗鏈都拴不住的性子,現在沒了自由,怎麽可能會好。承佑,我是真的不忍心看你受苦。”


    駱昌不知道第幾次勸他:“你老實告訴老師,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人真的是你殺的?”


    “是。”


    “可阿惹說是她殺的。”


    “她是為了救我胡說的,您難道沒看出來?”


    “就算是這樣,如果今天的嫌疑人是阿惹,事情是不是能容易一點兒?蔣順對她進行了毆打是事實,也有想要猥褻她的意圖,她為了自保才失手殺了蔣順,那我們進行正當防衛的訴求不就容易多了嗎?”


    下麵的話駱昌說得有些心虛:“所以……老師的意思是,我們跟阿惹商量下,讓她說她恢複了記憶,想起了那天其實是她……”


    “您老怎麽還這麽天真,今天蔣原平是什麽表現您沒有看到嗎?他根本就不在乎事實究竟是怎麽樣的,隻想讓殺了他兒子的人死。”


    “所以你就要死嗎?”


    “蔣原平會顧及您,”陸承佑目光篤定:“還有我的家族。雖然現在陸家遇到了些麻煩,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們總有辦法能跟蔣原平周旋保住我的命。可阿惹什麽都沒有,她隻有我。如果今天被起訴的人是她,您不會像撈我一樣去撈她,陸霆申他也根本不會管阿惹死活,到時候她就沒有活路了。我絕不能讓她麵臨這種危險。”


    “就算我們能保你,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跟蔣原平鬥,最好的結果也隻是讓你不被判死刑或無期。目前對於正當防衛的認定本來就很難,更何況在這個案子裏你是去救人的,而不是受到迫害的直接人。”駱昌滿目沉痛:“承佑,你有大好的前程,你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你是我們很多人的希望。你聽老師的,下次庭審你翻供,你就說你去到龍溪莊園的時候蔣順已經被殺死了,我們再一起想辦法讓阿惹以正當防衛的理由來脫罪……”


    “不可能,”陸承佑又一次打斷他:“我說過了,我不會讓阿惹麵臨有可能出現的任何危險。而且人確實是我殺的,法院怎麽判我都認。讓我的女人替我頂罪,這種事我絕不會做。”


    “所以你當時到底為什麽非要把蔣順殺了!”


    “那狗雜碎在打阿惹,還想侵犯她,我一刀殺了他已經是便宜他了。”


    “你有沒有想過這麽做的後果!”駱昌氣得狠了,直接拍案而起:“你就算不管我們那幾個老家夥,你管不管你的國家!現在研究正是關鍵的時候,你知道時間有多重要嗎?這種時候如果你坐了牢,那對我們的損失會有多大!世界上有多少對我們虎視眈眈的人,隻有我們先掌握了更先進的技術,將來才可以有更多話語權。你這時候當逃兵,你對得起誰!”


    駱昌氣紅了臉,有些話沒過腦子就直接說了出來:“你跟普通人不一樣,你生來就有使命,你是要保護這個國家的!”


    陸承佑依舊神色不動,眸中似乎更堅定了些。他從椅子裏起身,看著他的這位恩師,說出了一句話:


    “如果我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好,怎麽保護國家?”


    -


    期末考尹若心沒有參加。


    學校那邊很多老師相繼給她打電話,警告她如果繼續這麽任性下去,她很有可能畢不了業,還會被學校退學。尹若心沒聽兩句就掛斷,最後實在嫌人煩,把手機關機了。


    二審會在一個月後進行,對陸承佑進行最終判決。現有的證據對陸承佑很不利,基本堵死了無罪釋放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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