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唯獨沒想過,光承帝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在內侍的指引下輕手輕腳地?進入內殿,四?周靜悄悄地?,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草藥味。


    屏風後,光承帝身著中衣躺在床榻之上?,鄧硯塵走近上?前叩首行禮。


    良久,他聽?見光承帝帶著沙啞的聲音叫他起身。


    那聲音顯得?皇帝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鄧硯塵沒敢仔細打量,默默地?低著頭等候指示。


    床榻上?的皇帝似乎是有了動作,鄧硯塵隻聽?見窸窸窣窣地?衣料摩擦聲。


    隨即內侍拿著一封信遞到他麵前,信件是由烏木赫本人親手所寫,下達給朝廷給玄甲軍的戰書。


    想是當時他同鄧硯塵的那一戰,自己的部?落中內憂外患,叫鄧硯塵鑽了空子?心有不服。


    此番做足了準備卷土重來,急於給自己正名的同時,想謀求一個能帶著自己的族人過上?更好的生?活的機會。


    鄧硯塵捏著手中的信,聽?見床榻之上?的皇帝幽幽開口。


    “鄧將軍少年英才,當年就是你在危難之際領軍一舉擊敗蠻人,如今蠻人在北境蠢蠢欲動,朝野上?下隻有你同烏木赫有過交手,朕以為此戰由你前往最為合適,對?嗎?”


    國家有難,武將帶兵禦敵天經地?義,鄧硯塵沒有做多猶豫,一口答應了下來。


    光承帝滿意?地?笑了笑,隨即一陣劇烈地?咳嗽。


    內侍上?前扶著他起身,不停地?替他拍打背部?舒緩著,良久後方才光承帝平複,開口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鄧將軍年紀輕輕有如此胸襟,不愧是朕的女兒心悅之人。”


    聞言,鄧硯塵一驚,抬起頭詫異地?看?向坐在床榻上?的光承帝。


    光承帝似乎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笑著道:“鄧將軍還不知道吧,朕的女兒成佳公主早在很久之前便心悅於將軍你,朕也是才知道這?個消息不久,朕雖是有意?賜婚,但沒想到北境戰事來得?如此急......”


    光承帝頓了頓,咳了幾聲,又道:“成佳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她眼光好,想選將軍你做夫婿朕對?此也是十?分歡喜。今日叫鄧將軍你過來,就是想問問將軍你的意?見。”


    鄧硯塵隱在衣袖裏的手緊緊攥成拳,額角漸生?冷汗。


    腦海中飛速思考著光承帝說的話,他同許明舒定親之事雖然十?分低調,但消息不可能半分都未傳入皇帝的耳中。


    皇帝今日叫他過來說了這?麽?多話,言語中半分未曾提起許明舒,隻有一種可能,皇帝是故意?裝作不知。


    光承帝想逼著他做決定,要麽?離開京城前往北境禦敵,要麽?賜婚於他和成佳公主。


    隻差一步,明明他和他的月亮隻差一步就能相擁。


    就這?麽?離開,他是真?的不甘心。


    汗水順著他臉頰一滴一滴地?滑落,他手指沒入掌心,尖銳地?刺痛提醒著他及時恢複清醒。


    鄧硯塵恭敬行禮道:“臣承蒙陛下和公主殿下厚愛,但國家危難之際,恕臣無暇顧及兒女私情。臣願領兵前往北境,同蠻人一戰。”


    床榻上?的光承帝似乎料到他會如此應答,“年輕人就該如鄧將軍這?般趾高氣揚,為人所不能為之事,胸襟也不該隻有兒女私情這?般窄。將軍既然有此淩雲誌,那就即刻準備啟程前往北境迎戰吧......”


    鄧硯塵將今日在宮裏發生?的事事無巨細地?說給許明舒聽?後,起身走到她身邊蹲下身望著她。


    許明舒順勢將臉輕輕地?枕到了他的肩上?,她強忍著胸口的起伏,緊緊地?抱著鄧硯塵的脖頸不肯放開。


    鄧硯塵任由她靠著自己,抬頭望向侯府的屋脊上?的鎮瓦,輕聲道:“今日以後,會有很多人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你要更加小心。”


    許明舒順著鄧硯塵的目光望去。


    “你也知道,皇帝和皇後決裂的事了嗎?”


    鄧硯塵點點頭。


    她說完暫時沒有再出聲,抱著鄧硯塵將自己的臉埋在他肩頭。


    京城的天陰鬱著,似乎是又要醞釀一場暴風雨。


    風中夾雜著水汽,顯得?愈發潮濕。


    鄧硯塵感受到肩頸的一片濕濡,低頭看?著許明舒。


    懷裏的姑娘眼眶紅紅的,眼角的淚水無聲滑過。


    鄧硯塵抬起自己的衣袖,輕輕替她擦拭,她也不躲,肩膀不自覺顫了顫。


    他拍了拍她的脊背,輕聲安撫著,“別哭,不過是打個仗離開一陣而已。”


    懷裏的姑娘似乎是再也忍不住,顫抖道:“是我誤你......”


    “是我誤你啊,鄧硯塵。”


    第83章


    晨光微熹, 演武場內的長廊下帶著些許淡淡的青草香。


    長?青抱臂圍著長?廊轉了幾十圈,整個人還是沒能從得知消息的震驚與氣憤中回?過神來。


    他有些煩躁地瞟了幾眼一旁坐著的鄧硯塵,再也忍不住開口道:“你那槍擦了少說也有二十來遍了, 一會兒該掉漆了。”


    鄧硯塵沒有抬眼, 悶聲道:“你的槍呢,好幾日沒見你拿出來了, 放哪兒積灰呢?”


