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侯爺點了點頭,“玄甲軍與?靖安侯府在民間威望過高,陛下那邊聽到了些?不好的風言風語。”


    許明舒頷首,其實她在過來之前便已經大致猜到事?情的詳情。


    顯然,前世她父親返程中遇襲,以及靖安侯府橫遭禍事?都並?非是意外,而?是有心之人的一場蓄謀已久,其根源皆來自於?君王的猜忌。


    無論?是光承帝還是蕭珩,他們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人,內心敏感?多疑,眼中隻?有權力沒有感?情,不會長久容得下威望頗高的靖安侯府。


    許明舒倒了杯茶,遞給許侯爺道:“爹爹放心,陛下隻?是一時?惱怒罷了,就算中間存在有心之人挑撥,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下手。”


    許侯爺的目光停留在女兒握著茶盞的指尖上?,停頓了下道:“為?何?”


    許明舒聲音婉轉,一字一句道:“因為?爹爹現在同陛下之間的矛盾還沒有到了勢如水火的地?步,況且朝中正是用?人之際。”


    “這幾年來北境,東南沿海地?區敵寇一直都在試探著,急於?尋找一個機會進犯,皇帝不會傻到這個時?候同爹爹過不去。有心之人也很清楚,若不能一舉激化您與?皇帝之間的矛盾,待到皇帝想讓您率兵出征保家衛國時?,先前的那些?君臣之間的隔閡在大難來臨時?就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許侯爺看向自己女兒的眼神中帶著些?許的震驚,好像自打他此番從邊境回來之後,許明舒同從前相比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很多時?候,他側首看向自己正在發呆思考著什?麽時?的女兒,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今日她口中的一番言辭,無論?是家事?還是國事?,句句指向矛盾點,叫靖安侯覺得有些?心驚。


    許明舒扭頭突然正色道:“爹爹能聽我一句勸嗎?”


    許侯爺道:“你?說。”


    “首先,您寫信告知當前尚在北境黎將軍和沿海交戰地?的杜將軍,您在京的這段時?間要他們依著朝廷命令行事?,還要從嚴治軍,嚴懲背後搬弄口舌是非之人。”


    “再者?,您可以借阿娘生產在即,許家又添新子您需要照顧妻兒為?借口,遞一封折子給皇帝,上?交手中分營的兵權,同時?囑咐皇帝邊境不可一日無主將,請皇帝盡快找人接替您的位置。”


    聞言,靖安侯握著茶盞的手一頓,他猶豫良久開口道:“小舒,且不說玄甲軍素來有依賴主將的特點,分營的兵權一旦上?交,若是落入賊人手裏,那……”


    “爹爹放心。”許明舒知道他心中所想,堅定道:“如今四境安穩,您上?交兵權表明衷心,待一旦到了用?人之際,皇帝還是會將兵權交回您手中。”


    “因為?皇帝很清楚,除了您他別無選擇,朝中無人可用?,他們蕭家人更是無能。”


    第32章


    許侯爺聽完她的話後沉默良久。


    恍惚之?間他產生?一種錯覺, 自己的女兒像是一夜之間便長大了許多。


    他這些年在外打仗同妻女總是聚少離多,年輕時心?比天高,認為男子漢大?丈夫應征戰沙場, 四海為家。人到中年方才感受到一家人和和美美?, 在同一屋簷下過著平淡生?活的幸福滋味。


