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幾個頻頻向她投來目光,楚芝狐疑地停下手中的活道,“你們這麽看我做什麽,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說道不自信地用袖子抹了抹臉。


    三人皆是笑,卻不說緣由,“反正是好事。”


    楚芝不由得憶起方才的事,腦海裏浮現出一張春山新碧的臉,依稀揣測出阿姐叫她來的用意了。


    阿姐是想讓她聯姻,以此來穩固她的權利?


    這個想法一出,她並無不悅,相反,她為能助阿姐一分而感到欣慰。


    阿姐為了大盛委曲求全,給新朝皇後當婢子,又無耐爬上那個比她大了許多的新帝的龍榻,其中艱辛她從來不與他人說,別人罵她寡廉鮮恥,她卻覺得她背負太多。


    她被她所救,在姑母姑父那裏,養尊處優了那麽多年,卻是她犧牲了自己換來的,倘若她的身份尚有這麽這分價值,那她也不算一無是處。


    到了晚膳時分,嘉月這才旁敲側擊問:“聽說午晌你打櫻花,竹竿差點打到鑾儀使?”


    楚芝羞赧起來,“是……幸好顧大人身手敏捷,否則可就惹了大麻煩了……”


    嘉月見她臊紅了臉,知道她已經猜出來了,索性也就不瞞著了,“你覺得顧鑾儀使此人如何?”


    楚芝握緊了手中的筷子,躊躇了一下才道,“倒是儀表堂堂,就是……性子似乎有些沉悶了。”


    “是嗎?依我看,沉穩些的男子倒沒什麽不好,你想想,多少世家子弟到了他這個年紀,不是花天酒地不學無術,就是靠祖上封蔭入仕,混了個五六品官而已,他年紀輕輕,靠自己的才能走到了如今這個位子,就算沉悶些,又有什麽關係呢?”


    楚芝頷首道,“阿姐說得是,在家時,我也聽姑父提過此人,確實是朝廷棟梁,我不過是吹毛求疵罷了。”


    “這麽說,你對他印象不錯?”


    楚芝又點了點頭,可這回她臉上不見羞澀,可見離那個芳心大動還遠得很,可嘉月卻很滿意,在她看來,理智永遠該是放在首位的,而愛情,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妝點罷了,誰沉溺,誰就輸了。


    嘉月道,“少帝登基,朝綱未穩,我實在勢單力薄,若非沒了其他法子,我也不想讓你攪入這個大染缸裏。”


    “阿姐,”楚芝握住了她的手,殷殷地看著她,氣昂昂道:“我沒有不願意,我很想助你一臂之力,需要我怎麽做,你盡管吩咐吧。”


    嘉月忍俊不禁,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放心吧,不是讓你去打仗,也不是讓你去當細作,沒必要這樣。”


    楚芝也粲然笑出聲來,“阿姐說得甚是。”


    嘉月叮囑她,“隻有兩點,我須得告訴你,世家一向講究門楣,你父王母妃不在了,處境定會艱難些,不過……你也不許妄自菲薄,我和姑父姑母,都是你的娘家靠山,你是縣主,可以有驕矜的資本。”


    楚芝眼眶一下子就滾燙了起來。


    “還有就是,聯姻是希望你們能琴瑟調和,闔家和睦,可你千萬別丟失了理智,男人嚒,可以倚靠,卻不能把全部的希冀押在他們身上。”


    楚芝嘴唇一癟,眼淚就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擲地有聲。


    嘉月一身雞皮疙瘩地別過臉去,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道,“你知道我為何以前不喜歡你嗎?”


    楚芝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她。


    嘉月遞出手帕道,“你喜歡哭,而我最不喜歡的就是眼淚,如果眼淚幫不上你的忙,那還是收回吧,但是,如果能替你謀求到什麽,那另當別論了。”


    楚芝接過手帕,拭去了眼淚,也不敢再哭。


    嘉月還想開口,卻聽仲夏進來稟報,“娘娘,乾禮宮的於公公來說,皇上發了高熱,身上還起了紅疹子。”


    她一拍炕桌站了起來問:“太醫如何說?”


