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夫君說一聲, 我便?同你去京城。”


    “娘子,我們要去江陵城坐船, 此時天?色已晚, 若再耽擱,恐怕要在此度過一夜才能?啟程。”姆媽說著,牽著她往前走,“殿下早知?曉娘子在江陵的事,隻是諸事纏身?, 未能?來此接娘子回京。娘子莫擔心,待娘子與殿下說明, 殿下定會派人來接。”


    月嫵愣愣往前走了幾步,定在原地不肯動了:“可?即便?是再急,我總要給我夫君留一個口信,否則我便?如此消失不見,他定會心急如焚。”


    姆媽臉色已十分難看,卻仍舊應她:“來接娘子的馬車就在前方樹林旁,待娘子上了車,與侍衛傳話,侍衛自?會帶去,娘子不必心焦。”


    她微微鬆了口氣,稍稍正色:“姆媽此來接我,可?有什麽憑證?”


    姆媽微微點頭,臉色好轉一些,眼中有欣慰之意,從袖中摸出一個令牌,交由她看:“殿下怕我路上遇攔,已將令牌暫且交我使用。”


    這?令牌她見過,母親還教她該如何分辨真偽,隻要她拿在手中一看,便?能?確認這?就是母親的令牌。


    她微微揚起唇,將令牌遞回去:“多謝姆媽來接。”


    “娘子客氣了,這?都?是我等該做的。”


    說話間,已到了馬車旁。


    這?馬車並無任何裝飾,看著不起眼,可?懂行的人一瞧,便?能?看出馬車的所有木材乃是上好花梨木。


    姆媽親自?上前挑起車簾:“請娘子上車。”


    話音剛落,便?有隨行小廝跪伏在泥土路上。


    月嫵看了小廝一眼,扶著車身?,腿一跨,學過他直接踩上馬車。她並未進車門,先朝姆媽看去:“勞煩姆媽為我送信。”


    姆媽瞥了一旁的侍衛一眼,那侍衛立即垂首上前。


    “你去與我夫君說明,我有親人來尋我去京城,迫不得已要先啟程,叫他在家中先看好孩子,隨後會有人去接他。”


    侍衛沉聲應是,仍舊站在原地。


    “去吧。”姆媽冷聲吩咐。


    侍衛愣了一下,轉身?朝鄉裏去。


    姆媽轉過頭,臉上又掛著笑?:“娘子這?可?滿意了?”


    月嫵微微點頭,進了馬車。


    姆媽放下車簾,也跟進去,隨即駕車的侍衛長鞭一甩,馬車滾滾駛向南縣。


    此刻天?色略晚,進入南縣後再往江陵城中去時,城門已要關閉。


    四下無人,馬車並未減速,一路朝城門奔去,守門侍衛舉著長矛上前攔截,大喝一聲:“何人敢夜闖城門?”


    姆媽往外一探,高舉令牌,厲聲一斥:“長公主令在此,誰敢造次?!”


    侍衛當即慌了神,手中的長矛下意識撤了撤,一時有些六神無主。


    沉默一瞬,領頭的侍衛上前賠笑?:“不知?是殿下車架,驚擾了殿下大架,還請殿下恕罪。”


    姆媽巡視一眼,退回車中,侍衛代言:“爾等還不速速開門?”


    “是是是。”城門侍衛快速朝兩旁退去,搬開滾木放行。


    侍衛大嗬一聲駕,長鞭一甩,馬車又接著快速奔行起來。


    昏黃月色下,寂靜街道中,隻有車輪滾滾碾壓過路麵聲音。


    一直奔到渡口,姆媽扶月嫵下了車,即刻上船。


    城中早已打點妥當,船隻開動,緩緩朝著城外去。


    月嫵坐在床上,看著江上的明月,心中惴惴不安。


    也不知?溫慎收到口信沒有,現下又如何了,諶兒有沒有哭鬧了。


    她有些後悔了,不該如此跟著姆媽上船,總該要當麵與溫慎說一聲,現下這?算是什麽。


    她起身?,係上披風,往外跑去:“姆媽!姆媽!”


