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顧星河點頭道。


    不知怎的,嘉月隱隱感到他眼神,並非隻是出於君臣關係,而是蘊含著一點更深層的東西,她說不上來,可他的舉止倒也稱不上冒犯,於是她隻能暫且按住了心頭的疑問。


    她問,“今日朝堂可有何要緊的事嗎?”


    顧星河道,“臣也正是為了此事而來,今日不知為何,甫一上朝,林尚書、肖侍郎等人聯名聲討了一件事。”


    “和朕有關?”


    “是……”顧星河瞥了她一眼,又收回眼神,嘴上竟躊躇了起來,“就是……”


    嘉月見他難以啟齒的模樣,便知道又是十分棘手的事情了,不過她向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倒也不慌,“到底是何事,不必吞吞吐吐,但說無妨。”


    “就是……他們彈劾,聖淑和攝政王私相授受,穢亂宮闈,甚至還拿出了攝政王的靴襪作為證據,幸好叫攝政王駁斥了回去,不過,依臣看,既然他們敢膽把此事擺到明麵上來談,想必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必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嘉月萬沒想到,竟是這樁事,看來酈首輔羽翼被剪,已經坐不住了,於是先發製人,隻要坐實了他們有私情,便可網羅更大的罪名,半真半假地混淆人耳,譬如說——謀反。


    如此一來,她和燕莫止在朝中便失去了威望,話語權也會大大削弱,如果這時候,他以清君側之名鎮壓他們,恐怕大多數人也不會有異議。


    “你是說今日攝政王去了朝會?”


    “是。”


    嘉月擰起了眉,她依舊想不通,為何顧星河要把此事告訴她,難道他不懷疑嗎?


    “顧鑾儀就如此信任朕?萬一他們彈劾的確有其事呢?”


    他烏黑的瞳仁裏依舊是波瀾不興,“聖淑孀居多年,攝政王又未曾成婚,在臣看來,倘若真有什麽隱私,也還不到口誅筆伐的地步。”


    嘉月見他對於此事竟是抱著如此豁達的態度,心頭的狐疑更深了。


    她歎息一聲道,“世人眼裏,朕不過一介女身,私會男人,便是淫?亂宮闈,野心昭彰,沒想到顧鑾儀還有如此獨特的一番見解。”


    “臣永遠感念聖淑的知遇之恩,臣效忠的也隻是聖淑一人……恕臣直言,皇上,今年也八歲了,可行事依舊優柔寡斷,耳根子又軟,實在是資質平庸,臣不敢確定他日後會不會成為一個好皇帝,可臣能確信的是,聖淑有雄才大略,正是有您所在,朝堂才能煥然一新,臣實在敬佩。”


    他的語氣太過平靜,可話裏竟有了支持她奪權的意味。


    —————————————————


    1放大鏡


    2銀杏果實


    第五十二章


    這廂仲夏依照嘉月的囑咐, 暗中盯著鹿兒,果不其然,見她鬼鬼祟祟地先踅回了房間, 從床褥下翻出了一個小布包, 將它塞在了腰帶裏,接著又上內務府, 也不上前,隻站在不遠不近的一棵樹下, 對著門首望眼欲穿。


    仲夏不由得納悶。


    俄而, 門裏一個青袍的小太監走了出來, 朝她掃了一眼, 腳上也沒逗留, 就這麽背著手拐入了夾道裏。


    鹿兒等了一會, 這才謹慎地跟了過去。


    兩人在一處荒無人煙的冷宮前停了下來, 仲夏亦是敏銳地一閃, 藏進了一株葳蕤的雜草堆裏。


    小太監左右張望了一下, 壓低聲音道,“這會兒叫我出來做什麽?”


    鹿兒道, “我已經照你的吩咐,把茶葉拿去埋了,你是不是該遵守約定?”


    小太監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從腰上解一下荷包來,扔了過去, “去去去, 拿去!”


    鹿兒接過荷包, 打開來,將裏麵的銅板數了又數, 又取出那個小布包塞給了他,“還給你。”


    小太監一把揮開她的手,布包掉到了地上,裏麵金黃色的果實落了一地,“我要這玩意兒做什麽,你留著,莫非還能懷疑到你頭上不成?”


    仲夏揀起一顆滾落在自己腳邊的果實,湊近一看,這不是白果又是什麽?


    等那兩人走到徹底看不見人影的時候,仲夏才攥緊了那顆白果,回到順寧宮複命。


    嘉月重新召來了鹿兒,把那顆白果擲到她腳邊。


    鹿兒年紀小,一見到那顆白果就煞白了臉色。


    春桃狠狠地戳了她的腦袋,冷斥道,“好你個鹿兒,虧得娘娘平日裏還誇你勤快,有心把你調到近身來的,怎知竟是養了條白眼狼!還不快把你如何投毒陷害娘娘的事一一招來,或許還可以從寬處置!”


