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薄荷香,姑娘若是不嫌棄可以用一些,去味最是好用不過了。”壓低的男生深沉又溫和,話語裏藏著不著痕跡的關切。


    李星晚抬眼看去,原來是這位九阿哥遞了一個小瓶子過來,本想開口拒絕可是鼻子實在有些不舒服,猶豫間,青年已經拔開了瓶蓋。


    她隻好將帕子伸出,任由青年將淺綠色的粉末倒在帕子上。


    青年有著很大的一雙手,雖然是皇子,但是他的手反而不夠細嫩,皮膚是偏暗的,骨節分明,指尖修剪的整齊,且手上有不少繭子。


    李星晚能認出來,有的是寫字留下的,有的像是騎馬的韁繩留下的,有的像是射箭留下的痕跡……


    胤禟低頭認真的將粉末倒在那輕軟的帕子上,雪白的帕子上瞬間沾染上淺綠色。


    因著這個動作兩人靠近了許多,他看著與自己的手天差地別的一雙小手,細嫩白皙,柔軟溫熱,沒有留長指甲,也不曾做什麽蔻丹,看上去不像宮裏娘娘們那麽精致,可是叫他忍不住耳根泛紅,忍不住垂眸悄悄看過去,她似乎沒注意到他心裏的萬千想法。


    李星晚聞了會薄荷香,舒緩了表情,鼻子也好受了許多。


    “多謝唐公子。”剛才這位九阿哥自稱姓唐,於是李星晚也就從善如流的稱呼他為唐公子。


    而那位十阿哥就偷懶許多,他說自己叫唐十。


    假名字一點都不用心!


    胤禟聽她叫了好幾句唐公子,總覺得格外別扭,於是便試探問道:“我約莫是比姑娘大幾歲的,總是叫公子似乎有些古怪了,我在家中行九,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妨稱我一聲九哥。”


    她猶豫了一下,“那好吧,九哥。”


    聽了這一聲,胤禟心裏像放了煙花一樣,甜滋滋的的想要笑出聲。


    李星晚覺得這位九阿哥好像真的有點奇怪,雖然他確實懂機械,他們兩個人也能聊在一起,稱得上相談甚歡,但是好像這位九阿哥對她有些過於熱切了。


    不會?她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瞧見他抿唇有些開心的樣子,不會是要拉攏他們家加入九龍奪嫡吧。


    好哇,曆史上李家和曹家就是因為跟雍正帝的政敵搞在一起才會被清算的,她本來還在琢磨這個政敵是誰呢,不會就是八爺黨吧。


    難道這個時候就是八爺黨拉攏她爹的時候嗎,這離九龍奪嫡還有好幾十年呢,這麽早就開始布局了?


    不過也說不準可能是什麽蝴蝶的翅膀,也許這就是平行世界的不同之處


    根據從係統那裏兌換出的資料來看,當她穿越之後,做出的一些事情就像河水分流,原本穩定的曆史會因為她這個變量的出現而分流出新的時間長河。


    所以在她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這個世界就是與原本的曆史相似而不同的了。


    “這就是織機了,改造後的織機能夠加快織布效率,對於一些素色的緞子,甚至能做到十個時辰織出兩匹。”李星晚收回思緒,開始給胤禟介紹。


    胤禟細細打量這織機,皺眉琢磨半晌,這才回頭說道:“我雖然對織機不熟但是也能看出來它可以再改進,織布的速度會更快,為何不繼續改造呢?”


    李星晚對於他能看出其中關鍵沒有絲毫意外,“因為人工是跟不上的,再快的織機都需要人去操作,而人的速度是有限的。”


    “而且……”


    胤禟無聲靠近,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李星晚的視線,帶來的是薄荷香氣的縈繞。


    “而且織出的綢緞再多也不一定能買上價格,不如控製質量,提高價格,獲得更多利潤。”


    李星晚對於一個幾近成年的男子的靠近,有種本能上的不舒服,也不喜歡仰頭看人,一瞬間皺眉,又被他的話驚到。


    果然,九阿哥還真是對經商敏感啊。


    “沒錯!”她輕聲回道。


    方才胤禟說話便是壓低了聲音,不欲叫其他人聽見,而李星晚的回答也是輕輕的,生意經嘛,還是隻有自己知道的好。


    “姑娘真是才華橫溢。”他眼中有一種真誠的讚歎,像是看著一件珍寶那樣專注。


    她仰頭看向青年,若有所思,這不是第一個誇她的人,但是確是第一個這樣誇她的人。


    才華橫溢是說才華充分顯露出來。


    而大多數人誇她隻會說,令愛秀外慧中,說她不僅外貌清秀,內心也聰慧。


    可是憑什麽呢,她每天按時在係統內上著一對一的課程,在係統外也會跟著家裏的師傅學習,到頭來,她的研究成果總是要跟著她的容貌一起才能被稱讚。


    那些人還要誇讚一句以後必是佳婦,難道她辛苦做出來的東西隻能成為陪襯嗎?