    “還未診斷出結果。”


    嘉月心裏一涼,短短一個瞬間,已經考慮起各種可能性,甚至提前想到了若燕申若捱不過去,她會是怎樣的一番景況。


    古往今來,人們提天花而色變,不僅是因為天花具有很強的傳染性,而且,致死率也是極高。


    思考的結果告訴她,燕申不能死,所以無論如何,她都得保他一命。


    她不能等到二皇子即位,那麽他的生母平起平坐,她絕不能讓這等事情發生。


    “把於磊叫來。”


    未幾,一個身穿青灰色袍子的內侍被引了過來,於磊年紀不大,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一見到嘉月也不敢直視,直斂著眼皮,行禮道,“奴才參見太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嘉月叫起,這問起皇帝的飲食作息,於磊不敢隱瞞,隻全盤說來,這時乾禮宮又來了消息,太醫的診斷已經出來,說隻是染了水花1之症。


    水花和天花初期的症狀相似,雖有傳染性,可大多能治愈。


    嘉月這才舒了一口氣,叮囑於磊要精心侍奉,禦前的宮女太監分成三班輪流盯著,除了蒙麵障,還要佩藥包,下值後,也不得隨處走,同時,又讓各宮早晚熏艾,亦是不得踏入乾禮宮半步。


    交代完這一切,她又讓仲夏尋了一方雪帕來,覆上臉,往乾禮宮而去。


    與此同時,乾禮宮裏,燕申燒得糊塗,背上的疹子又奇癢無比,隻眯著眼,忍不住扭動著身子磨蹭著,卻被侍奉的宮女止住了,“皇上,不可,要是蹭破了疹子,可是要落下疤印的。”


    他被她不冷不熱的態度磋出了心火,一甩手,把擱在床邊的茗碗掃了下去,咣啷一聲脆響,茗碗支離破碎,淡棕色的茶水灑了滿地,“給朕滾出去!”


    “皇帝!”


    一道威嚴的聲音透過簾幔傳了過來,令他不自覺呆愣著,不敢妄動。


    仲夏把簾子挑開一角,嘉月就緩步走了進來,寢殿裏熏著藥餅,一股濃烈的青草藥味一下子竄進了鼻息裏。


    宮女連忙給她請安,她垂眸看著地上一片狼藉,溫聲道:“拾掇完就出去吧。”


    宮女道了一聲是,蹲在地上揀著碎片。


    嘉月又走近了幾步。


    燕申不知怎的,一見到她就有些害怕,見她越走越近,瞪著大眼縮了縮道:“兒臣給母後請安,請恕兒臣不能下地……”


    嘉月挨著床沿坐了下來,依舊溫和道:“我知道皇帝難受,不過要太醫既然說了,隻是水花之症,那還請忍耐幾日,你也不想落下疤痕不是?”


    燕申見她和其他人一樣,臉上包著一方帕子,隻露出一雙柳葉似的眉,和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如和風細雨,浸潤人心。


    燕申的心弦鬆弛了些,試探問:“母後不怪罪朕嗎?”


    嘉月道:“誰都有脾氣的時候,作為一個君王,更要懂得抑製自己的脾氣,你年紀尚幼且又是病中,我倒是可以原諒你一次,隻是,切記,下次不能再犯了。”


    “多謝母後。”燕申沒想到她竟如此大度,不禁暗暗對她改了觀。


    嘉月略坐一會,又關懷了幾句,這才回了順寧宮。


    甫一進殿,忍冬和春桃早已用藥包熬了藥湯,兌進泡澡水裏,她踏入淨室,褪去衣物,便邁入浴桶之中坐了下來。


    她閉眼靠在桶緣小憩,緩緩吐出一口氣道,“傳懿旨,休朝三日。”


    然而皇帝的病三日內好不了,到了第四日,她便把朝會改到了順寧宮裏,因攝政王、皇帝皆不在,她便把那些無關緊要的事都延緩處置了,隻有幾件要緊事亟需處置的,倒也有驚無險地依著律例處置了。


    如此又相安無事地過了好幾日,卻不想,這日的早朝,十幾個官員聯名上疏,質疑先皇駕崩,與攝政王有莫大的幹係,甚至質疑遺旨的真偽,懇請皇上廢了攝政王。


    嘉月的目光掃著這些官員,這些人無一不是首輔的擁躉,便知道,酈延良趁著魏邵不在京,想要把他拉下馬了,解決了魏邵,轉眼對付起她來,還不是輕而易舉?


    她眉心一擰,直接否定了他們的質疑:“先皇在世時,曾讓朕代筆寫下這封遺詔,當時朕與攝政王都在場,諸位懷疑遺詔有偽,莫非是在質疑朕偽造聖旨?”


    她紅唇微啟,聲音像刀片一般刮過,“柴維,把詔書拿來,讓諸位卿家好生瞧瞧,究竟是不是朕偽造詔書!”


