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一到秋天就滿地金黃。陸承佑把銀杏葉掃到一堆,突然愣怔下來。


    他記起高三那年的秋天,這個城市也是落了滿地的銀杏。他跟尹若心站在一堆銀杏葉旁,怕她冷,把她的手拉起來哈了幾口熱氣。


    女孩子的手又小又軟,他每次碰都怕會把她捏碎了。


    這幾年不在她身邊,他總擔心天氣變冷的時候,她的衣服穿得會不夠暖。


    在他身後,街角咖啡廳裏的尹若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哭得滿麵淚痕。


    第四年,蔣原平的事業依舊如日中天,沒了兒子後的他做事更加狠辣決絕,沒有什麽可以阻止他往上爬的決心。


    這種環境下尹若心依舊沒有放棄,嚐試著上報材料,要求法院重新審理陸承佑的案子,同時要求徹查蔣原平是否有不被允許的違規行為。材料一次次地石沉大海,她就一次次地重新嚐試。


    範瑩瑩和聞剛一幫人去了各自家族公司裏實習,開始了他們精彩而幸福的人生。每次看到他們,尹若心就更心疼陸承佑。


    明明陸承佑的未來是最為光輝燦爛的,卻因為她而一朝滾入泥塵。


    陸承佑這些朋友經常會把她拉出來聚,帶著她吃好吃的,去看好看的風景。自從陸承佑入獄,他們都知道了一件事,陸承佑是真的喜歡尹若心,從來都沒有在開玩笑。


    陸承佑從沒有說過他對尹若心有多麽真心,全世界卻都看出來了他的真心。


    尹若心一直鬱鬱寡歡,自從陸承佑入獄後,她就不會笑了。範瑩瑩看她這個樣子也難受,安慰她:“阿惹,還有三年陸承佑就能出獄了,你不要太傷心好不好?陸承佑要是知道你每天都這麽難過,他會心疼你的。”


    尹若心隻是低著頭,能看到她拿著酒杯的一隻手瘦得厲害,人單薄得好像來陣風就能被吹倒。眼裏沒有神采,恍如一壇死水,她就這麽行屍走肉地過到了現在。


    範瑩瑩握住她的手:“阿惹,你別這樣,七年的時間很快的,一眨眼就能過去了,你看這四年是不是就過得很快?”


    “我曾經問過陸承佑,”尹若心突然開口,聲音很靜,卻滿透著悲涼:“為什麽會喜歡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他跟我說,第一次動心是有一天晚上下了大雨,丁泰帶了很多人偷襲他,把他打傷了,他跑進了我家的藥店買藥。丁泰來找他,可我把他藏了起來,救了他。他說,他是那天晚上開始注意到我的,他總忘不了我雖然害怕,也還是堅持要保護他的時候的樣子。”


    尹若心把嗓子裏的苦意咽下去,說:“如果我知道他有一天會這麽喜歡我,那天晚上我就不幫他了。”


    早知道他會愛她愛到骨髓,她寧願成為他生命裏普普通通的一個過客。


    第五年,尹若心學校的功課基本結束,開始在曹衡的醫館正式實習。曹衡年紀大了,想早點兒退休享清福。本事差不多全都教完,又觀察了一陣後,確認尹若心現在確實能獨當一麵,他把醫館交給了她,第二天就帶著老婆滿世界旅遊去了。


    尹若心順利畢業,開始經營醫館。


    第六年,醫館裏來了位外國病患,說鼻塞常年很嚴重,睡覺常被憋醒,看了很多醫院,都隻會給他開點兒通鼻的噴劑,一點兒作用都沒有。實在沒辦法了,看見這裏有家中醫館,也不管有用沒用,過來碰碰運氣。


    尹若心檢查了他的鼻腔,給他捅了管藥。


    半個月後,那外國人找過來,入鄉隨俗給她送了個“妙手回春”的錦旗,同時帶了一幫記者,非跟尹若心合了幾張影,受采訪過程中把尹若心的醫術天花亂墜亂誇了一通,每句後麵都跟著一個誇張的“amazing”。


    那個采訪視頻莫名在國際視頻網站爆火,緊接著火到了國內。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媒體們立即緊鑼密鼓地造勢,把尹若心推到“正統中醫傳人”的位置上,隔幾天就幾個新聞砸下去,徹底把她捧紅。