    船外侍女侍衛跪了一地,她大步朝姆媽走去,雙手抓住姆媽手臂,急急道:“姆媽,可?否讓船停下來,我還是要當麵與夫君說過,心中才能?安穩一些。”


    “娘子不必驚慌,侍衛已將口信傳了去,想必不會有什麽事。”姆媽牽住她的手,帶著她往船艙走去,“娘子與夫君往後還有無數的時光,可?是娘子生父命在旦夕,若不去見最後一麵,恐怕此生再無機會。”


    她無可?反駁,隻能?隨人坐下。


    “因娘子生父的事,殿下已好幾晚未歇息,娘子即便?是對生父未有感情?,也千萬莫在殿下跟前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姆媽拍拍她的手,歎息一聲,“若非娘子生父,殿下恐怕現下已在黃泉之下了。”


    她微微驚訝,此時才回過神來:“方才聽?聞姆媽喚母親為長公主,可?是舅舅奪得帝位了?”


    姆媽微笑?:“正是,我走時聖詔已頒,這?兩日登基大典估計已成?了,隻是娘子身?處鄉間,未可?得知?而已。”


    月嫵輕輕點頭。


    “當日大事一成?,殿下便?派我速來江陵接娘子。殿下心中還是掛記著娘子的,隻是前兩年?朝不保夕,又聽?聞娘子在江陵無虞,並未相見,還請娘子心中勿要怨怪殿下。”


    月嫵搖了搖頭,她原先是怨過的,可?後來見到溫慎,所有的情?感都?用在溫慎那兒了,現下一時倒不知?是何種滋味了。


    姆媽也瞧出她眼中並未有欣喜或是激動,心中隻剩無奈,張了張口,猶豫一瞬,還是道:“娘子千萬記住,即便?是成?親了,血緣關係也是最要緊的。”


    她沒有聽?明白話中的含義,隻胡亂應了幾聲,躺下睡了。


    走水路快得很,船至京城不過幾日而已。到了京城地界,馬車更是一路暢通無阻,街旁小販見了自?覺讓行,皆是垂目不敢視。


    月嫵被顛簸得七葷八素,連街道兩旁的景象都?未看清,車已進了公主府。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大這?樣氣派的宅子,隻是院中各處掛著喪幡,漫天?飄著紙錢,一點兒聲響也無,一片哀涼。


    有穿著孝服的侍女匆匆迎來,衝姆媽搖了搖頭。


    姆媽緩緩垂下眼,沉默良久,才朝月嫵道:“娘子先回自?個兒的院子,醒春會帶您去。晚上或明日,殿下應當會差人來尋娘子,娘子切記莫要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月嫵還想再問問何時去江陵接溫慎來,可?一看這?滿目的淒涼,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了,隻應了一聲,隨醒春去了自?己的院子。


    是很大的一個院子,雕梁畫棟美?輪美?奐,比馮家的院子好了幾十倍不止。


    她無心觀看,進了門。


    侍女魚貫而入,手中捧著各樣的首飾衣服,想來應當是因府上的喪事,所有的首飾衣裳皆是素白色。


    “娘子趕了幾日定是累了,先去沐浴更衣,稍作休整。”醒春打頭,扶她往內室去。


    內室地上砌了浴池,已添滿了水,水下鋪著的玉石映出層層波紋。


    她已很久沒這?樣被服侍過了,有侍女上前要為她更衣時,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你們都?出去。”


    “是。”侍女齊齊應聲,整齊有序退出門去。


    月嫵褪了衣裳,緩緩踩進浴池,雙臂枕在浴池邊緣,看著地上擺放的胰子澡豆發呆。


    溫慎會不會喜歡這?裏?若是讓他來這?裏一起洗,他定又會推拒的吧?