    這是第一個願意正視她研究成果的外人。


    青年的身形有種少年的青澀又有青年的寬闊,不夠穩重,但是又有些與生俱來的深沉和冷淡。


    難道皇室都是有種冷淡不在乎任何事的氣質,她想了想,又看向後頭還在吃東西的唐.愛新覺羅胤俄.貴妃之子.位列親王.十。


    啊,不是。


    怪不得說九爺是八爺黨不可或缺的一塊基石啊。


    胤俄:你禮貌嗎?


    她雖然覺得這位九阿哥態度有些古怪,但是還是願意趁著這個機會問一問這位未來經商有道的九阿哥關於經商的一些看法。


    “管事上個月曾跟我說,低端布匹的織造可以加快效率,出貨量更大,可以將工人由女人換成男人。你怎麽看?”


    雖然她已經用男人粗糙,容易碰壞綢緞為由堅定拒絕了管事的想法,但是心裏還是不舒服。


    李星晚給下麵工人的工資並不低,月例是五兩銀子,隨著手藝的提升,技藝最精湛的工人月例能夠達到五十兩。


    以如今十兩銀子就夠一家一年花費的消費水平來看,每個月五十兩無疑是一筆巨款,工人們也更加充滿活力。


    李星晚的繡紡裏男女工3比7,女工占了大多數,甚至一些苦力活若是有女子願意幹,李星晚也會收。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願意幹苦力活的女子並不在少數,她們堅韌能幹,咬牙承擔了跟男人一樣的工作量,李星晚也給與她們跟男工人一樣的酬勞。


    這裏麵有個女子是讓她印象很深的,深刻到她了解之後到現在足足半月之久仍然再想這件事。


    她本來以為裹腳這種陋習隻會存在與富裕人家,因為窮苦人家的女子總要做工養活家人的。


    可是跟她想象的完全相反,在蘇州,旗人家的姑娘是不會裹腳的,而其餘官員的女兒,有部分會裹腳,有部分則不會。


    裹腳的那部分多半是嫁入同為官員的漢人家庭或者當地鄉紳。


    而未曾裹腳的那部分則是自小跟旗人家定了親,日後要交際的都是旗人姑娘,隻你一個裹腳難免會有些叫人瞧不起,所以也有定了旗人家庭之後又放腳的。


    讓李星晚意外的是,窮苦人家幾乎都在纏足,那個讓她印象深刻的女子也是如此,出身窮苦家庭,卻還是纏足。


    李星晚問她,“那你怎麽做事呢,纏足了不就不方便做事了嗎?”


    那女子卻回:“女子命苦,纏足了再疼也要做事,在田間地頭趴著幹活,跪著幹活,總是要幹的。”


    緊接著她又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對,連忙諂媚補充道:“都是我們命賤,女子有的命苦,姑娘自然不會命苦,是天底下難尋的好命。”


    一字一句隻不過是簡單陳述的話卻將李星晚的自得擊的粉碎,她本以為她為這些女子創造了就業機會,她們的地位就會升高,可是好像並沒有。


    失魂落魄的時候才想到,之前也有一個女子跟她說過,感謝姑娘的照拂,讓她能夠有工作賺銀子補貼家用,她家那口子怕她傷了會沒法上工賺不了錢,所以打她打的都輕了。


    這話是如此的荒誕,一個年輕清秀的妻子,她溫柔賢惠,能夠賺銀子補貼家用,可是這樣一個妻子能收到的回報竟然隻是打的輕一些。


    幾人早就移到了小亭子中,錦繡端上了各色點心瓜果和果汁,胤俄識趣的自己溜達去了旁邊水邊看魚。


    亭子裏隻剩下兩人對坐,錦繡在李星晚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清風吹拂,一縷發絲頑皮的跑了出來,可是李星晚卻沒有在意。


