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鶯畫葬了,下葬那一日,起?了風,沈青枝著一身白衣,手?中?提著清晨剛采摘的鮮花,朝那院子?走去。


    長發用頭?巾束起?,未施粉黛,素淨的臉蒼□□致。


    整個人與那手?上?提著的——還滴著水霧的鮮花相得益彰。


    那鮮花有?白的,有?藍的,也有?紅的,是沈青枝挑選了一清晨才選出來?的。


    李鶯畫在世時,除了一開始對她有?敵意,後?來?便?一直粘著她。


    可她還不曾真相信過她。


    不禁覺得有?些後?悔,最後?見她那日,她提著糕點走來?,極和氣地?摟著她的胳膊,邀請她參加太傅千金組織的溫泉宴。


    如黃鶯般的聲音,細細在她耳畔讀著那太傅千金寫給她的信箋內容。


    現在想來?,恍如隔世。


    沈青枝哭了,經過李鶯畫院子?時,她將籃子?裏的花一朵朵摘下,種在了她院子?門口。


    願此處往後?,餘香繞屋簷。


    有?人愛她,有?人相信她。


    她迎著風站著,風卷起?她的裙擺,纖細的腰肢,羸弱的身子?,任誰看一眼都覺著心疼。


    可當?剛進那大長公主的院子?,一個杯子?朝她臉上?砸了過來?,婦人惱怒尖細的聲音緊接著響起?,“還有?臉過來?,畫兒是被誰害死的?”


    沈青枝躲了下,那茶盞自她裙擺上?擦過,水漬濺了她一身,她凝眉望去,那婦人的眼神如火,似要將她一整個吞噬。


    冬葵忙拿帕子?替她擦拭,看著自家小姐委屈的模樣,冬葵紅了眼。


    沈青枝卻不慌不忙地?走至那婦人麵前,她盯著那雙含著怒意的鳳眼,一字一句地?問道,“母親,那晚為何不來?救我。”


    大長公主一襲白衣,冷豔的臉上?滿是不屑,她冷嗤一聲,往那檀木椅上?走去,“你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本公主不希望找人將你拖出去,再說一遍,這裏不歡迎你。”


    沈青枝沒理她,先她一步在那檀木椅上?落座。


    她輕瞥了眼一旁候著的冬葵,柔聲道,“冬葵,讓人送兩盞茶來?。”


    大長公主看著她一副當?家作主的模樣,來?了火,正欲開口,便?見那一向柔弱嬌氣的美人露出孤傲冷淡的笑容來?,“母親,這些年您縱容那裴氏夥同奸相,在江府為虎作倀的事兒,我夫君可知?嗎?您在這其中?又添了多少火?”


    話落,那大長公主慌了神,雖表麵神色不變,可沈青枝看見她抓著袖子?的手?指緊了緊。


    她抬眸,雙眼直直縮在沈青枝身上?,“說,你究竟知?道多少?”


    沈青枝淡淡笑了笑,恰巧此時冬葵端了兩盞茶來?,她將其中?一盞茶遞給大長公主,卻被大長公主甩袖砸了出去。


    那盞茶灑了一地?。


    她倒也不惱,自顧自的端起?另一杯喝了起?來?。


    如今她懷有?身子?,自是不能委屈自己,渴了就?要喝水。


    那大長公主見她這囂張樣,厲聲道,“你想怎樣?”


    沈青枝將那茶盞擱在桌上?,緩緩走至那婦人麵前,顰了顰眉,神色肅穆道,“母親,我不想怎樣,但你必須和裴氏向阿挽道歉,向我相公道歉,向被你們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所有?人道歉!”


    “你懂什麽??”


    “我不懂,但我知?曉我夫君的脾性,你說他會選正義還是選擇庇護邪惡?”


    話落大長公主慌了神,垂下眸子?,卻是事實不言而喻。


    她知?曉,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其實她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大長公主似頃刻間頹廢了,整個人老了十歲。


    *


    那事之後?,大長公主再也沒敢得罪她,沈青枝安靜了許久。


    三日後?,她躺在躺椅上?,午後?的陽光灑在她身上?,溫暖舒適。


    再也沒有?李鶯畫嘰嘰喳喳的聲音,這屋子?安靜又清冷。


    幸好有?冬葵在一旁哼著小曲兒,咿咿呀呀的,才不至於過分寂寥。


    聽著曲兒,沈青枝摸了摸肚子?,望著窗外晃動的樹影,她真得好想江聿修。


    也不知?他在宮裏怎麽?樣了,雖說他會派人告知?他的處境,可沈青枝還是好擔心。


    近來?,朝廷上?安靜了不少,聽聞那奸相手?底下的人皆棄暗投明。


    據說是因為有?人為了正義,寧願自縊也不跟隨那奸相作惡。這事兒傳開了,鼓舞了士氣,護衛兵們紛紛舉手?投降。


    雖說事情到了末尾,可她知?道,他功不可沒。


    樹影搖晃,晃得人腦袋暈暈的,沈青枝閉著眼陷入了夢鄉。


    朦朦朧朧中?,有?人替她蓋上?了薄被。


    沈青枝夢見了江聿修,他一襲雪衣,如高山白雪,緩緩朝她走來?。


    他明明是個很陰鷙的權臣,可是在她麵前卻溫柔昳麗。


    他蹲在她麵前,輕撫著她的臉頰,溫柔著喊她卿卿。


    如初見雲雨時,汗水淋漓間,他摟著她的腰,一聲聲喊著卿卿。


    溫柔繾綣。


    隨後?那手?掌落在了她腹間,一下下摸著,又低頭?趴在她肚子?上?。


    沈青枝衣裳穿得薄,他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肌膚上?,她癢得難受,可偏偏,他又極輕極慎重地?吻著她的肚子?,那癢意更甚了。


