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門外小廝稟報道:“侯爺夫人來了。”


    說著,許侯爺挽著受到驚嚇的夫人徐氏緩緩走進了門。


    許昱淮同他們夫婦二人行過一個平輩禮後,餘老太太招了招手示意徐夫人到她身邊來坐。


    方才沈凜的一番話聽得徐夫人心神不寧,此刻神色顯得極為不安,許侯爺坐在她身邊隱在衣袖裏的手一直緊緊握著她,不斷安撫著。


    “既然人都到齊了,杜嬤嬤,你把你知道的當著大家的麵一字一句的說清楚,不得欺瞞。”


    一旁跪著的杜嬤嬤聞聲抬起頭,瑟瑟發抖道:“年前老奴家中那不爭氣兒子失手傷人被官府抓了起來,偏偏打傷了的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那家有權有勢一番添油加醋地辯白後,老奴的兒子便被定了個死刑......”


    話講到這裏,杜嬤嬤抬頭心虛地看了身旁的胡氏一眼,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餘老太太催促道:“你不必看她臉色,隻一五一十交代便好。”


    杜嬤嬤重新低下了頭,接著道:“老奴就這麽一個兒子,聽聞消息後心急如焚一時間走投無路時,想起三爺任職於都察院,便想向三夫人求求情,救我兒一命。”


    “當時三夫人聽聞老奴的來意,的確答應了老奴的請求,隻是兩日後她身邊的翠柳姑娘帶過話來給老奴,叫老奴日日提著棕油桶去大夫人禮佛途徑的石橋上塗抹。她說...她說......”


    “她說什麽?”許昱淮冷著臉打斷道。


    “三夫人她說,侯爺和夫人沒有嫡子,倘若大夫人這一胎沒坐穩,以她的年齡必然是不會再有孕,將來侯府繼承人就會輪到三房,輪到她的兒子頭上。”


    一語激起千成浪,聞言徐夫人驚恐地站起身看向胡氏,道:“嘉禾,我自問做長嫂這麽多年從未有得罪過你的地方,你何苦這般害我?”


    說著,徐夫人聲淚俱下顫抖道:“你可知我盼這個孩子盼了多久...自我懷孕的消息傳出去以來,多少人笑話我是老蚌生珠,這些我都不怕,我就是想留下這個孩子。


    “我從不奢望腹中胎兒究竟是不是男孩,我隻想著這孩子能平平安安降生。他隻是個尚未降生的孩子,又擋不了你的路,你何苦這樣害他啊!”


    許侯爺將哭得聲嘶力竭的徐夫人攬在懷裏,看向餘老太太道:“母親,夫人她情緒不穩,我先送她回去了。”


    “杜嬤嬤在我夫人身邊服侍了多年,無論是何苦衷做出此等謀害主人之事皆是不可原諒。既然三弟回來了,那就請你替兄長清理門戶,嚴懲惡奴警示府中上下。”


    許昱淮拱手道:“兄長放心,昱淮定然不會徇私枉法。”


    事情既然已經調查清楚了,又有他這個任職於都察院有些明辨正枉,鐵麵如山的三弟在。


    如何處置府中惡仆和弟媳,他這個做長兄點到為止即可,直接插手恐惹得家宅不寧。


    許侯爺轉身,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徐夫人走出院中。


    餘老太太看了看地上瑟瑟發抖的杜嬤嬤,又看了看麵如死灰的胡氏,緩緩起身開口道:“我要問的事情已經問清楚了,至於之後如何處理,就看你自己了。”


    眾人接連離開後,胡氏看著背過身一語未發的許昱淮,心中生起陣陣不安。


    事到如今她方才意識到,沒有人能就得了她了,就連她的枕邊人現在已經在盤算著如何處置自己。


    她夫君自幼就是個冷峻的性子,辦起事來說一不二,成親這幾年雖夫妻二人相敬如賓,但她也明白真的遇見問題時,就連枕邊人他都不會去維護。


    在他眼裏,一切事情非黑即白,隻有禮儀正法。


    胡氏癱在地上,放棄了再向他求情的念頭,安靜地等待他這位都察院禦史的審判。


    良久後,她聽見他開口道:“來人。”


    “罪妻胡氏意圖謀害長嫂,十惡不赦,待草擬休書依律杖責後,送回本家。”


    胡氏跌坐在地上,忽然笑了起來。


    “想我嫁與你時,那你不過是個沒有功名在身的書生,文不成武不就,既不能領兵作戰接過老侯爺的長槍,又沒個長子之位能繼承侯府。這般尷尬的處境,難道我為自己,為我的兒子好生打算一番也有錯嗎?”


