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原本不願讓前世的那些?恩怨糾葛,被這一世的鄧硯塵所知曉。


    她希望他能少為她背負,少為她付出,想讓他這一世過得輕鬆快樂。


    鄧硯塵看出她心中所想,也未曾開口?詢問過。


    他總是這樣,說得少做得多。


    一個人默默地?動?用自己的力?量,一點一點弄清楚前世今生的種種,為她出謀劃策,為她排憂解難。


    而?許明舒也不忍再蒙騙於他,選擇將一切坦白。


    皇城中的更?聲敲響,蒼穹之上漸漸有了光亮,漫天紛飛的雪將一切殺意掩蓋,


    寅時已至,暗夜將明。


    ......


    晨光微熹,高公公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光,神色愈發凝重?。


    一夜未眠,想知道這場奪嫡之爭誰輸誰贏的心思比起疲乏顯得更?為急切。


    值房內昨夜燃了安神香,不當值內侍太監們?睡得很沉,一夜無夢,唯有高公公搬著把椅子坐在窗前靜靜地?等了一夜。


    伴隨著陣陣更?聲,高公公緩緩站起身為自己正了正衣冠,渾濁的眼?眸似乎有了一閃即逝的堅定?。


    沿著太極門一路向前,行得每一步都叫高公公愈發心驚。


    鞋子踩在地?麵的白雪之上,露出的卻是一個個暗紅色的腳印。


    一路上禁衛軍和錦衣衛都在忙碌著搬運著屍體,高公公看得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這七皇子和四皇子誰輸誰贏。


    正欲快步上前一探究竟之時,見錦衣衛推行著一個人從拐角處走出來。


    那人狼狽不堪,發冠鬆散辨不清模樣。


    直到遠處一個身穿緋紅飛魚服的人經過時,被推行的人像是看見了希冀一般開始不顧阻攔拚命地?掙紮起來。


    那人膝行上前,欲扯住麵前人的依衣角,嘴中不斷呼喊著哀求的話語。


    高公公放輕腳步,靠著牆角緩步上前,逐漸聽清了他們?的交談。


    跪在地?上的人渾身沾滿血跡,雙手不斷在雪地?裏吃力?向前爬著。


    “你救救她!現在隻有你能救她,隻要你和蕭珩開口?!”


    錦衣衛用力?將地?上的人往回拽,爭執間甚至朝他腹部踹了兩腳。


    那人被拖行出一段距離,仍舊不放棄地?高聲呼喊道:“鄧硯塵!成佳她是真心喜歡你,禍事當頭我一人承擔,饒我妹妹一命......”


    高公公心口?一窒,不遠處站著的那個身穿飛魚服的人竟然是本應當在北境禦敵的鄧硯塵。


    方才那個狀若瘋癲,被拖走的是......四皇子,蕭瑜。


    無數個疑問在腦海中閃過,幾經整理?後逐漸連成一條線。


    或許一開始就根本沒有什麽宸貴妃欲嫁侄女於皇子,靖安侯府涉足黨爭妄圖把持朝政之事。


    一切都是為今夜之事做下?的一個局罷了,而?他也不過是這棋局中的一顆棋子。


    自以為天衣無縫,左右逢源,實則一舉一動?早就被人所掌控。


    宮道上的人逐一離去後,高公公自角落中緩緩走出來,朝養心殿方向行去。


    院內橫七豎八的宮人屍身沒有被清理?,想是為四皇子定?罪而?故意留下?來。


    高公公小?心翼翼地?避開地?麵上死狀淒慘的這些?熟人麵孔,裏麵甚至還有他最喜歡的幹兒子,小?福子。


    心口?猛地?一疼,幾經猶豫後高公公俯下?身,伸手將麵前那雙未能瞑目的眼?睛輕闔住。


    他推開半掩地?殿門,抬腳邁了進去。


    殿內燭火燃盡,唯餘兩行淚。


    床榻之上,身著龍袍的帝王麵容猙獰地?躺在那裏,生前似是受了生不如?死的折磨。


    這樣的死狀他不是第?一次見,這些?年跟在光承帝身邊替皇帝料理?人不計其數,時候久了,他看著每一個如?花似玉的容顏因受著千機飲折磨而?變得麵目全非。


    他平靜地?看著舊的人離去,新的人再填補進來。


    他安慰著自己,那些?都是光承帝造下?的殺孽,跟他並無幹係。


    可午夜夢回他捫心自問,當真毫無關係嗎?


    他不是發號施令的人,卻是了結一個個生命的劊子手。


    七皇子不會放過他,宸貴妃亦是不會饒恕他。


    興許阿鼻地?獄才是他應當去恕罪的地?方......


    高公公轉身行至殿門前,他立在石階之上。


    暖陽透過雲層照射過來,刺得高公公有些?睜不開眼?睛。


    他輕輕歎了口?氣,抬眼?望去這生活了一輩子的皇城,神情恬然自若。


    小?福子腹中插著的那把劍刃上閃著幽藍色的光芒,高公公將劍刃抽出,摸了摸小?福子的臉,柔聲道,


    “別怕啊,幹爹來陪你們?了......”