    睡夢中?,她忍不住發出細細的嗚咽聲,那人才沒有?繼續下去。


    夢的最後?,她聽見那人在她耳畔沉聲道,“事情妥了,我們回?江南。”


    回?江南,他們初次見麵的地?方。


    不,不是初次,其實,他早已見過她了。


    在她很小的時候。


    第81章


    很久之前,江家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在淮山進行。


    那時的江聿修少年郎君,意氣風發,一襲雪衣,背著弓箭,騎著馬行在山林裏,肆意張揚。


    風卷起他?的長衫,整個人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裴安作為江家小少爺,隨父親跟著這位舅舅後麵,就見?他?玉樹臨風,氣宇軒昂,比那?雄獅還要有氣勢。


    他?就像裴安幼年記憶裏,不可觸摸的部分。


    一想起那?舅舅,湧上?記憶裏的,就是?他?凶殘冷酷的一麵。


    那?日,風很大,眾人行至到深山裏,欲捕些?肉食作為今晚戰利品,誰捕得多,便是?今晚的勝者。


    裴琳琅依偎在母親身邊,理所當然地開口,“肯定是?我舅舅厲害!你們誰也打不過我的舅舅。”


    她年紀最小,聲音奶聲奶氣的,可眼?裏頭卻滿是?驕傲。


    “爹爹不厲害嗎?”裴安不屑,懊惱地看向?她,輕輕擰了一把?她纖細的手背,“父親才是?最厲害的!”


    裴琳琅將手掙紮出來,緊皺眉頭,“爹爹沒有舅舅厲害!”


    裴安不信,在他?認知裏,沒人比得過他?高大的父親。


    起初,他?對此?信念堅定不移。


    直到……


    幾人行至一處風景秀麗的溪流邊,打算接點幹淨的水喝,裴安不願去,聽聞舅舅射了好些?獵物,他?想去看看。


    小孩子?天性健忘,上?一秒還覺得人家沒父親厲害,下一秒,恨不得當場過去抱著人大腿。


    裴老將軍摸了摸兒子?的腦袋,笑了笑,讓他?跟在江聿修身後。


    那?江家少年生得昳麗俊美不談,言行舉止盡是?大家風範,小小年紀便是?高雅矜貴,眼?神更是?讓人不敢直視。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家安兒與那?舅舅多多接觸,定也能受他?所影響。


    裴安跟著舅舅走至一處深山,空穀足音,靜謐異常,落葉掉在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清脆聲,裴安好玩,一直在那?跳著踩樹葉。


    “救命……救救我……”


    遠處倏然傳來一陣小女?娃的奶音,裴安正踩得樂不思蜀,隻是?抬眸看了眼?,見?自家舅舅跟上?去了,便也沒在意。


    他?那?舅舅無所不能,定能救下那?小女?娃。


    深山老林,靜謐異常。


    層層疊疊的光影透過樹縫照了進?來,一圈一圈,隨風飄動。


    年幼的沈青枝隨林家人出來遊玩,跟著表姐後麵,走著走著跟丟了,意外驚醒了正在沉睡的老虎,那?老虎猛得起身,朝著她撲來。


    她被猛地撲倒在地,那?山中之王用厚厚的肉墊踩著她的腿,她疼得瑟瑟發抖,雪白漂亮的小臉滿含淚水,隻能拚命呼救。


    可她叫得越凶,那?虎卻仍是?興奮,它呲著牙,凶狠地看著她,目光炯炯有神,她身上?的味道極香,淡淡的無花果味,老虎嗅了許久,眼?睛又?亮了,終於?湊到她脖子?間要咬她。


    沈青枝嚇得大喊救命,那?老虎嘴裏腥臭的味道撲麵而?來,她死死抓著它的頭,用力捶打,可小孩的力氣能有多大,還是?這麽鮮美可口的食物,老虎恨不得一口吞下。


    千鈞一發,岌岌可危。


    沈青枝閉上?眼?睛,哭著讓它輕點輕點,可那?猛虎卻仍舊咬住了她的纖細的脖子?。


    她絕望得哭了。


    忽然,壓在身上?的重量沒了,除了脖子?上?有些?刺痛,她沒有其他?不適。


    小小的女?娃,忙抬眸看去,便見?一雪衣少年站在身邊,那?哥哥生得極美,雪白的麵容,漂亮的五官。


    她從?未見?過這麽英俊的哥哥。


    “能起來嗎?”他?溫柔的聲音響起,寬大的手掌在她麵前展開。


    很漂亮勻稱的手,白皙修長,掌紋根根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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