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束攔在馬頭前:“那你要去多久,還回京城嗎?”


    “回的,我去烏斯藏辦完事就回京城。”


    溫束遲疑幾遭,最終下決心道:“子鈺,我去和我哥說一聲,我不去西域了,我陪你一同去烏斯藏。”


    虞子鈺嚴詞拒絕:“不,你不能跟著我,會壞我的大事的。”這條尋仙之路,她必須一個人走,多一個凡人隻會亂她道心,道心不穩恐怕見不到神仙。


    見溫束依依不舍,她安慰道:“我就去幾天,前方有人來接我的。等我辦完事情就回京城,你若真想找我,就去京城吧。”


    溫束不再胡攪蠻纏,這些日子他摸索出虞子鈺的性子,她確實有自己的事要走,目標十分堅定,容不得他人打亂她的計劃。


    “那也好,等我從西域回來就去京城,到時候我去你家提親可好?”


    虞子鈺含糊應付:“隨你。”


    “那你先等等我,我得給你個東西。”


    溫束往隊伍裏跑,回到他哥麵前,撬開一木箱,從裏頭取出一顆夜明珠,又跑去給虞子鈺:“子鈺,你拿著,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我們各自辦完自己的事,約在京城見麵,我去你家提親。”


    “這珠子貴重,我不能拿。”


    溫束拉過她的手,徑直塞她手裏:“拿著,這是我送你的。要不你也送我點東西,好做定情之物。”他稍稍紅了臉,對上虞子鈺堅毅的雙眸,不禁又恍惚了。


    虞子鈺急著要走,隨便從懷裏扯出一方錦帕丟給他:“給你了。咱們就此別過,有緣再見。”


    這錦帕是李既演自己裁的。


    上頭歪歪扭扭繡了兩個小人和一條小黑狗,一女一男,一個是虞子鈺一個是他。當時虞子鈺叫他再繡一個李奉,湊齊一家三口,他黑起臉半夜挑燈,又往帕子上繡了條狗,一邊繡一邊罵李奉是不要臉的賤狗。虞子鈺坐在床上哈哈大笑,罵他小心眼兒。


    溫束接過錦帕,還未問帕上這一女一男一狗,到底是代表何意。聽到馬蹄聲踏地而起,黃塵飛漫,虞子鈺已經縱馬離去。


    他在後頭喊道:“虞子鈺,別忘了,我們在京城見!”


    “好!不見不散!”虞子鈺清亮的聲音飄在風中。


    溫束仔細疊好錦帕,塞進懷中緊貼著心口位置。他重新回到隊伍中,大哥溫酌問;“她這就走了?去的何處?”


    “烏斯藏。”


    溫酌:“去藏區作甚?”


    溫束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問過好幾次了,她也不說。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就讓她去吧,反正我們約好在京城見麵了。”


    溫酌也看向虞子鈺離去的背影:“她一人怕是不安全。”


    溫束:“她說前方有人來接她。她不讓我跟著,自然有她的道理。”


    溫酌又望向被溫束撬開的箱子:“那夜明珠價值不菲,你就這麽送出去了?”


    溫束笑得春風得意:“等去了京城,我要上她家提親的,就當是聘禮吧。”


    溫酌不屑道:“她不是說她有夫君了嗎,還是兩個,到時叫她男人把你打出京城,可就好玩了。”


    第55章


    ◎當然是原諒她◎


    虞子鈺單騎獨行, 一路往大道直行。


    生怕遇著歹人,她一直刀劍不離身,還在中途小鎮采備一副彎弓和幾支利箭。白日行路, 夜間逢遇野墳了, 撐起帳篷依墳露宿。


    又走了十餘日。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記事冊子算了算, 時至今日, 她離家已有四十八日。一路走來自然是掛念家人,但並未多有寂寥孤獨。