    他不禁回想起許明舒出生的那一年,也是這樣一個悶熱的夏季。


    皓月當空, 萬裏無雲, 月光映照得院子裏分外明亮。


    許是他這輩子殺孽太重,在子嗣上緣分頗淺。


    過了而立之?年, 妻子徐氏方才懷有身孕,且這一胎又極為凶險,懷孕前六個月幾乎感?受不到胎兒的存在。


    許侯爺尋遍各地的名醫給徐夫人把脈, 每一位大?夫都是滿麵愁容, 勸他做好孩子無法順利降生?的準備。


    好在他們?夫妻未曾有過放棄的念頭, 一直細心?調養著。


    許明舒生?下來時要比尋常人家的小孩分量輕上許多,小小的一團包裹在被子裏不哭不鬧,像是一隻瀕臨死亡的稚鳥,周圍人隻敢瞧著不敢伸手?觸碰。


    餘老太太見孫女那般瘦弱, 特意請來曾經在宮裏侍奉過皇子公主的嬤嬤進府, 照顧年幼的許明舒。


    在全家人的精心?悉心?嗬護下, 幾年過去後, 小明舒不僅身體?康健更是養得驕縱任性?。


    許侯爺隻她一個女兒, 又心?疼她自小體?弱多病,便也事事依著她性?子。


    一不留神, 那個侯府裏曾經的小霸王, 皮猴子居然長得這麽大?了,早在他不知不覺中成長成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許明舒扭頭正欲開口, 卻?見自己父親盯著自己看?了許久,眼中滿是溫柔。


    她忍不住出聲道:“爹爹?”


    許侯爺回神,收回了桌案上的書信道:“好了小舒,這件事爹爹會去處理,時候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


    許明舒點點頭,她今日?要說的也已經交代清楚了,至於後續的事情,她相信憑他父親與光承帝多年相處的經驗還是可以?處理的完善。


    她囑咐了幾句讓她爹爹早些休息的話,轉身欲離開。


    “小舒。”


    許明舒聞聲轉身,看?向?神情顯得有些猶豫的靖安侯,道:“怎麽了爹爹。”


    許侯爺歎了口氣道:“朝中的許多事爹爹不願同你們?母女說,是不想給你們?母女添加煩惱。你是個女兒家爹爹隻希望你能平安快樂的過一生?,做自己想做的事,今後嫁與自己喜歡的人。天塌下來有爹爹頂著,你和你娘隻開開心?心?像平常一樣生?活就好。”


    許明舒心?中泛起一陣酸澀,她沒有多言,應了聲後強裝鎮定退了出去。


    她來的時候運籌帷幄,氣定神閑,將今日?發生?的事情猜了個通透,更是為她父親尋找了好幾個能避開朝中輿論鋒芒的借口。


    可一腳邁出房門時,卻?覺得五髒六腑都攪在一起一般難受。


    靖安侯府傳承百年,早就是曆代君王眼中釘肉中刺,她的爹爹明知道這一切,多年來在皇帝的猜忌和朝臣的針對中小心?維持著平衡,守護著四境安穩太平。


    許明舒想起前世她父親抱病出征,在北境交戰地苦苦廝殺三日?之?久,才將蠻人擊退回邊界內。


    她爹爹這一生?戰功赫赫,無愧於國,更無愧於民,卻?倒在了返程的路上,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這叫她無論到何?時,都沒辦法原諒他們?蕭家人,原諒蕭珩。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淚,


    靖安侯不知道,其實他捧在心?尖上嗬護的女兒已經一腳踏入這泥潭中,這一次,即便前路困難重重,她也要護著自己的家人平安無憂。


    第二?日?清晨,靖安侯便遣人遞了折子進宮。


    言辭誠懇,稱自己多年來征戰沙場落下一身病痛,這半年舊疾複發夜裏輾轉反側不能入眠,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且他夫人生?產在即,靖安侯府子嗣單薄,他請旨想借此機會留在家中陪伴妻女。


    最後還補充道,邊境駐守的玄甲軍分營不可一日?無主將,現?已將兵符送上,請陛下早日?則良將前往任職。


    光承帝看?完靖安侯遞來的折子久久沒有說話,那日?他一時惱怒,在太子生?辰宴上說了一番對靖安侯存在猜忌的話,沒過多久便在宮裏宮外傳得人盡皆知。


    即便話出口後他存心?彌補,但也無濟於事。


    光承帝一手?握著靖安侯送上來的玄甲軍分營兵符,一手?按著太陽穴,眉間皺得更深。


    書房內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聲,高公公緩步進來將一盤糕點擺放到光承帝麵前。


    “陛下,近來天氣炎熱您胃口一直不好,尚食局特意依著您的口味新研製了點心?,您嚐嚐。”


    光承帝抬眼看?向?那碟子糕點,漫不經心?地提起一塊送入口中。


    尚未咀嚼幾下,便頓住了。


    “這糕點,是用什麽做的?”