    慕名來醫館的人越來越多,尹若心掙到的錢越來越多,短短一年裏收入已經十分驚人。她把錢全都存起來,攢夠以後第一件事是把銀杏路陸承佑的那套房子全款贖回。


    第七年,陸承佑出獄。


    -


    雖然有蔣原平的人一直在暗處使絆子,可駱昌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陸承佑在獄裏確實表現良好,在駱院士的多項技術研究中又有功,各項手續成功批下來後,他提前六個月在那年夏天出獄。


    這個消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出獄後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尹若心的醫館。他站在醫館外,頭上戴著頂鴨舌帽,風把他身上單薄的黑色t恤吹得微微鼓起。


    醫館大門開著,絡繹不絕的病人往裏走。


    大半個小時過去,尹若心從醫館出來。門口停著一輛送藥材的車,她接過送貨單在上麵簽了個字,工人忙著把藥材送進去。


    她走到門口時突然感覺到什麽,扭頭往外看。


    陸承佑隱在街道轉角處,她沒有看到他。夏天的風吹過來,微微吹動她臉龐碎發,遮擋住她的視線。她把碎發往耳後掖,仍是看著街道深處。


    時隔七年,她還是那麽瘦小單薄,有種弱不禁風的脆弱感。雖然已經二十五歲,可看上去依然有種幼態感,時光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她就像永遠停留在了七年前的那個冬天,一步都不肯往前走。


    醫館裏有人喊“尹大夫”,她應了一聲,戀戀不舍地朝遠處又看了看,轉身進了醫館。


    陸承佑壓低帽簷,手抄進褲子口袋背過身離開。


    第81章 她不知道


    ◎緊緊摟住了他。◎


    陸承佑去見老爺子。老爺子正在院子裏拄著拐杖練習走路, 乍然看見他回來,丟了拐杖要跑過去,腳下沒站穩差點兒摔了一跤。


    陸承佑把老人家扶穩送到一邊輪椅裏坐著:“您悠著點兒, 瞎激動什麽。”


    “臭小子, 你出獄怎麽不提前告訴我,我去接你啊。”老爺子抹著眼淚。


    “別了, 您這腿腳好好歇著吧。”陸承佑拉過一把椅子, 在老爺子身邊坐下來, 接過傭人送來的毛毯把老爺子腿給蓋上,拍了兩下問:“不是說這腿動都不能動了?”


    “還不是要多謝你的阿惹,這些年她經常過來給我治腿,什麽針灸艾灸再加上各種藥她全試過了, 結果還真管用,我現在能站起來走幾步了。”


    陸承佑沒接茬兒, 老爺子看出來不對勁,問他:“你去見過阿惹沒有,她要是知道你回來了,一定要高興死了!”


    “沒有。”陸承佑說:“我跟她分手了。”


    老爺子愣了愣,愣過後拿過一邊拐杖衝著陸承佑的背要打,快打到時手勁停住,隻輕輕地敲他一下:“臭小子你胡說什麽,阿惹一直在等你, 你說什麽分手!”


    “她沒交男朋友?”


    “交什麽男朋友, 她有男朋友, 就是你!”


    “彭明達是怎麽回事?”


    這個名字出來, 老爺子才知道陸承佑其實是有點兒吃醋了。


    自從陸承佑入獄, 彭明達開始頻繁出現在尹若心身邊。大學那幾年他幾乎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去看尹若心, 關心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態,在發現她有抑鬱傾向後想方設法讓她去看心理醫生。畢業後他拒絕了國外一家大公司拋來的橄欖枝,進了國內一家互聯網企業,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跑醫館裏待著,幫尹若心打理生意,導致很多人以為尹若心跟他是一對。


    “我說你別扭什麽呢,合著是吃醋了。那你還真是誤會阿惹了,雖然彭明達確實對她有意思,可她對彭明達沒意思啊,兩個人就是普通朋友。你要不信,我現在打電話讓她過來,你自己問她。”


    “不用,就算她真的跟彭明達在一起了,”陸承佑頓了頓,把剩下一句話說出來:“那也挺好。”


    老爺子搞不懂他在想些什麽。


    “你玩得這是哪一出,”老爺子說:“明明愛她愛得死去活來,為了她,你人也殺了牢也坐了,前程也全都斷送出去了,現在怎麽能說這種話。”


    說到這想起什麽來:“你以後打算怎麽辦,駱院士有說什麽時候讓你去航天局嗎?”


    “我檔案上有汙點,航天局不會收的。”


    “那他們是什麽意思?這幾年你給他們解決了多少難題,怎麽能不管你了呢?”