    她咬白了唇道,“娘娘,奴婢沒有……”


    春桃叉起腰,橫眉怒目地打斷了她的話,“還敢嘴硬!”


    “春桃。”嘉月支著頭,聲音不大,卻是不怒自威,令春桃趕緊噤了聲。


    嘉月冷眼盯著她道,“這樁事,你不認,也沒關係,不過……你應該省的宮女不得私相授受吧,你剛入宮不久,大概還不清楚,你身上的這個荷包,是妝花錦,沒有些來頭,等閑用不了,說說吧,這是打哪來的?”


    “這……”鹿兒瞳孔震了震,難以置信地垂下頭來,看著腰間這個荷包,這是個石青色的荷包,模樣一點都不起眼,誰知道竟是什麽妝花錦!


    “這倒是奇了?你自己的荷包還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春桃說著,蹲下身來,一隻手已摸向她腰間。


    沒想到,鹿兒竟雙手緊緊攥著,和她拉扯了起來,“我沒有……”


    “真是反了天了,我春桃入宮十多年,頭一回有小丫頭敢跟我搶?”她抿緊了唇,一把從她手裏奪了過來,雙手呈到嘉月眼前。


    嘉月接過春桃遞上的荷包看了看,這款式和上麵繡著的花紋,儼然是一隻男用的荷包,又打開一看,裏麵竟然是一貫錢。


    春桃又問:“你一月月奉才多少,怎會有這麽多銀子?”


    鹿兒眼淚直掉,止不住磕頭道,“娘娘,奴婢知錯了,這荷包是奴婢撿到的,裏麵的錢……卻是我娘怕我在宮裏吃苦頭,給奴婢以防萬一的救命錢……”


    嘉月笑了起來,“你說你是撿到的,可內務府的淩海可不是這麽說的,他已經招認了,你替他辦事,事成之後,他便給你好處費……”


    鹿兒心思淺,經不起誘供,這才供認不諱道,“娘娘,奴婢知錯了,可奴婢……是被淩公公威脅了,不得已才這麽做的啊……”


    “這又如何說法?”


    鹿兒這才期期艾艾道,“奴婢前些日子托一個好心的侍衛給家裏人送東西,被淩公公發現了,他便要挾我,要我替他辦事,不然就去告發我私相授受,奴婢沒辦法,隻能聽了他的話,起初,他隻是要奴婢偷走了攝政王的靴襪,奴婢想著,這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便答應了他,沒想到他又提出了更過分的要求……


    “他拿出了一包白果仁,要我找機會下在娘娘的茶裏,奴婢堅決不同意,可他卻說這不過是要娘娘暫時醒不過來而已,毒量輕,不會出問題,還說,隻要奴婢辦完了,他便給我一貫錢,奴婢的弟弟患了重病,沒辦法,我隻能……”


    春桃忿忿道,“你不必裝得可憐兮兮的,你弟弟患病,大可稟告娘娘,難道她會坐視不理不成,你偏偏去信一個意圖謀反的閹人,為了一貫錢,陷害娘娘,不是白眼狼又是什麽!”


    鹿兒被春桃罵得抬不起頭來。


    春桃又對嘉月諫言:“娘娘,依奴婢瞧,把她打一頓,送到浣衣局去算了!”


    嘉月卻看向伏在地上的鹿兒,半晌才開了口,“這一貫錢,本宮替你出了,過往的事,也可以既往不咎。”


    “多謝娘娘開恩,”鹿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而後才一個勁地叩首道,“娘娘大恩大德,奴婢不敢忘,倘若我再起歪心思,就叫奴婢不得好死!”


    “好,你應該知道本宮的手段,若再有一次,本宮就成全了你的心願,不過——


    “本宮要你替我辦一件事。”


    “娘娘盡管吩咐,奴婢沒有不從命的。”


    嘉月緩緩地開了口,鹿兒垂眸聽著,半晌,猛然睜大了雙眼。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回酈府。


    此時的酈首輔和秉筆太監柳明共同品茗。


    柳明在宮中服侍過主子,知道怎麽才能把茶烹得更好,他的一雙手修長潔白,若不仔細看,會以為是一雙女子的手。


    他就這麽煮水燙器,而後以鳳凰三點頭的茶藝泡好了茶,第一杯當然是恭敬地遞到酈首輔麵前來,第二杯則留給了自己。


    他低眉順眼道,“酈首輔嚐嚐,奴才太久沒有泡茶,恐怕手藝都生疏了,還請您不要介懷才好。”


