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一點分開,陳聿還有可能會遇到真正適合他的人,真正能和他一起走到白頭的人。


    雖然他說他認定一個人,這輩子就隻能是那個人,但安彌覺得世上沒有絕對的事,她曾經也是個堅定的單身主義者,可她不還是和他在一起了嗎。


    安彌想,餘下的路還這麽長,陳聿一定還能遇見對的人。


    至於她自己,她會更加堅定成為一名單身主義者,不再有任何束縛,往後永遠大膽,永遠無畏,永遠做個正義的瘋子。


    但在此之前,她需要讓自己好起來,從困住她的那團迷霧裏走出來。


    然而,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哪怕已經和陳聿分開,她還是會害怕,害怕他消沉,害怕他也變得想不開,害怕他真的瘋了。


    剛分開的那一個月,她還是不怎麽吃得下飯,全靠著營養品吊著身體各項所需,甚至很多時候,連吃進去的藥她都會吐大半出來,隻能到醫院輸液續命。


    她實在太擔心聽到關於陳聿不好的消息傳來,拜托周望舒時刻留意他的動向。


    從周望舒那兒,她聽到了很多關於陳聿的事。


    周望舒告訴她,與她分手後,陳聿天天喝酒,喝到了胃出血,他胃出血這件事,周望舒起初沒打算說,後麵才告訴的她,因為陳聿去醫院躺了倆星期後,突然像想開了,沒再整日渾渾噩噩,他重新設立了公司,開始為事業忙碌,他很拚,幾乎每天都熬到淩晨兩三點,熬整個通宵也是常有的事,人直接睡在了公司。


    聽到這些,安彌知道,他不是想開了,他沒那麽容易這麽快就把這段感情拋到腦後,他一定是怕自己出事,她會更加痛苦,所以隻能用工作麻痹自己,但不管怎麽樣,他有在朝著好的方向走。


    時間會衝淡一切,安彌相信,慢慢地,他會真的好起來。


    得知他的生活重回正軌後,安彌的病情終於有了好轉,她不再嘔吐,開始吃得下飯,身上的肉也一點一點長了回去,等九月開學的時候,她的體重回到了正常範圍,看著不再那樣消瘦,那樣病懨懨,整個人精神了許多。


    抑鬱症這病,除卻遺傳因素,很多都是心理長期陷入負性認知後,再變成了生理性的一種疾病,除了要靠服用藥物治療,主要還是得靠患者自己從困住自己的負性認知裏掙脫出來。


    很多人始終沒能掙脫,自己將自己困在情緒的沼澤裏越陷越深,像生性善良又過於多愁善感的抑鬱症患者,他們始終都想不通這個世界為什麽讓人如此痛苦,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患者始終看不到任何希望所以也怎麽都想不開,因重大變故而抑鬱的患者由於事情的不可逆轉性也始終無法脫離痛苦。


    安彌跟他們不一樣,如果一直和陳聿在一起,她會一直想不開,但隻要與他分開,她壓根都不用再去想這件事,隻要陳聿好好的,她自然而然就好起來,並且因為陳聿的存在,她還會有意識地讓自己避免消極。


    開學後的第三個月,安彌不用再靠藥物才能入睡,體重也完全恢複。


    她似乎變回了在遇到陳聿之前的那個安彌。


    那時候的她,還沒有走出安寧離世的陰影,整個人挺冷的,很少能感覺到真正的開心,全靠著友情才活得還算挺好,是和陳聿在一起後,她才變得愛笑,完全釋放了天性,如今與他分開,她又變了回去,不愛笑,性格冷。


    之前嚴重的嘔吐反應把安彌的胃折騰壞了,養了四個月才養好,終於可以上酒館喝酒了。


    李子生日的時候,是她時隔半年多以來第一次喝酒,一口下去,她最先嚐到的是苦味,那種苦而澀的味道在口腔漫開,沒等回甘,她接著又喝下一杯。


    李子是在一間能容納幾十號人的ktv裏辦的生日party,因為空間大,即便有人大聲唱歌也還是能聽到幾米外的聲音,安彌喝下第二杯酒正準備拿第三杯時,在這個充斥著音樂與歡呼聲的嘈雜環境裏,她忽而聽見一聲清脆的鋼音。


    世界像一瞬按下了暫停鍵,萬物靜止,她的心髒卻驟然重重跳動。


    下一秒,她猛地回頭,循著聲音望去。


    光影浮動的昏暗視野中,她看到一個人貼牆坐在角落,手裏拿著個打火機正在點煙。


    這個人她並不認識,但他手裏那個打火機她卻無比熟悉。


    每一天,她都會拿著與他手裏那個一模一樣的打火機,在夜深無人時,一遍又一遍的去聽那陣清脆的鋼音。


    她現在的煙癮很重,但不管煙癮犯得有多厲害,隻要聽到這個聲音,她就會失神很久。


    坐在角落的那個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抬眸看向她。


    視線相撞的那一刻,她腦海裏浮現了另一雙眼,那雙深邃如淵,輕易就能奪走她心跳的眼。


    房間裏藍色的光影如潮水般落下又升起,安彌垂眸,緩緩回過頭。


    半晌,她起身走向衛生間。


    關上衛生間的門,外麵的音樂和人聲被隔絕一半,這個不大的空間裏吵鬧又寂靜。


    安彌靠牆拿出煙盒,抽出一支煙叼進嘴裏,再從兜裏拿出一個和剛剛那男生手裏一模一樣的打火機。


    這款dupont打火機是限量版,但數量不算少,也不算貴,但這款打火機的鋼音卻是好聽的,也是最獨特的。


    她咬著煙靜靜看了手裏這枚打火機很久很久。


    “叮——”


