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昨天喝了酒的緣故,以後再不喝了。”她說著坐起身來,卻感到雙股之間有點酸脹,恍惚之間她又想起昨晚那個離奇的夢,夢的內容她已經記不大清了,可那種從骨子底泛出的酥、麻卻仿佛還未散去。


    忍冬沒好意思說,今晨過來掃灑的時候,桌上那瓶酒瓶底都幹了,想必昨夜被她當成水幹了吧。


    嘉月坐了片刻,腦子裏清明了起來,想起酈首輔不堪受辱,在牢中自盡,留下一幹家眷和家私還未處置,雖然今日不必上朝,卻也得妥善處置,盡早公之於眾,以穩定民心。


    於是她梳洗完畢,吃過飯,便踅入書房,宣了幾個心腹廷臣入宮商議。


    過了一會,接到旨意的臣子們便肅整衣冠,往順寧宮而來。


    謝滔徐步和其他臣子走到一起,一路上,他目不斜視,卻感受到其他廷臣探究的目光。


    也是,作為酈首輔的前女婿,即便他已和離了好幾年,可隻要未曾再成家,就免不了會有多事之人將他與酈家聯係到了一起。


    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偏過頭,正麵迎向那他們的目光。


    眾人連忙避開了眼,再不敢妄自論斷。


    到了順寧宮,不僅太後端坐在上,皇帝和攝政王也端坐其中。


    眾人下跪稽首,皇帝這才開了口,“眾愛卿平身。”


    皇帝道,“母後和朕宣請諸位前來,是為了給罪臣酈延良定罪,不知眾愛卿有什麽看法?”


    大家麵麵相覷,最終一個人站了出來,“既然皇上和聖淑問了,那臣就直言不諱吧,臣以為通敵叛國乃是重罪,不滿門抄斬,實在是說不過去……”


    其他人跟著道,“臣等附議。”


    嘉月望向一言不發的謝滔,開口問道,“謝尹怎麽看?”


    他艱難地從唇縫裏擠出幾個字,“臣……有異議。”


    “臣也有異議。”


    嘉月順著聲音望了過去,隻見人群中另一個挺拔的身影,正是顧星河。


    “謝尹與酈家曾有姻親,臣以為,他應該避嫌為佳,”顧星河徐徐道來,“再說,其他大臣主張一人犯罪,全族連坐,在臣看來,實在是有些殘忍了。”


    嘉月牽唇反駁道,“很好,朕不願聽假話,朝中正缺你這等毫無諱言之人,不過朕糾正一下你前半句,謝尹清正廉明,與酈家早就沒了瓜葛,以己之心揣度他人,豈不是一偏之見,有失公允,你道是與不是?”


    “聖淑胸襟博大,臣自愧不如。”


    其他臣子見聖淑如此維護謝尹,自然也都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嘉月繼續道,“大家還不知道吧,此次抓捕行動之所以如此順利,便是因謝尹提前向朕透露了酈首輔的行蹤,謝尹功不可沒。”


    謝滔怔了怔,旋即明白過來,她這是替他劃清了界限,讓其他人不敢對他有成見。


    此前謝滔向她提出了不情之請,便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是他泄露的消息,可沒想到,她爽快地赦了他此前緘口不言的罪,卻當眾誇讚了他。


    既然聖淑如此看重他,他又怎能隻想著置之度外呢?從前他不檢舉,不過是心想著曾經結過親家,就算和離了也留點情麵,隻祈求多行不義,必自斃,現在看來還是自己太過畏手畏腳了。


    當初謝酈兩家不過是政治聯姻,酈家娘子早在閨閣之中便以性格嬌縱揚名,一開始娶她過門時,她倒也低眉順眼的裝了兩天,後來脾氣越來越大,一個不順意便要摔東西。


    他便開始讓自己忙碌,想來,忙的連家都有家不回,他們之間,沒有過怦然心動的開端,卻隻有雞毛蒜皮。


    他刻意的晾著她,等她主動提出和離。


    讓他下定決心的是,一次路過廂房時,聽到她與陪嫁丫鬟談話。


    “聽說阿爹的莊子又得了一批新翡翠,改日歸寧,定要讓他挑兩塊質地上乘的,做一對玉枕,夏天枕著涼快。”


    “夫人放心,咱家老爺最是疼您了,無論說什麽他都會應的……”


    “對了,郎君喜歡展子虔,到時候挑一副真跡送給他當生辰禮,他必定喜歡。”


    大白天裏,主仆二人關著門,在屋裏聊的熱火朝天,誰也沒有發現門外的他渾身血液早已涼透。


    於是他轉身回了衙門,這一住就是大半個月不曾歸家,連生辰之日也沒有回來。


    她受不了,終於寄來了一分和離書。


    和離之後,他刻意疏遠酈家,以此來斷定自己的清白,可知情不報,又怎能獨善其身?