    長?青朝他翻了個白眼, “都?這會兒了,你還有心情在這兒和我鬥嘴。我問你, 皇帝趕你回?北境的事,你究竟如何打算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鄧硯塵收了槍, 側首看向他:“一大?早上的就滿臉晦氣, 不知道的還以為被趕走?的人是你呢。”


    “是我倒好了!”長?青眼底微有動容之色, 他皺眉歎了口?氣,“唉,我就是覺得你和許姑娘這一路怎麽走?得這麽不易。”


    鄧硯塵聞言卻笑了,“盡人事聽天命, 我們都?在努力了, 也是沒辦法。”


    長?青遙望皇城方向, 不自覺的搖了搖頭:“那位心思深沉, 趕你出京城是小, 謀劃的是你離開?以後。”


    聞言,鄧硯塵麵色一點?點?冷下來, 隨即無奈道:“我知道。”


    但是他又有什麽辦法, 戰事來得這麽緊急,光承帝又一再?催促, 饒是鄧硯塵有心拖延也無可奈何。


    長?青看向他,欲言又止,思索半晌還是道:“小鄧,不是哥哥講話難聽。我比你在侯爺身?邊做親衛的時間?更久,侯府這些年的事我也親眼目睹了些。此番你若是離開?了,再?回?來京城的天恐怕就變了。”


    他們遠在北境,天高皇帝遠。


    京城若是有人不願讓消息流傳出去,即便他們再?怎麽想辦法,都?會麵臨一籌莫展的困境。


    長?青喉間?有些幹澀,問道:“我主要是擔心你和許姑娘。”


    清晨的涼風習習,正值夏日?,用力吸一吸鼻子還能聞見空氣裏淡淡的花香。


    有點?像許明舒身?上的味道。


    一種莫名?的情緒包裹著鄧硯塵的神經,從宮裏回?來到現在,他看似淡定毫無波瀾,實則一直心神不寧神遊天外。


    後來,鄧硯塵想了想,這情緒的名?字叫做不舍,也叫不甘。


    終於盼得天光,卻又被人推著一步一步遠離。


    這種滋味,當真是不好受。


    他站起身?,調轉槍身?道:“我出去一下。”


    長?青跟著邁上前幾步,“正好,我回?去收拾東西。”


    “作甚?”


    “啟程陪你去北境。”長?青看向他,“蠻人不好打,總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哪兒。”


    鄧硯塵想起他們返京之前,長?青曾說此戰若勝,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休養一段時間?,散散心。


    原本長?青是打算在京城喝完鄧硯塵的喜酒再?離開?,沒成想一耽擱就是這麽長?時間?。


    鄧硯塵喉結微微動了下,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抬手同長?青碰了個拳。


    靖安侯府佛堂內,餘老太太正對著香案打坐。


    約莫到了時間?她緩緩睜開?眼,像往常一樣伸手,等候身?邊的嬤嬤遞上燃好的香過來。


    餘光看見一節黑衣窄袖的手臂,餘老太太接過香,朝前方虔誠地拜了過去。


    禮畢,她徐徐轉身?看向身?邊的年輕人,慈祥地開?口?道:“小鄧來了。”


    鄧硯塵扶著她坐在主位上,笑著道:“來給老夫人請安。”


    餘老太太揮手示意身?邊人奉茶,側身?看向鄧硯塵道:“我聽小舒說,皇帝命你帶兵去北境禦敵是嗎?”


    鄧硯塵點?點?頭。


    “可定下啟程的日?子了?”


    “明日?一早,”鄧硯塵低聲道:“趕在離開?前,來見見老夫人。”


    “你是個好孩子......”


    餘老太太透過敞開?的房門抬首看向院外,手中的拐杖在地麵輕輕磕了兩下。


    “這兩年戰事頻發,沿海一代倭寇猖獗,蠻人在北境又蠢蠢欲動,侯爺分身?乏力,禹直和逢恩又接連受傷。北境的擔子落在你一人頭上,實屬有些為難於你。”


    鄧硯塵笑得謙遜:“能替侯爺分憂,是硯塵應該做的。”


    “今時不同往日?,”餘老太太歎了口?氣,“咱們府裏麵臨的是內憂外患,你此去北境切記萬事小心,不可勉強,入口?之物隨身?之物都?要仔細查驗。”


    “硯塵明白。”


    餘老太太搖了搖頭,“我知你們少年人心氣高,凡是總要做出些成績來。你別嫌我這老東西囉嗦,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無論什麽時候,命最金貴!”


    鄧硯塵目光同餘老太太對視,僅僅幾瞬,他便聽明白了她言外之意。


    他垂下眼簾,有些難為情道:“老夫人,硯塵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


    餘老太太看向他,麵上一片淡然?:“你是為了小舒的事來的吧?”


    鄧硯塵站起身?,走?到餘老太太麵前提起衣擺筆直地跪了下去。


    他朝餘老太太叩首,一字一句道:“老夫人,硯塵出身?寒素,自幼蒙靖安侯府關照方才有今日?。我自知與明舒有雲泥之別,明舒是闔府上下捧在手心裏的明珠,更是我心中的月亮,侯府能允許我求娶,是我三生有幸.......”


    “此番前往北境,歸來不知時日?。生死?事小,唯一割舍不下的便是明舒。”


    餘老太太眼裏有晶瑩之色,她顫抖著手欲扶起鄧硯塵。


    “好孩子,我知你在擔憂些什麽。你且放心,靖安侯府立於京中百年,有維持自己?理念與骨氣的實力。隻要老身?在一天,就沒人能左右我孫女的婚姻大?事,逼她嫁她不喜歡的人。”


    鄧硯塵俯身?,在餘老太太麵前再?次一拜。


    “老夫人大?恩大?德,硯塵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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