    清脆鋼音響起,在不大的空間裏蕩出回音。


    嘴裏咬了很久的煙終於被點燃,她合上打火機揣回兜裏,她深吸一口煙仰起頭,嘴微張,白色煙霧緩緩從她唇際溢出。


    她失神般盯著對麵的牆看,直到嘴裏的煙都消散在空中,她再吸一口煙,然後拿出手機,打開了相冊。


    相冊裏是一張張從表白牆上保存下來的照片,陳聿的照片。


    她是不愛拍照的人,分手前,手機裏隻有一張陳聿的照片,她挺慶幸,還能在表白牆上看到他。


    表白牆上有在籃球場上打球的他,坐在車裏的他,在上課的他,走在路上的他,在不同場景下笑著的他,冷著臉的他……怎樣都好看得不行的他。


    可惜,現在表白牆上他的照片越來越少了,如今已是大四的他很少來學校。


    在大學裏,即便是熟識的朋友,如果不約好見麵,一年下來估計在學校裏一麵都碰不上,更別說是一個很少來學校,還不會聯係的人。


    自分手後,安彌就再也沒見過陳聿。


    她很想他,很想。


    可不管有多想,她也隻能看一看這些照片。


    她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在大四上學年這整整一學期裏,她的確一次都沒見到過他。


    放假後沒多久就是除夕。


    安寧還沒去世的時候,每到除夕夜,安彌會帶著安寧在外麵放一整晚的煙花,後來安寧去世,有三年,她是跟著周望舒過,再後來就是去年,她和陳聿去了陳家,周望舒拉著陳遲俞回了周家。


    今年,該周望舒跟著陳遲俞會陳家了,而她,該一個人過除夕了。


    她買了幾瓶酒,就幾瓶,提著這幾瓶酒去了海邊,在寒風凜冽的海邊坐了一整夜。


    這天夜裏的淩晨,南城下了一場雪。


    雪不算大,但足夠將頭發淋白。


    雪要是化了,變成水浸進頭發裏,風再一吹,會很冷,但安彌沒將頭發上的雪拂掉。


    她想起那句縱使早已爛大街卻依舊浪漫的話: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對她而言,能和那個人在這除夕夜淋同一場雪,已經是意外之喜。


    淋雪的代價,是她在大年初一住進了醫院,不過她覺得也蠻好,反正也沒什麽地方可去。


    這個冬季似乎尤為漫長,但好在,春天總會來。


    開學後的某個春日裏,她在學校裏碰見了陳聿。


    他們相遇在一個路口,他迎麵朝著她走過來。


    在他們之間的距離還有十米時,兩個人都注意到了對方。


    目光交匯時,兩人一同怔住。


    那一瞬間,眼前的一切仿佛變成了相機裏自動虛化的世界,來來往往的人化作了虛影,天空與教學樓也模糊,雙眼所能看到的整個視野裏,他是唯一的清晰。


    這一幕像照片上定格的畫麵,但此時此刻的他,是真實的,生動的,一萬張照片上的他,也抵不過此刻他站在她麵前這一眼。


    安彌感覺像站在一場風暴裏,他是風眼。


    隻是,這場風暴並沒有持續很久,她停下了腳步,而他沒有。


    他很快收回了視線,沒再看她,漠然走過來,然後與她擦肩,走遠。


    他邁過她的那一秒,她心裏像忽的塌了方,倏然一痛。


    她回頭,目光繼續追逐著他。


    看著他的背影,她的心髒繼續往下塌著,她為他一刻都沒有的停留而難過,但又覺得,拋下他的人,是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他這樣,她該欣慰才對,恨總比愛好。


    她是真的該欣慰,因為他看起來很健康,很幹淨,胡子是剃了的,頭發是清爽的,身上沒有一點傷。


    多好啊。


    她看著他的背影笑起來,隻是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風吹過,眼下一片涼意。


    -


    大四下學期,很多專業基本都沒什麽課了。


    安彌以為,她大概是沒法再在學校裏遇見陳聿,但她自那次偶然相遇後,她控製不住自己,時常一個人在學校裏瞎轉悠,她不想再像上次那樣遇見他,隻想還能遠遠看他一眼。


    她沒抱多大期望,卻竟真的看到了他,就在那之後的半個月。


    當時他開著車,還是那輛可以清晰看到車內的邁凱倫。


    因為路上行人多,他開得很慢,不算一晃而過。


    透過窗,安彌清晰的看到他臉上有兩道劃痕,不像偶然的劃傷,而是利器所致。


    安彌心裏頓時一緊,下意識跟在車後跑了兩步,又在反應過來後忙忙停下,拿出手機給周望舒還有蘇芷伊她們發消息,讓她們幫她問一問,陳聿臉上的傷哪兒來的,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


    蘇芷伊很快回複了她:


    [說是跟人在酒吧打架弄的。]


    幾分鍾後,蘇芷伊又發來一條:


    [聽說他最近心情不好,總在酒吧跟人打架。]


    安彌:[總?]


    蘇芷伊:[半個月跟人打了五六次。]


    看到這些數字,安彌心頭一沉。


    瘋了嗎他?


    酒吧裏都是些醉鬼,很多打起架來不要命的。


    憂心之餘,她注意到這個時間點:半個月。


    半個月,剛好是他遇見她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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