    反而眼界開闊許多,見過以前從未見過的奇景, 遇到眾多陌生麵龐, 有好心送她吃食的善人, 也有圖謀不軌的惡徒。


    遇著善人了,她也不白拿人家的東西, 皆與銀兩購之。


    遇著麵色不善尾隨她的歹人, 不等人家上前行凶, 她率先撐起一黑布繡旗,旗上繡有猙獰扭曲的黑白無常。


    這旗是她在路途中與一神婆買的。


    也不是她開口買,是神婆強賣給她。不僅是鬼旗,神婆還要哄她買了不少紙錢、黃香、三角鈴鐺, 甚至——還有一口棺材。


    虞子鈺被神婆強塞了一堆東西,抱都抱不下。


    也怪她也拒絕不了神婆的強買強賣, 這些驅鬼召神的物件向來都是她的最愛, 平日在街上見著了都走不動道,必定要買一堆回去擱屋裏吃灰。


    她收好鬼旗、紙錢、黃香、三角鈴鐺等,看著那口大棺材, 實在是拿不了了便要拒絕。


    神婆拉著她不放, 說自己可以把棺材改小, 改輕薄些。信誓旦旦跟她說,隻要她帶上這口棺材上路,所有惡鬼妖魔都不敢近身。


    在神婆的七寸不爛之舌下。


    虞子鈺隻得坐在村口,一隻手半托著下巴,看神婆提起斧頭、鋸子、錐子輪番上陣。最後將大棺材,改造成兩口木匣子似的輕薄小棺材。


    虞子鈺以五兩銀子買下兩口小棺材,神婆殷勤幫她把馬褡子裏的東西,都移裝到棺材裏。又幫她抱起棺材,分別綁在馬身兩側。


    兩眼笑眯眯道:“你看,跟兩個小箱子似的,多方便你裝東西啊。”


    虞子鈺點頭讚同,覺得神婆不愧是神婆。說話好聽,手藝精巧,乃吾輩之楷模,當向她多多學習。


    此般,她帶上自己的兩匹馬離開。


    遇到歹徒了,便撐起鬼旗,搖晃三角鈴鐺,自己先下馬同人家搭話,問道:“鄯城如何走?”


    歹徒遲疑不定:“你去鄯城做什麽?”


    虞子鈺指了指身後馬背的兩口小棺材:“我是湘西來的趕屍人,要將屍體趕往鄯城去。”