    “聖淑息怒!”一幹人等紛紛下跪請罪。


    嘉月神色從容道:“既然心存疑慮,索性弄個明白,否則,有了一次,還會有第二次的。”


    不多時,柴維取來一隻梨花木的長匣子,打開匣子,裏麵正是卷得整整齊齊的聖旨,明黃的蠶絲錦為底,又有細密的祥雲暗花,這些時常和聖旨打交道的內閣以及翰林學士一眼就認出了這紙張假不了。


    柴維舉著匣子道,“請各位大人鑒閱吧。”


    幾個文臣麵麵相覷,最終一人慢悠悠地把手伸向匣子裏,拿出聖旨緩緩展開來,隻見上頭的字體方方正正,遒勁鬱勃,饒有筋骨。非十幾年的功夫,斷然練不出這麽蒼勁有力的字來。


    幾個人交頭看著,又不禁暗暗瞥向簾幔之後影影綽綽的曼妙身姿,心頭不禁有些震撼。


    半晌過後,嘉月微涼的聲線傳了過來,“諸位卿家可鑒別清楚了?”


    從紙張,無修改痕跡的文字,以及右下角毫無殘缺的碧璽,每一件都在印證聖旨無偽,官員們隻好小心把聖旨卷了起來,重新放入那隻長匣子裏,這才道,“回聖淑,聖旨無誤。”


    嘉月這才讓柴維把聖旨收好。


    可那些有備而來的臣子,雖然剛被否定了一道,卻仍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一件事——攝政王和先皇駕崩,八?九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嘉月有些頭痛,揉了揉太陽穴道,“諸位若是拿得出證據,盡管亮出來,否則,誹謗攝政王,又該當何罪?”


    那些臣子也意想不到,明明朝堂之上,他們倆一直針鋒相對,可為何到了這個當口,太後竟然要維護起攝政王來?這又不由得感慨,這個太後精明強幹,要離間他們,可沒有那麽簡單。


    然而他們還確實掌握了一些證據,於是再次拱手道:“先皇駕崩當夜,攝政王漏夜進宮麵聖,直到龍馭賓天之時,尚沒有禁軍見他出宮,這足以證明,他與先皇駕崩之事,逃不了幹係。”


    嘉月聽他們提起那夜之事,臉上沒來由浮起一陣燥熱,她很想翻白眼回他們一句,沒有出宮,是因為那時的他,正在她床榻之上啊……


    不過她也沒有忽略掉他們的前半句,魏邵在當晚的確入宮見了燕無畏。按規矩,臣子沒有皇帝召見,是不能擅自進宮覲見的,更何況是深夜——


    那麽隻剩一種可能,是燕無畏主動召見他的。燕無畏召見他,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為了托孤?可她突然又想起了魏邵初初到禦前之際,那時的燕無畏對他分明是懷疑和警惕的態度,甚至做夢時還會流露出一點他對魏邵的恐懼……


    燕無畏到底是如何死的,她沒興趣知道,反倒是提點了她一件事,魏邵接近燕無畏,真正的用意為何?


    不過,她也清楚,他幫過她,這不是可以懷疑他的時刻,至少,她不能遂了首輔黨的意。


    臣子找來了當晚守夜的禁軍,證實了方才的傳言。


    臣子的不懷好意,得寸進尺,隱隱浮現了出來。


    嘉月道:“眾卿的諫言,朕都記著了,隻是諸位怎的憑這禁軍的一麵之詞,就這麽定了攝政王的罪呢。”


    “聖淑是懷疑這禁軍顛倒黑白?那麽……”


    嘉月有些不耐煩道,“諸位當晚也在乾禮宮嗎?”


    眾臣臉色一變,急忙撇清關係道,“那怎麽可能!”


    “那就是了,諸位既然沒在跟前,就切勿篤言,攝政王如今不在京,各位就急著給他定了罪?依朕看,何不等他回京再議,看他有什麽說頭?”


    眾臣見她態度堅決,不為所動,不禁訕訕,他們就是特地尋了攝政王不在的機會,這才敢聯名上書,若等他了歸京,以他雷霆萬鈞的手段,想想都令人後脖子發涼。


    於是大家又改了口,隻道聖淑英明,不敢再提,下了朝,紛紛散去。


    嘉月捏了捏發緊的眉心,楚芝這才奉上了一盞熱茶,“阿姐辛苦了,可要現在傳早膳?”


    嘉月彎唇道,“傳吧。”


    心卻止不住想,魏邵離京已有兩月,不知事情辦得怎樣了。


    ——————————————————


    1水痘。


    第二十六章


    六月, 一連幾日黑壓壓的雲悶得人喘不過氣來,蒸籠似的籠罩在這片大地上,夜半起風, 雷聲滾滾, 俄而便下起滂沱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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