    高公公道:“回陛下的話,這是用芋頭磨碎蒸製而成。”


    光承帝將手?中咬了一半的糕點放在眼前觀摩了良久後,像是去興趣般扔回盤子中。


    高公公上前幾步輕聲詢問道:“陛下,可是糕點不合口味。”


    “太甜膩了。”


    高公公連忙將那盤子糕點撤走道:“奴婢讓尚食局的人重新做一份。”


    “罷了,”光承帝擺擺手?,“怎麽做也沒有當年的滋味了。”


    高公公有些不解地笑了笑,“奴婢愚笨,沒能理解陛下的意思。”


    光承帝再次看?向?那碗芋頭糕,有些唏噓道:“你可知當年朕還在做皇子的時候,帶兵去北境打仗,吃過最多的東西是什麽嗎?”


    高公公搖了搖頭佯裝糊塗,等著皇帝接下來的話。


    光承帝手?指叩了桌麵幾下道:“就是這芋頭。”


    “北境天寒地凍,糧草短缺,朕同蠻人僵持了一個多月軍隊陷入饑寒交迫的困境,靖安侯同沿海一帶的敵寇打贏了仗,馬不停蹄地前來北境增援。”


    他目光看?向?窗外層層宮闕,像是在追憶著過往。


    “那一年隆冬,冰封十裏,無數戰馬牲畜被凍死在雪地裏,朕同靖安侯每每打了仗回來就圍在火爐邊烤幾個芋頭吃,日?子過得苦倒也樂得自在。”


    他那時不過是個不受重視的皇子,其餘兄弟在前朝協助皇帝處理政務,風光無兩,他隻能幹著辛苦又費力不討好的活,來到北境抵禦無論是在體?格還是軍需裝備上,都比他所帶的軍隊要強上幾倍的蠻人。


    朝中官員各個人精,表麵上奉承道一定會為殿下做好後續工作,實則送往北境的援軍以?及糧草一拖再拖。


    隻有許昱朗,在他送去沿海交戰地的書信到達後不久,便帶著玄甲軍長途跋涉至北境。


    光承帝想著想著,覺得自己當日?在太子生?辰宴上說過的話實在有些過火,多年來許昱朗從無越界之?舉,他妹妹許昱晴在後宮中又不爭不搶,從未給他增添過煩惱。


    他不禁心?想,既然靖安侯已經言辭誠懇地將兵符奉上,此事還不如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做個了結算了。


    他猶豫著詢問道:“靖安侯現?下在做什麽?”


    高公公道:“侯爺身子不好,這幾日?都在府中休養,且侯夫人生?產在即,身邊離不開人侯爺得時刻盯著。”


    光承帝長舒了一口氣,囑咐高公公派遣宮裏的太醫這幾日?過去靖安侯府侍候,又賞賜了許多名貴藥材以?示恩寵。


    朝中一時還選不出得力的幹將,且光承帝總要顧忌著朝中輿論風向?,沒有安排人選接替許侯爺的位置,隻是先將兵符放在自己手?中保存。


    高公公覺得今日?這盤芋頭糕已經起效了,他領了命,麻利地退了出去。


    靖安侯府內,許明舒這幾日?也是提心?吊膽。


    她阿娘再次臨近生?產,闔府上下陷入一片詭異的氣氛中,既帶著期待的高興,又擔憂徐夫人的身子。


    畢竟她早就過了最佳的有孕時間,且上一胎也是十分凶險。


    這日?她起了個大?早,想去慧濟寺燒香拜佛,替母親求個平安。


    從前她年少無知,不信神佛,可如今重活一世,老天給了她再次同家人團聚的機會,她自該感?恩戴德。


    臨出門時,許明舒方才意識到盛懷跟著鄧硯塵去了蘇州,好像沒人替她駕車前往慧濟寺。


    正苦惱叫府裏哪個小廝時,餘光看?見一個懷裏抱著刀的身影,正低頭靠在一旁的長廊下。


    許明舒走了幾步,站到他麵前問道:“你在這兒做什麽呢?”


    那人沉聲道:“侯爺命我此番護送你去慧濟寺。”


    許明舒冷笑了下:“你這樣的高手?,給我當侍衛豈非大?材小用了?”


    裴譽麵無表情,他覺得麵前這個姑娘心?思難猜。


    先前她主動攔住了他,像是十分熱絡地給他一大?袋銀子,叫他為他師父辦一場風光的葬禮。還以?玉佩為約定,叫他想清楚後來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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