    許昱淮歎了口氣,“我知當年你是低嫁,是你抬舉我,所以這些年我夜以繼日就為能出人頭地,好讓你在人前風光。”


    他看向妻子胡氏,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第一次有了怒意,“一個都察院禦史夫人的頭銜還不夠嗎,這樣和睦的生活還不能讓你滿足嗎,一定要為著些爵位頭銜鬧得家宅不寧嗎?你在後宅過著安逸的生活,可知這些年母親和長兄長嫂操持著府中上下,維係著家庭和睦,又付出了多少,隱忍了多少,這些你有想過嗎?”


    “你沒有,從始至終,你想著的隻有你自己。”


    許昱淮轉過身,背朝她道:“休書不久後會遞交到你手上,我還要去看望明舒。她是侯府嫡女,連陛下都有心當做未來太子妃培養的人,若是事情鬧到宮裏,今日掌刑的人興許就是大內了。”


    ...


    窗外積雪融化,水滴自房簷落在廊下的石階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許明舒推開門,見鄧硯塵仰麵躺在床榻上,麵容蒼白毫無血色。


    聽府中大夫說,他身上練功留下的傷口沒有得到妥善的治療,又泡了水吹了冷風引起炎症來,才一直發高熱昏迷不醒。


    一覺醒來,想起了前世被她忽略掉的許多細枝末節。


    原來兩輩子,每每在她需要時,都隻有鄧硯塵能出現在她麵前,不辭辛苦,不問原因。


    即便是在靖安侯府深陷泥潭,無人敢靠近時,也隻有鄧硯塵默默地接過她父親手中的長槍,去赴一場生死未卜的戰役,隻為保住許家一手帶出的玄甲軍多年積攢的名聲。


    許明舒輕輕上前,拉起鄧硯塵放在被子外的手。


    那雙手極為幹燥,上麵還有著一層薄繭摸起來有些粗糙。可他的手生的卻極為好看,手指修長挽劍花時流暢靈動,再配上他明俊的臉看著甚是肆意瀟灑。


    許明舒將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裏,仔細地掖了掖被角。


    動作間,鄧硯塵的眉眼微微皺起,似乎對周圍有所感知。


    許明舒放輕了動作,盯著鄧硯塵的臉看了許久,直到他眉目一點點的舒展開來。


    有一個念頭在她心裏不斷清晰,她想,自己能有個重新再認識鄧硯塵的機會。


    去了解他的喜怒哀樂,了解他的理想與誌願,去做他人生裏不可或缺的那一個人。


    第12章


    蕭珩晨起時,透過有些破舊風化的窗戶,見母親程貴人正坐在院前的石桌上打磨著什麽。


    他整理好自己的外衣起身將房間內的炭火攏了攏,推開門走向程貴人。


    “阿娘。”


    聞聲,程貴人扭頭看向他,一雙杏眼含笑道:“起來了。”


    蕭珩看清她手中打磨著的像是扳指一樣的東西,歎了口氣道:“外麵還冷,阿娘別在這兒久坐了,扳指我還有一個暫時不需要新的。”


    程貴人笑了笑,伸手摸幹淨扳指上打磨的細碎粉末,“前幾日就見你的扳指磨得不成樣子,你每日練箭時間長,再帶下去恐傷了手指筋骨。”


    “阿娘,以後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無須你親自操勞。”


    程貴人將手中的扳指清理幹淨後,交到蕭珩手上,語重心長道:“我兒爭氣,平日裏刻苦努力從不曾有所鬆懈,當娘的幫不到你什麽,隻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蕭珩握著手中溫熱的扳指看了許久,方才開口道:“阿娘放心,不會再用太久的日子,我定能讓您擺脫此困境,風風光光的走出這幽宮中去。”


    程貴人摸了摸他的頭發,初入幽宮時也曾覺得日子漫長難捱,如今一轉眼竟然也過去了這麽多年,她一手帶大的兒子如今也高出自己大半個頭來。


    看著麵前日益長大的蕭珩,程貴人動容道:“阿娘這一生從不曾奢望什麽,隻要你我母子二人能平安順遂,阿娘能看著你長大成人,娶妻生子,那就足夠了。”