    “他們有規章製度,我這種人要是去了,到時候隨便哪個媒體一報道,會引起很大的負麵輿論。”


    “那你要怎麽辦,你連個大學畢業證書都沒有,將來要怎麽謀生?”


    “反正也餓不死。”陸承佑起身:“走了,您保重,我以後再來看您。”


    “等等。”


    老爺子叫住他:“你就這麽走了,打算去哪兒住?”


    “橋洞底下。”


    “都這時候了你還給我耍貧。”老爺子撐著拐杖站起來,回房間拿了串鑰匙給他:“銀杏路你那棟房子贖回來了,你去那住吧。”


    陸承佑看了眼鑰匙,問:“誰贖的?”


    尹若心把房子買回來的時候囑咐過,不讓告訴陸承佑房子是她贖的,怕他知道後因為男人那點兒麵子不肯去住。


    “除了我誰還有那麽多錢能贖。”老爺子怕陸承佑看出來他在撒謊,把頭扭到一邊。


    “當初為了跟蔣原平周旋,您不是把錢都花差不多了?”


    “你太小看我了,把錢花完我就不能再掙啊?商場上打拚一輩子了,我會連這點兒本事都沒有?”


    他演得太自然,陸承佑一時沒發現哪兒不對勁,把鑰匙收下,臨走時說:“平時少操點兒心吧,這麽大年紀了,還玩什麽商戰。”


    老爺子快走幾步,衝著他往外走的背影喊:“你哪天把阿惹娶回家了,我就不操心了!”


    -


    今天送來的藥材質量不太好,尹若心跟供應公司打電話,問他們原因。對方是這行老油條了,又知道她就是一小女生,嬌嬌弱弱的很好欺負,就拿太極話術打發她,說了一大堆全在推卸責任,對尹若心的質問毫不回應。


    彭明達在一邊聽見,把手機拿過來跟對方對著吼,讓他們明天換批好藥,否則以後合作暫停,醫館會換掉藥材供應商。


    對方這次不敢橫了,老老實實地說行。


    彭明達把手機還給尹若心:“跟這種人交涉就不能給他們臉,你越弱他們越得寸進尺欺負你。”


    “謝謝你啊。”


    “就謝一聲啊,你不請我吃頓好的啊?”


    “昨天你就讓我請客,結果錢是你付的。”


    “最近談成了筆生意,公司給我發了筆獎金。那麽多錢留著不花我覺得不安心,走路上老怕會被搶。”彭明達嘻嘻哈哈地說:“走唄,今天請你吃海鮮。你還是太瘦了,得多吃點兒好的補補身體。”


    “不太想吃。”尹若心把醫館歸置好,關上門往外走:“我記得有個叫申樂怡的女孩經常來這邊找你,感覺她對你挺有意思的,不然你請她吧。你這幾年一直都不談戀愛,你媽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了,讓我勸勸你給她領個媳婦回去。”


    “我不是沒遇見合適的嗎,要遇見了我肯定談啊。”


    “我覺得申樂怡就挺好的,跟你是一個學校畢業的,又跟你同一家公司,人長得也漂亮。”


    “我覺得她不漂亮。”彭明達隻說半句,後半句“沒你漂亮”咽進肚子裏。


    尹若心看他:“你眼光太高了吧。”


    “沒辦法,我得找個合眼緣的啊,你說是不是?”


    彭明達打開副駕駛車門,請尹若心往裏坐:“餐廳位置我都訂好了,要一個人去也太沒麵子了,你就當幫個忙,賞我個臉。”


    尹若心跟著去了。


    沒坐副駕駛,在後排坐著。除了陸承佑的車外,她坐任何人的車都不會坐副駕駛。


    天色變暗,城市的霓虹亮起。經過一條酒吧街,路上到處是出來尋歡作樂的青年男女,他們活得熱烈而自由,生活裏最大的煩惱應該是掙到的錢永遠不夠花,欲望不止不休,煩惱無窮無盡。


    可誰又有她的陸承佑不幸。


    這已經是他在牢裏待的第七年。從十九歲,到現在的二十六歲,一個人最美好的年華能有幾年,他被禁錮掉的青春就有七年。


    尹若心扭過頭,不去看窗外閃過的鮮活的人群。這個世界越熱鬧精彩,她就越心疼陸承佑。


    車在餐廳外停好,尹若心剛要開車門,手機響了聲。


    她拿起來看。


    微信上收到了範瑩瑩的一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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