    舉刀向胸,再無留念。手起刀落間隻覺得胸膛一片冰涼,並無太多鮮血流出。


    院中日光漸盛,高公公仰起臉,頭頂的朗日將他的影子不斷拉長,直到一點點倒了下?去。


    ......


    城門已開,埋伏在禁衛軍大院的私兵被玄甲軍盡數伏誅。


    玄甲軍將士正井然有序地?押著參與謀反的人員,送往刑部大牢等候發落。


    鐐銬摩擦地?麵的聲音不絕於耳,蕭珩扶著牆壁,小?心翼翼地?摸索著上了城樓。


    樓頂視線開闊,能將整個京城盡收眼?底。


    不過這於現在的他而?言,並沒有什麽作用。


    他還是立在欄杆邊朝遠處眺望著,聽著周圍的響動?聲,仿佛這樣就能知曉下?麵發生的一切。


    光承帝已死,成王敗寇大局已定?。


    好像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或是慶祝,或是忙碌。


    而?他卻像是個遊離在身邊事之外的人,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


    前世,在登基之後沒有許明舒的每一個日子,他活在深深的自責與懊悔中,那時的他方才發現,皇位江山同他的小?舒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生命中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是許明舒陪著他一路走來的,如?同暖陽般滋潤著他。


    他早已經習慣了借她取暖,有她相伴的日子。


    隻要她在,他便不是碾入塵埃自甘墮落的廢人。


    他的眼?中也再也不是一片黑白,他能挽弓射箭,能縱馬疾行,能擁有一切重?頭再來的勇氣。


    而?如?今,心裏的那份執念斷了,許明舒不再需要他。


    兩輩子,兜兜轉轉最終他還是坐上了被他厭惡的皇位,承受著無人之巔上的無邊孤單。


    許明舒說得對,傷害不會因為有理?由而?顯得高貴,犯下?的罪孽亦不會因有心償還而?抹平。


    興許是報應,亦或者是恕罪,需要兩世償還。


    蕭珩深吸了一口?氣,正邁步上前時,踩到了殘缺半邊的石階,腳下?一個踉蹌。


    身形晃動?間,一雙有力?的手扶穩了他。


    蕭珩站穩腳步,朝那雙手的主人望過去,道了一聲:“多謝。”


    麵前人沒有做聲,扶著他的手臂也未曾收回。


    蕭珩似是能感覺的到,眼?前那道視線正筆直地?落在他身上,來人興許已經猜到他眼?睛出現問題。


    良久後,他聽見那人沉穩的嗓音開口?道,


    “雪大路滑,七殿下?當心腳下?。”


    蕭珩微微一怔,隨即應道:“多謝侯爺。”


    靖安侯垂下?眼?睫,鬆開握住蕭珩手臂的手,道:“臣送殿下?回宮。”


    二人一前一後下?了城樓,靖安侯慢了一步跟在蕭珩身後,蕭珩能聽見身側有力?的腳步聲。


    待到宮道上的將士逐漸減少,靖安侯緩緩開口?,“臣的女兒自幼驕縱任性,此番,給殿下?添麻煩了……”


    蕭珩苦笑了下?,緩緩道:“侯爺應當知道,無論到什麽時候我拿小?舒總是沒有任何辦法。”


    他不是沒有想過激進行事,大刀闊斧地?將她搶過來,可幾經猶豫還是怕嚇到她重?複上一世的悲慘結局。


    他小?心謹慎地?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想讓她看見自己懺悔,贖罪的真心。


    可那些?,如?今的許明舒都已經不在乎了。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侯爺。”


    聽見蕭珩調轉話題突然開口?,許侯爺一怔,隨即道:“殿下?請講。”


    “若是再給侯爺一次機會,您還會從一眾皇子中選擇幫助陛下?去奪嫡嗎?”


    聞言,許侯爺沉默良久。


    就當蕭珩以為他回閉口?不答時,許侯爺沉聲道,“臣會。”


    蕭珩停下?腳步,側身朝靖安侯在的方向望過去。


    “為何?”


    靖安侯的目光越過層層宮闕朝北方望過去,似乎現在這也能看得清北境萬裏冰封的開闊平原。


    “殿下?久居京城,想來未曾有機會親眼?目睹過戰爭所帶來的生靈塗炭,百姓飽受流離之苦。臣少時第?一次上戰場時,見交戰地?百姓易子而?食,枯骨中齒痕遍布。那時臣就在想,這天下?需要有一個真正明白民生之苦的人去做君主,造福蒼生。”


    許侯爺追憶起過往,目光中閃過幾分動?容。


    “先?帝的子嗣中,屬陛下?過得最為孤苦,身為皇子卻常常要忍受缺衣少食之苦,凡事都要靠自己去打拚算計才能有所得。在一眾皇子還在文華殿聽講學時,領著閑差安穩度日時,陛下?需要起早貪黑的練功,去迎接北境一場接著一場的敵軍進犯。”


    靖安侯同蕭鑒晟年少於戰場上相識,時至今日許侯爺仍記得第?一次在營帳看見蕭鑒晟時的場景。


    他毫無形象地?同一眾將士們?坐在地?上,喝著碗裏沒有半分肉沫的湯,對著麵前的地?形圖講解地?格外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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