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別擔心,明日,你再進宮一趟吧,悄悄問一下娘娘的意下如何?”


    楚芝點頭答應,不在話下。


    到了第二天,果真又準備了好些東西,一大早便出現在順寧宮。


    因為被禁足的日子實在是百無聊賴,嘉月便懶懶散散,到了快辰時才剛起床,昨晚睡得好,臉上還殘留著被壓到的紅印子,腦袋裏還沒活絡過來,坐在妝奩前發怔。


    春桃和忍冬端來水侍奉她梳洗,正梳著頭呢,仲夏便從殿外打簾而進,“娘娘,縣主又來了,她還給你又帶了好些東西呢。”


    嘉月不禁失笑。


    忍冬也撲哧一笑道,“娘娘,看來縣主是放心不下你呢。”


    “我這麽大一個人,有什麽可放心不下的,我看她家那個小人兒才需要她操心呢。”她雖存心拆台,卻還是叫宣。


    未幾,仲夏引楚芝進了內殿。


    楚芝見她穿著一襲天水碧的交領上襦,下係一條香色的花籠裙,還沒套上外頭的大袖衫子,腰間的宮絛一束,顯得婀娜又挺拔。烏黑油亮的長發披散著,顯得那張小臉愈加白皙了,下巴也尖了些許,仿佛是一朵琉璃花,漂亮卻又易碎。


    她便走過去,接過忍冬手上的梳子,一下下替她梳順了鴉發。


    “阿姐,我有話想對阿姐說。”


    可她說完這句,便止住了嘴,嘉月旋即會意,回首屏退了侍奉的人,這才問道:“外頭又發生什麽事了?怎的一大早又跑一趟?”


    楚芝停下手中的動作,捉裙在她跟前坐了下來,抬眸仔細將她端量了片刻,這才小聲開了口,“昨日我回去越想越有些不對勁,但願是我多心了,阿姐,你……是不是有了雙身子?”


    她是個生過娃的母親,嘉月自知在她麵前是隱瞞不住了,原本總以為她年紀還小,卻沒想到她早已生了這般靈敏的心思。


    “皇上可有什麽動作?”她彎了彎嘴角,不答反問。


    楚芝立即明白過來,這是變相地默認了他與新皇的密事。


    她覷著她的臉色,緩緩道,“昨日,皇上召見臣僚,提出了……要立阿姐為中宮皇後。”


    “哦……”她冷嗤一聲,“原來他竟是打著這樁主意嗎?”


    楚芝見她眸裏不自覺露出譏誚,心底已經有了猜測,“阿姐不喜歡他,那怎會……”


    “楚芝,你懂什麽是孤立無援嗎?亡國之後,我成了宮婢,單憑一個無權無勢和我,不要說走到朝堂了,後宮之中每一個妃嬪,心情不舒坦了,都能踩上我一腳,我不找到一把稱手的刀,又如何能夠走到今天?”她說著語氣驟寒,“不過,我還是看走眼了,以為他是一條忠誠的狗,沒想到是一條狼。”


    楚芝一個勁地點頭表示理解,“阿姐太不容易了,換作是我,早就慌的不知如何,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的。”


    “那不知阿姐接下來想如何做?”


    既然燕莫止有意那立她為後,那腹中的胎兒便更加留不得了,好在他提出這個提議,廷臣們絕不會輕易讓他如願。


    隻要搶先一步落了胎,斷絕與他的關係,那麽,他的計劃便難以繼續。


    她的聲音很輕,卻轟的一聲在楚芝耳邊炸了開來,“你能幫我帶點……藥過來嗎?”


    “阿姐不想留下他?”


    嘉月暗暗掐緊大腿,點了點頭。


    “可是……”楚芝蹙緊眉心,“我聽說自行用藥會很危險的,你身邊又沒有個太醫的什麽的,這萬一……”


    她反而大笑起來,“不用擔心,如今我都成了一個階下囚,倘若不用我的命去賭一賭,又怎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呢?反正,這個世上誰都有掛礙的人,隻有我……孤零零的,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一屍兩命而已,可我要是活了……有朝一日,說不定還能見到他死在我麵前,豈不快哉?”


    “呸呸呸,你怎麽能這麽想呢?倘若你真出了三長兩短,我頭一個就會哭死的,你不是最見不得我哭嗎?到時候我絕對吵得你不得安寧!”