    酈首輔端起茶,輕輕地吹散了熱氣,這才輕呷了一口,嘴角立刻彎了起來:“好,好茶還得有你這等好茶藝,才不算是糟蹋了茶葉。”


    說起來,柳明能入司禮監,也得益於他在酈首輔麵前露了個臉,酈首輔見他個子高,模樣斯文又會筆墨,便起了將他安插入司禮監的想法,而柳明,也一如酈首輔所想,為了入那個尋常內侍難以進入的衙門,暗中成了他的樁。


    “您過獎了。”柳明抿了抿純,亦是捧起茶杯,拂散熱氣,以袖掩唇慢慢地品著,半晌才擱下茶杯道,“如今聖淑和攝政王已身敗名裂,看來奴才得提前恭喜酈首輔心願達成了。”


    酈首輔鼻息輕哼了一聲,“那兩人豈是個好惹的主?現在祝賀,還為時尚早,還是得徐徐圖之才是。”


    “是,還是您考慮周到。”


    手中的茶慢慢的喝完了,柳明又繼續慢條斯理的倒騰著茶具,須臾,又衝好了兩盞色澤清亮的茶湯來。


    “我也快到花甲之年,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倘若連這點都判斷不出,豈不是白活了這一遭嗎?”


    柳明輕輕一笑,“您真會開玩笑,您可是商朝元老,年輕的時候便已是卓爾不群,如今更是風采依舊,奴才還要向您多學習學習。”


    “對了,聽說你和太後身邊的那個小宮女吵架了?”


    柳明垂眸,應了聲是,“不過是個脾氣火爆的女子,臣之前在直殿監時,見她被人欺負,偶然搭救了她一把,沒想到她卻因此纏上了奴才。”


    酈首輔眉骨微挑,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不喜歡她嗎?老夫看著模樣倒還不差啊。”


    柳明搖了搖頭,“以前是沒了辦法,像奴才這種沒有身份地位的小太監,都是自己在院裏支了鍋,生火做飯的,那些年紀較長的,早就有了一條門道,給那些宮女們留一些好處,這樣就會有她們給自己做好了飯菜帶來吃了,奴才也是得了前輩的指導,對於她的主動討好,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的也不過是一口飯吃。”


    “也是,你今非昔比,上趕著為你做飯的宮女恐不在少數,既然合不來,也不必勉強。”


    柳明雖長得清秀,話也說得溫吞,可那雙黑沉沉的眸子裏卻蘊含著熠熠的微茫,“酈首輔說得甚是,奴才不過是一副殘缺的身子,不期望有什麽男女之愛,還是到手的權力適合奴才。”


    酈首輔從他眼裏看到了物壑難填的野心,他很欣賞,如果一個人孑然一身,無欲無求,那麽便很難利用得了他,可是,他有欲望,亦有仇恨,那就不一樣了。


    酈首輔滿意地露出了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隻是可惜了,倘若是一副健全的身子,以你的才華還不至於此……”


    “奴才不敢忘了您的提攜之恩,奴才是罪臣之後,能得以苟存,已經是慶幸了,怎敢有別的念想呢?”


    酈首輔繼續循循善誘道,“你父親出事的時候,你尚幼小,可老夫卻是記得一清二楚,當年你父親南征北伐,功高震主,永康帝臥病不起,諸藩虎視眈眈,他向先帝諫言削藩,沒想到竟被汙蔑成謀反,這才落得個滿門抄斬的地步,實在是可惜了……”


    “是,奴才永遠忘不了,被抄家的那天,奴才的母親被逼得投井,妹妹也充入了教司坊……”他說著悄悄握緊了雙拳,長出了一口氣道,“都說永康低寬厚仁愛,好賢求治,可他又為何容不下忠心赤膽的阿父呢……”


    “你恨他嗎?”


    “奴才不敢,奴才隻是琢磨不透。”


    “要說如今,二十四司,在你之上的也僅剩下一個夏掌印而已,等你取而代之,也算得上權貴滔天了,不好嚒?”


    柳明輕扯嘴角,自嘲一笑,“奴才怎敢跟夏掌印比。”


    酈首輔眸色幽晦地睨著他,勾起嘴角道,“隻要你想,又有何不可?”


    柳明眼裏閃過一絲澄亮的光,又慢慢地隱在黢黑的瞳仁裏消失不見,“奴才多謝您的再造之恩。”


    第五十三章


    酈首輔如何計劃, 暫且按住不提,再說建京之北邊境處,便是赤隨, 也就是魏邵的葬身之地, 當日戰況之慘烈,魏邵連全屍都不曾留下, 而他的上峰將軍雷介,親手在這裏為他立了一座衣冠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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