    歹徒看她舉著的鬼旗,馬背上的兩口小棺材,還有她撒了一路的紙錢,禁不住後脊發涼冷汗連連,給她指了路遂落荒而逃。


    如此一路走來相安無事,路途平坦。


    走到第五十七天時,終於來到鄯城,鄯城已經地處烏斯藏。這裏的民眾九成以上都是藏民,麵盤兩頰曬得紅彤彤的,走在街上也都穿藏袍。


    虞子鈺在進城前收好鬼旗,用一方黑布裹住馬背上的兩口小棺材。


    現在已經快六月份了,可鄯城這個地方還是很涼,尤其是早晚更甚。虞子鈺這一路來又沒備有厚衣物,全靠一身正氣挺過來。


    進城後,先找飯館大快朵頤,店裏的招牌菜都點了,手抓羊肉、尕麵片、鬆茸蟲草燉雞,還要了一碗青稞酒,一人吃得自在快活。


    填飽肚子,才上街買厚衣服,看來看去,還是藏袍看起來比較暖和。當然,這裏的厚衣服款式也就隻有藏袍了。


    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外地。


    買下藏袍,虞子鈺直接在店裏穿上,深藍色長袖皮袍,繡有日月圖騰,袍長及腳踝,腰間紮一暗紅色腰帶。穿好後露出右手臂膀,脫下的右袖盤於腰間。


    她穿著一身藏袍,牽著兩匹馬走在街上,人也精神了許多。不過從麵相上看,還是能輕而易舉看出她是中原人。


    不少藏民以為她是中原來的客商,過來問她帶了什麽好東西來賣。他們漢語藏語參合著問,口音很重。


    虞子鈺聽了半天,也沒聽懂他們在講什麽。


    有個手欠的,上前掀開馬背上的黑布,想要看看虞子鈺到底帶來什麽稀奇外貨。黑布一掀,露出馬背兩側兩口小棺材。


    那藏民嘿嘿笑了兩聲,複忙蓋回黑布,口音生硬說了句抱歉,而後跑遠了。


    這裏的藏區隸屬大宣王朝管轄,但大宣對於此處的政權幾乎不做太大幹涉,僅是設了個都護府在這兒充當門麵。


    虞子鈺決定去一趟都護府。


    在這裏雖然也可以用碎銀買賣貨品,但更為流通的是當地自己的金幣、銀幣、銅幣和貝幣。她得去都護府換點錢幣,直接用碎銀買東西,總容易被坑。


    輾轉了一個時辰,才找都護府。


    在都護府裏當差的,都是京城朝廷直派官員,全都是漢人,虞子鈺進去說明來意。差使盤問了她一番,虞子鈺隻說自己是京城來的,來這裏的雪山采草藥。


    差使覺得虞子鈺一人千裏迢迢,也不帶任何隨從跋涉至藏區,有些怪異,遂去稟告副大都護。


    都護府設有大都護一人,由親王任職。下設有副大都護二人,官從三品,主管都護府內大小事宜;下還有副都護、長史、司馬、錄事參軍等人。


    此地少有中原人過來,就算客商也不常見,客商一般都往西域去行賈。


    聽聞有個京城來的姑娘一個人到此處,府內幾個官員甚是好奇,都出來看是何人。


    眾人領虞子鈺進入廳堂,給她沏了杯中原地區的烏龍茶,問道:“小姑娘,你一人從京城過來,怎麽過來的?”


    虞子鈺一一說來。


    “於京城的鳳尾河西河段出發,一路翻越隴山到達秦州。在秦州遇到一前往西域的商隊,便跟他們翻過鳥鼠山抵達臨州,之後繼續西行,渡過黃河後,他們往西域去,我自朝鄯城藏區而來。”


    “一路上都是你一個人?”副大都護公孫煊有些不可思議。


    虞子鈺淡淡點頭:“是的。”


    公孫煊又問:“你一個小姑娘,不遠萬裏來到此處,究竟是何故?”


    虞子鈺不好得如實說,隻道:“我師傅身受重傷,我聽說烏斯藏最高的雪山上,有一草藥可包治百病,特來尋一尋,好回去救師傅。”


    “可真孝順。”公孫煊越看虞子鈺的眉目,越是覺得有幾分熟悉,隱約有舊人的影子在,“對了,姑娘,你叫什麽名兒來的?”


    “姓虞,名子鈺。”


    “虞子鈺。”公孫煊琢磨著這三個字,再細細端視虞子鈺的眉目,忽而恍然大悟,“虞子鈺......你母親是不是虞凝英?”


    “正是,大人如何得知?”


    公孫煊神情一滯,眼底閃過說不清的情緒:“那你父親可是趙天鈞?”


    “正是。”


    一旁的司馬突然笑出聲,插了句嘴:“沒想到大人躲了這麽多年,還是沒躲過,可真是孽緣哦。”


    公孫煊狠狠瞪了他一眼:“閉嘴。”


    虞子鈺疑惑道:“大人可是認識我父母?”


    公孫煊臉上硬是擠出一絲幹巴巴的笑意來:“認識認識,都是故交。當年我與你父親同考殿試,一同入朝為官呢,也算是知己好友。嗯,當然,我與你母親的關係更好一些。”


    公孫煊隻是寥寥數語,臉皮便不自覺發燙。


    當年他也不怎麽的,明知虞凝英和趙天鈞已結為夫妻,他還是癡迷虞凝英癡迷得厲害,為情所困走了不少歪路。


    在朝廷為官時,仗著自家有權有勢,多次陷害針對趙天鈞。不擇手段搶來虞凝英,將她軟禁在自己府上近半個月。


    那時,虞凝英已懷有身孕,懷的正是第一個孩子虞青黛。


    公孫煊甘願喜當爹,對虞凝英道,阿英啊,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不計較這些。


    事情鬧得挺大,趙天鈞找上門打斷了他一條腿,將此事上報皇帝,怒告公孫煊不知廉恥奪人妻子。那時老皇帝還未沉迷煉丹,頭腦還清明,遂出麵為趙天鈞夫婦討了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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