    嘉月驀然笑了起來,本以為自己的身側,除了這幾個貼身侍奉的人,再也不會有人為她流眼淚了,沒想到還有楚芝這種心思純良的人,看來這個忙她是不肯幫了。


    第六十七章


    盉丘大軍來勢洶洶, 軍報一封封如雪片般呈了上來,燕莫止剛看了兩封,見局勢緊張, 他指尖驟然一抖, 這才拆起第三封。


    沒想到信還沒拆完,便有太監進來稟報, “皇上,顧鑾儀顧大人有事求見。”


    恰好趕著他心情煩躁的時候, 他不想再見他那張令他火上澆油的臉, “不……”


    正欲說不見, 轉念一想, 或許是嘉月那邊有了消息呢。


    他不禁苦笑, 如今從他的住處走到順寧宮, 甚至還不用著一盞茶的時間, 可離得越近, 越需避嫌, 再說順寧宮如今被圍得鐵桶似的,連他要悄無聲息的溜進去, 也幾乎不可能。


    想要知道他的消息,還得拐彎抹角從他這個妹夫身口中得到,簡直是令人啼笑皆非。


    “宣進來吧。”


    俄而,顧星河提著袍腳入內,緩步走到地心向他拜了下去:“臣顧星河參見皇上。”


    由於此前對他印象不佳, 他決定晾他一晾, 於是繃著臉, 隻顧著瀏覽第三封軍報,連眼神都不曾瞟過, 仿佛當他是透明人一般。


    顧星河倒也知道他必然厭憎自己,隻得維持著姿勢,耐心等他看完信。


    本以為得等上多時,卻不想他一目十行地閱完信,又重新將信折疊起來,這才調轉眸光朝他看來,“平身吧。”


    “多謝皇上。”


    他知道他的來意,也便直截了當問:“令夫人昨日又去了順寧宮,想必是把朕要立她為後的消息透露給娘娘了吧?”


    顧星河原本就想來刺探他的心意,當然沒想過要瞞他,便拱手道:“回皇上,正是……不過娘娘她說……”


    燕莫止猜到了結果,“她不願意?”


    顧星河愕然,心裏來不及細想,隻好應了聲是。


    他繞過書案,曼聲分析,“顧鑾儀也知近來邊疆不太平,朕臨危受命,為盡早穩固後宮朝堂而頭疼,朕又沒有三頭六臂,難免顧此失彼,唯一的辦法便是立一位德容兼備的中宮,而此前正與娘娘共事多時,對她為人還算得上了解,與其把後宮交給一個不知根底的人,不如讓娘娘承襲下去,你道是與不是?”


    這倒是完全撇開個人,以家國大義出發,誰敢說一個不字?


    不過誰都能揣著明白裝糊塗,顧星河卻不能,否則,他便是辜負父親臨終所托了。


    “那臣能鬥膽替娘娘問一句話嗎?”


    “你說吧。”


    “皇上看中娘娘僅僅是因為她適合中宮之位?莫非對娘娘毫無私心?”


    聞言,燕莫止濃眉微擰,轉過身來質問,“顧鑾儀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在質疑朕覬覦娘娘?”


    顧星河徐徐道,“臣不敢,不過家國雖為重,可皇上的個人大事亦不能如此隨便定下,臣隻是為了皇上著想。”


    他冷眸盯著他,忽而輕哼了一聲,“顧鑾儀,你什麽時候學得跟那班文臣一樣酸腐?”


    顧星河不禁想起,此前他還未封燕王時,兩人掌管整個京城的防務,時常針尖對麥芒地鬥嘴,後來,他一路平步青雲,而他則得罪先帝被貶,這才突現了尊卑。


    而今他的一句話,勾起了他久遠的記憶,隻是現下他成了皇帝,自己倒不便再出言不遜了。


    “臣不過是不懂拐彎抹角而已。”


    “那朕反問你一句,”他步步逼近,垂眸睥睨著他,“你究竟是為了朕著想,還是為了娘娘著想?”


    一句話令他頓時語滯,因為心頭揣著秘密,怎麽看都像是心虛。


    他知道自己頓了片刻,足以令他醋意翻天,再遲疑一分,就算他伸手扭斷他的脖子,也不足為奇。


    為了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立馬澄清道,“娘娘是大綏的太後,又是大盛的公主,作為臣子,替她著想不是應當的嗎?皇上以為為何?”