    蕭珩握緊手中的扳指,按壓進掌心裏的痛感不斷地提醒著他,要快些,要再快一些。


    隻有更快的變強,他才有掌握自己命運的權力,才能讓母親擺脫幽宮禁足,過上安穩享福的日子。


    見他半晌不說話,程貴人收回了手柔聲道:“好了,不是還要去練功嗎,不早了快些過去吧。”


    蕭珩點點頭,自門前取過簡易的箭筒,同程貴人作別後徑直走了出去。


    目送他離開後,程貴人回到房間內拿出針線縫補著衣衫。


    少年人個子竄的快,身上的裏衣才沒過幾個月就袖口就短了一大截。她這幾日在宮中繡了許多精致的帕子與荷包,待到了日落宮門快要關閉時,將這些東西交給一位同鄉的小太監,叫他幫忙出去賣掉換些銀錢。


    如此一來,便能趕在春天到來前給蕭珩置辦幾身新衣服。


    想起兒子日益健碩的身材和出挑的相貌,程貴人有時候也會幻想著他將來能娶一位溫柔賢淑的女子進門。


    這女子無須有優越的出身和家世,隻要蕭珩喜歡,夫妻恩愛能彼此相伴一生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思及至此,程貴人對未來愈發有了期待,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初入宮牆禁錮於幽宮時,失意落寞的模樣。


    她覺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就有了寄托和希冀,想要看著蕭珩平安長大、娶妻生子、萬事順遂。


    蕭珩不在的時間裏,程貴人幾乎一直都在做些縫補刺繡的手工活來打發時間。


    日落時分時,程貴人聽見宮門處有些嘈雜的腳步聲傳來。


    她猜想是是同鄉的小太監過來拿繡品,忙放下手頭的工作迎了出去。


    門推來時,同來人打了個照麵。


    那人見了她鬆垮的麵皮上換上一抹虛假的笑意,夾著嗓子開口道:“咱家給程貴人請安了。”


    來人是皇帝身邊的內侍,初次入宮時程貴人曾見過幾麵,後來她同皇帝矛盾僵化時,也是這位內侍派人將她和孩子送到此地。


    程貴人看著他身後跟著的七八個小太監,其中一位雙手舉著的托盤裏放著酒壺,另一個則是托著層層疊好的七尺白綾。


    刹那間,慌恐占據了她的神經。


    她倒退了幾步,道:“你們要做什麽?是陛下讓你們過來的嗎?我做了什麽事叫陛下這般容不下我?”


    年長的高內侍並沒有理會麵前女人的歇斯底裏,他笑著看著她開口道:“程貴人莫慌,咱家這次來是帶著陛下的恩典過來的,陛下是替你們母子尋一條可靠的出路啊!”


    程貴人看著他,眼中盡是恐懼與不解。


    高公公緩緩開口道:“程貴人,你當知道滿宮裏最受陛下重視的便是宸貴妃。你也應該知道你一個歌妓出身,能做皇帝的女人為皇室孕育子嗣究竟是因為什麽。”


    程貴人因恐懼瞪大的雙眼中,映出高公公的麵容,他盯著她一字一句提起那段她不願回首的陳年舊事。


    “因為貴人你,容貌有三分像宸貴妃娘娘啊......”


    像宸貴妃娘娘啊......


    那是她被接進皇宮侍奉皇帝的理由,更是她困在這宮門半生不得隨意出入的原因。


    她一介歌妓,因著模樣上有與皇帝當時那位得不到的心上人極為相似,才一躍成為宮裏的貴人,享受著帝王的寵愛和數不清的榮華富貴。


    那時的她在不明真相時,也曾誤以為自己是像話本子裏那樣漂泊半生,最終找到了真命天子。


    可這一切在真正的宸貴妃被迎進宮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皇帝處置了身邊所有同她有過交集的人,更是將她禁足在冷宮裏不得隨意出入。


    幾年的朝夕相對,根本不值得皇帝動容。她隻是一個能慰藉消除他相思寂寞的替身,這些年他透過她的眼睛,都在看著那個他得不到的人。


    程貴人哭過,鬧過,絕望地歇斯底裏過。


    可那位站在高位的帝王已經不會在分任何一個眼神給她。


    貪慕榮華,誤入宮牆,最終作繭自縛。


    後來她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抱著年幼的兒子住進幽宮一住就是十年。


    本以為母子相依為命,日子雖苦但也樂得自。如今看來,皇帝還是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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