    現在聖淑當著眾臣的麵挑明,也是真正的赦免了他的隱瞞之罪,比起她的豁達,他的心思實在是太過陳腐。


    他跪下來,銘感五內道,“聖淑明哲,臣不過是將自己所知的據實相告而已,實在是微末之功,不足一提。”


    燕莫止驀然開口,“謝尹何必如此自謙?倘若不是你,就算尋到了莊子,也難以發現更為隱蔽的暗室,更不會發現當朝首輔,竟然與盉丘細作有著多年往來……”


    連攝政王也開口為他說了話,其他臣子見狀,紛紛跟著附和道是。


    眾人商討過後,總算將罪定了下來,男眷梟首示眾 ,女眷充教司坊,至於贓物便是充公處理,行賄的名單也一並收到輕重不等的懲治,至此,所有流言蜚語也銷聲匿跡。


    陰謀論這一觀點,逐漸在朝堂上傳了開來。


    第六十章


    這幾天一直陰沉沉的, 一日冷過一日,仿佛在蓄著一場初雪,悶悶地令人喘不過氣來。


    嘉月卻仿佛不知寒冷似的, 隻穿著一件珊瑚褐的對襟窄袖襦, 下係著一條蒼筤的曳地長裙,便這麽坐在池邊, 手上拿著一盤白玉糕,隔一會拈了一點, 在指尖碾成粉碎, 撒進了波光粼粼的池子裏。


    幾尾碩大的錦鯉聞著味遊了過來, 近乎透明的魚尾在水裏擺動著, 紅色的鱗片在日光下閃爍著微茫, 一雙唇一張一翕的, 很快將水麵上的碎末吞入腹中。


    那廂的春桃傳著杏色小襖, 見她衣裳單薄地坐在風口喂魚, 不由得一驚, 趕緊轉回內殿取了裘衣過來給她披上。


    春桃擔憂道,“娘娘怎的在這招風呢, 眼看著這天氣就要下雪了,池子邊上又陰涼,沒的受了寒。”


    嘉月把盤子擱在石凳上,裹了裹身上的裘衣,詫異道, “冷嗎?不冷啊……”


    春桃搓著凍得通紅的手道:“都快到冬月了, 哪能不冷呢?”


    嘉月愣了一下。


    她的身體, 自己省的,因自幼習武, 筋骨自是比那些閨閣女子健壯不少,可自從她滑胎後,又或者年紀漸長,她已經不似年少那般百病不侵了。


    反而到了深秋之際,手腳便開始冰涼了起來,可今年卻奇怪得很,明明到了冬月,竟然也不見冷。


    她伸出手去,在春桃手上握了一下,一股寒涼霎時傳到了她手心,她打了個寒噤驚呼,“你的手怎麽那麽涼?”


    春桃亦是吃驚,沒想到她在風口裏坐了大半晌,手心依舊是暖烘烘的,像一個火爐一般。


    說起來,嘉月近來怪異的事情還不止這麽一宗。


    這些日子,她的胃口出奇的好,就連平時不愛吃的糟鵝掌鴨信、牛乳蒸羊羔等美食,也是照吃不誤,胃口更是出人意料的好。


    春桃靈光一現,壓低聲音問了一句,“細數起來,娘娘的月信似乎遲了半個月了,要不宣太醫過來看看?”


    嘉月的月信一向都是延遲,她自己倒不是很上心,經春桃這麽一挑明,她才想起,這次似乎是延遲得久了些。加之這些日子詭異的事情一宗接著一宗,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一個荒誕的念頭登時竄進了她腦海裏,她依稀想起多年以前,自己的身子似乎也有過類似詭譎的反應,可又不全然相似,再看春桃欲言又止的模樣,大概也以為她又懷了身孕。


    可是,自從燕莫止從鬆奉縣回到建京後,她偷溜出宮去看他有過那麽一遭,後來再也沒有了。


    她分明記得,後來,她還是有來過一次月信的。


    還是不要自己嚇自己了,她懸在喉嚨的心慢慢地落回肚裏。


    春桃又問:“娘娘,要不還是找攝政王,讓他想想轍?”


    嘉月道,“尋他做甚,他又不通醫術。”


    “可……奴婢也說不好,隻是怕……”春桃眼神閃爍了起來,隻好老實交代道,“上次娘娘宴請群臣,忍冬把剩下的酒水隨手便擱在桌上,聽說第二天一大早她去收拾的時候,裏麵的酒液都沒有了,您不會都喝了吧……”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回殿後,因為喉嚨燒得慌,確實灌了兩杯水來著,敢情她喝的不是水,竟是摻了水的酒?