    “你……”他心頭猛然浮起潑天怒火,炙得他胸口隱隱作痛,旋即又明白他是在試探他的反應,如若自己反應過大,反而落入他的圈套,於是話鋒直轉道,“顧鑾儀可真是忠心赤膽,日月可鑒。”


    顧星河彎起嘴角道,“為人臣子,不過是分內罷了 ,皇上過獎了。”


    見他一副反話正說的小人嘴臉,他隻能一再克製,“顧鑾儀還有何話要說嗎?”


    這是要趕人了,他隻得又拋出一句:“是這樣,其實臣今日是替娘娘來問這一句話而已,既然問到了,自然會讓內子如實回稟娘娘,至於娘娘怎麽想,臣也無法幹涉。”


    真按這話說,他這輩子是別想得到她原諒了。


    他抬眸從他氣定神閑的臉上反窺出他無言的挑釁,想必是他態度太過反常,已經被他洞穿了。


    “令夫人尚有幼子要操心,況且現在氣候寒冷,哪裏能勞煩得動他三天兩頭往宮裏跑?”


    他立即接口,“皇上不必擔憂,內子與娘娘關係好得很,自然是很願意多陪娘娘聊天解悶的,這也是按皇上的囑咐行事,又怎稱得上辛勞呢?”


    他也脫口道,“顧鑾儀左一句娘娘,右一句娘娘,朕沒見過令夫人,怎感覺你比令夫人還要上心?”


    兩個男人相對而立,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眼神裏幾乎要蹦出火來。


    燕莫止見他毫不遮掩地對上自己的目光,正要回斥他一句大不敬,卻聽他緩聲道,“皇上喜歡娘娘吧?”


    他怔了怔,隻聽他又蹦出了一句,“皇上難道不想知道,娘娘是怎麽看待你的嗎?”


    他心頭太過震驚,以至於沒再隱瞞,喉頭動了動,聲音裏有幾不可查的顫抖,“娘娘說什麽?”


    “娘娘的原話,臣可不敢說。”


    “說!朕恕你無罪。”


    “那臣就說了……”他低眉順眼地打了個拱道,“娘娘說:‘以為您是一條忠誠的狗,沒想到是一條白眼狼。’”


    “顧星河!”他一把火登時竄到天靈蓋,踅過身想拿起書案上的硯台丟過去,手剛碰到硯台,眼眶卻先熱了起來。


    他兩手撐在書案上,垂著頭,緊咬牙關,壓抑著體內翻江倒海的思緒,半晌他那寬闊的肩背,仿佛支撐不住似的弓了下來,也沒了爭鬥的心思,“你退下吧……”


    顧星河光是見到他的背影,便能感受出他臨近崩潰的界限,再繼續說下去,就是嫌命太長了。於是也沒逗留,便退了出去。


    燕莫止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整個人順著書案滑了下來,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


    他坐擁萬裏河山,可失去了更多。


    自從匆忙中做出了這個決定後,他每日都陷入懊悔之中,可前線和朝堂上的事情未定,一件件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令他無暇再生出這種悲春傷秋的愁緒。


    他揾去眼角的水漬,重新冷靜下來,坐回寶座,他喚來了心腹,“忻王到哪了?”


    忻王啟程去封地的路途,一直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進行的。


    “回皇上,剛過雲崖,正往旗山趕去。”


    他垂著眸子,聲音凜冽如窗外的北風,“嗯,到旗山就動手,記住,別人的命可以留,忻王必須死。”


    “是。”禁衛領命前去。


    他又拿起明日登基典禮的章程仔細翻閱了一遍,免得出了岔子。


    當他正式登基,嘉月便成了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人,可腹中的骨肉又不會等人,若不趁這次機會,一舉立她為後,再過幾個月,肚子開始顯懷,便由不得他選擇了。


    這廂天人交戰,到最後也沒個結果,她們堂姐妹關係不錯,偏偏他又與顧星河剛撕破了臉皮,難道又要他低下頭去找他夫人充當說客?


    翌日。


    登基大典進行得很順利,典禮散去,他又留下顧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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