    月嫵彎了彎唇,想起溫慎還遠在江陵,心中又一陣憂慮。


    敲門聲響,門外有侍女道:“娘子,牛乳到了。”


    “進。”她撐起身?,靠在浴池邊緣。


    侍女拎著牛乳進來,垂著頭,跪坐在浴池旁,一瓢一瓢地往浴池裏添牛乳,不多時,滿池子的清水便?成?了乳白色。


    月嫵餘光看侍女一眼,見她雙目視地,麵頰微紅,一臉鵪鶉樣兒,便?問:“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挽玉。”小侍女更是哆哆嗦嗦起來。


    月嫵遊過去,趴在她跟前,抬眸看著她:“挽玉,你可?知?曉這?府中發生了何事?為何掛著這?樣多喪幡?”


    挽玉偷偷掀眼,見她目光正注視著,又嚇得趕緊收回去,顫著聲道:“娘子的生父逝世?,殿下心中傷痛,命人將全府上下都?掛滿喪幡。”


    她微微一怔,又問:“是何時逝世?的?”


    “昨個兒半夜裏。”


    一種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攀上心頭,她往後靠了靠,半張臉都?沉在水裏,看著水麵上漂浮的零星花瓣出神。


    挽玉抿了抿唇,大著膽子道:“娘子、娘子莫要太


    過自?責……”


    月嫵搖了搖頭:“我並未自?責,我也說不出來是種什麽感受,總覺得一切太過不真實,也無法感知?到傷心。”


    “娘子!”挽玉驚慌,上前捂住了她唇,立即又回過神,撒了手,摔坐在地上,往後撤了幾步,跪地叩首,“娘子饒命!娘子饒命!”


    第62章


    月嫵轉身看著她:“你為何要捂我口?”


    她邊叩首邊道:“那畢竟是?娘子生父, 殿下若聽娘子這樣說,會不高興的。”


    “原是如此。”月嫵從水裏起來,拿了長巾擦了擦, 彎腰要撿地?上?托盤上?放著的衣裳穿,“你放心, 我不會當著母親這樣說的。”


    挽玉立即起身, 拿了衣裳伺候。


    她身上?還有淡淡的吻痕, 挽玉不敢多看,快速給她穿好了衣裳,又提醒:“娘子生父逝世,殿下在靈堂守了一夜, 此?時還未見出?來。”


    “為何你們都不稱駙馬?”她穿好衣裳並未出?門?,而是?往美?人榻上?一靠,端了盤果子吃。


    挽玉碎步走來,跪坐在她跟前,輕輕在她腿上?按摩:“娘子生父並非駙馬, 駙馬住在偏院, 平時不會出?現。”


    她挑了挑眉:“駙馬不會生母親的氣?”


    “殿下貴為長公主?,除了先皇偶爾會生殿下的氣, 旁人未敢多言。”


    “母親明日會來尋我嗎?”


    “殿下深愛娘子生父, 也深愛娘子,明日傍晚之前必定來尋。”


    月嫵坐起身來,看向跪著的人:“這是?你自己的猜的,還是?母親說的。”


    挽玉大?驚,連連叩首:“請娘子恕罪!請娘子恕罪!奴婢並非故意妄猜主?上?心思, 請娘子恕罪!”


    “我隻?是?怕你說得不對?,隨口問一句罷了, 你慌什?麽。”月嫵將那盤果子遞到她跟前,“來,吃一個。”


    挽玉偷偷看她一眼,咽了口唾液,拿起糖漬果子放進口中。


    她歎息一聲,拿著盤子起身放在桌上?,往桌上?一坐,道:“我看她們皆是?一臉冷漠,不像是?能說話的樣子,唯獨你還算是?能相處。”


    挽玉跪著轉了身:“娘子謬讚,府上?規矩森嚴,那些姐姐要比奴婢懂規矩。”


    “你總跪著做什?麽?不覺膝蓋疼嗎?”月嫵跳下地?,單手將她扶起來,“你再與我講講府裏的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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