    就連一直沉浸在情愫中的胤禟也沒有在意,他定定的看著對麵的女孩,眼眸中浮現的是認真和平視。


    男人會喜歡一個女人是很簡單的事情,如果這個女孩長的很漂亮,那好,了解一下,性格也喜歡,好,追求。


    如果這個女孩長的很漂亮,那好,了解一下,性格不喜歡,那好,也追求。


    如果這個女孩長的不漂亮,好,沒有興趣去了解。


    男人的喜歡很容易,但是愛很難。


    容貌對於大部分男人來說是第一重要的,胤禟也不例外,如果在宮中的時候,額娘送過來那兩個宮女非常漂亮,他還會因為舍不得賞銀而退回去嗎?


    真的不一定。


    當注意力從容貌轉移開,胤禟已經可以坦然的將李星晚當作了一個可以對話的朋友。


    他們兩個今天,從船隻聊到織機,又從做生意聊到女子裹足的危害,說的話簡直比胤禟和他十弟胤俄半個月的話還多。


    而胤禟自然是反對女子裹足的,倒不是因為他覺得女子苦。


    他一個皇子怎麽可能跟民間纏足的女子共情。


    隻是女子裹足不符合朝廷的政治主張罷了,康熙曾經多次下令禁止纏足,但是纏足之風屢禁不止,根本沒有沒有完全的出策略能夠製止。


    總不能衝進人家家裏去查姑娘的的腳吧,而且大清入關便下令男從女不從,女子依然是前朝時期的裝扮,雖然隨著滿漢的融合,差異逐漸減小,但是仍然以襖裙為主。


    至於上行下效,就算上層的旗人女子做出表率也沒有用啊,那些纏足的女子本身也不可能因為未纏足躋身上層,所以放足對她們的家庭是沒有吸引力的。


    康熙對此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到底他再是皇帝,也沒辦法強硬管人家家中女孩纏不纏足的事情,隻能管住八旗的纏足之風。


    胤禟問道:“你知道為什麽旗人的女子地位高嗎?”


    在旗人,亦或者說是滿人蒙古人看來,未出嫁的姑奶奶身份最高,在家中說話有分量,就算出嫁了,再回娘家也同樣說話硬氣。


    大家心知肚明,滿族是後來形成的民族,是由原本的女真人和部分漢人以及其他民族共同組成的。


    共同的生活習慣便是遊牧為生,這樣的生活給予了女子更多的發揮空間。


    男人可以拿起弓箭和大刀打仗,女人也可以,而在男人外出期間,女主人是掌握家中一切力量的,所以他們說話有分量,是她們有機會展示自己的力量。


    就像阿巴亥大妃,像莽古濟長公主那樣,她們充滿權力的欲望,像男人那樣去爭奪權力。


    李星晚明白了一些,蘇州地處中原地區,從來便是男耕女織。


    而以農耕為主和遊牧的不同就是,女人發揮的用處小了,她們沒有馬匹,沒有弓箭和彎刀。


    不要以為種田就會有多和平,以宗族為中心的村落,在爭奪水土資源上做出的事情和小型戰爭差不多。


    當武器變成了手中的木棒,鎬子之後,女子天生的體質差異就顯現出來就,她們在身體上弱於男人,很難在爭奪資源上發揮出自己的力量。


    而為了爭奪灌溉田地的河水,為了幾畝土地的歸屬,想要在這樣的戰爭中獲得勝利就必須生兒子,才能獲得更多的壯年力量。


    “蘇州的宗族力量確實不容小覷。”李星晚想到了自家外祖父被族人侵吞的田地,求助無門,最終隻能遠走他鄉經商。


    而胤禟想到的是,宗族力量太過強大,導致私刑濫用,族人隻知族規不知朝廷法度,在偏遠的縣城裏,縣令的命令都舉步維艱。


    他正在想自己要不要寫一份關於宗族私刑濫用的折子給皇阿瑪,抬眼卻看到小姑娘有些消沉的樣子。


    一雙眼睛微微垂著,像是失落的小狗一樣惹人心疼。


    “咳咳咳。”抬起拳頭假咳兩聲。


    “我看,你這繡紡上下女子不少,已經做的很好了,最起碼救了一部分人。”


    “不要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當你覺得做一切都是應當的時候,你就反而失去了主動權。”


    胤禟大概明白小姑娘在想什麽,無非是覺得女子生活艱苦,想要改善她們的生活,這份心當然很好,不過卻是很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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