    怪不得,後來發生了什麽,她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她隻記得,那夜裏她似乎做了一個風花雪月的夢,夢是瘋狂的,狠戾的,是至今想起來都止不住會顫栗的感觸。


    她雙拳攥得骨節發白,口裏卻狀似無意地試探道,“那夜攝政王進殿了嗎?”


    春桃點頭,“是,是攝政王送娘娘回了殿,過了快半個時辰才離開的。”


    仿佛轟隆一聲響雷落在了她耳邊,震驚過後,她耳畔嗡嗡作響,臉上也失去了血色,心頭泛起一陣惡寒。


    這些日子他們雖然斷了秘情,他還算得上守信,隻默默替她掃清了朝堂上的障礙,再沒有逾越之舉。


    再說朝堂剛剛肅清,朝中的政務繁雜,她大權初攬,尚有許多未不確定因素,在君臣交流中,她亦是對他放下戒備,他們之間能找到一種和諧的平衡,因為曾經有過這麽一段關係,他們已經養成了一種不必開口,便能自動想到一處的默契。


    沒想到,他早就趁著她醉得人事不知的時候,對她做出了這等事情。


    沒有任何避子措施,甚至直到她月信延宕了大半個月,她才經其他人提點,得知了荒唐的一夜。


    倘若她一直不曾發現呢,那有朝一日,肚子猛然大了起來,朝臣們該怎麽看待她?到手的權力,難道竟做了別人的嫁衣?


    一想到這,她猶如掉入了寒窟裏,牙齒不自覺打起寒顫來,倏而又轉念一想,萬一不是呢……一切隻是猜測,或許這隻是一個誤會,她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總歸要先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孕,再做打算吧。


    “不許透露出去,攝政王那邊也不得泄露風聲,”她忖度片刻,忽地想起她那個表妹,遂吩咐道,“明日讓人傳話,接表妹鬱金進宮,再找一個可靠的女郎中,扮成女冠跟著。”


    春桃應了聲喏。


    過了三日。


    鬱金和女郎中一塊進了宮,嘉月讓人請她們入內殿,門窗卻照常開著,隻讓春桃等人在殿外守候,以免有心之人聽了壁角。


    嘉月捧著手爐坐在上首,見兩個穿著灰色道袍的女冠,跨進門檻朝她走了過來,一個是寡淡無味的圓臉,背有些弓著,另一個身材高挑些,一張標準的鵝蛋臉,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朱,她隻打量了一眼,便知她是鬱金無疑了。


    兩人斂著眉眼,朝著她跪拜了下來。


    “貧道、民女參見太後娘娘。”


    “都平身吧。”嘉月說著又賜了座,兩人道了聲是,拘謹地挨著梅花凳坐下。


    一個一直住在山上,一個則出生市井,哪曾見過如此尊貴的人物?


    兩人都不禁偷偷半掀起眼皮朝上方瞟了過去,見此人珠圍翠繞,略施粉黛的臉上雖藏不住眼下的一片青影,可依舊是明豔得令人挪不開眼,更別說舉手投足自有一股雍容威嚴的氣度,饒是鬱金早練成了目空一切的性子,也不由得暗自屏住了呼吸。


    “鬱金,”嘉月直呼她的名,“你可認得本宮?”


    被點到名的鬱金這才回過神來,她當然知道當今太後,正是前朝公主藺嘉月。


    母親雖算得上她的姑母,可改朝換代後便被褫奪了封號,成了一介庶人,這麽多年過去了,倘若不是太後突然召見了她,她險些要把母親曾經尊貴的身份都給忘了。


    她知道父母還算得上相濡以沫,父親官職不高,旁人見了她,也不會聯想到她與太後娘娘,竟算得上近親。


    鬱金琢磨不透她的想法,隻回了一聲,“貧道省的,娘娘是我母親的外甥女,娘娘和貧道,是表姐妹關係。”


    嘉月點頭,“你說的不錯,那你可知本宮為何宣你入宮?”


    “貧道不省的。”


    嘉月歎息道,“本宮的家人早已不在人世,也僅剩姑母這一脈與本宮有點血緣關係了,原本我們表姐妹是該多走動走動,隻是朝堂的事實在棘手,若是頻繁走動,又恐怕遭人口舌,好在,現在局勢已經明朗,便不必避諱太多了。”


    “娘娘日理萬機,貧道又算個什麽,您要是想不起我,那不必派人來也是可以的……”鬱金說著,頓覺失言,咬了咬唇又加了一句,“貧道清修久了,鎮日隻和山上的鳥兒講話,嘴笨不會說話,不是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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