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然,端靜一個公主何以如此瘦弱,甚至於神情膽怯!


    李星晚一聽這個名字就皺眉,“可是烏梁罕.噶爾緘?”


    “就是他,端靖的額駙。”


    李星晚神色微妙,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頓住了。


    恪靖是要最會察言觀色,立即拍拍她的手,“不必忌諱什麽,咱們都是女人,又是一家子,沒什麽不能說的。”


    李星晚猶豫道:“之前未曾聯係在一起,也不曾想到還有這份關係。”


    她也是才反應過來,這個噶爾緘竟然就是她知道那個噶爾緘!


    四十二年的時候,有家隸屬於江南商會的商隊從蘇州出發一路沿著大同出關,進入蒙古行商。


    因著商會會長白瑛是個女子,後繼者李星晚也是個女子,如此上行下效,有一些女子是自己出來做生意的,也有些女子是因著家中沒有兄弟,上麵兩個例子擺著,家裏人自然也是艱難的決定帶女兒出去做事。


    而這戶商隊的少東家就是女子,名叫立夏,她家也是絕戶,並無兄弟姐妹,她爹能夠過繼來的隻有十幾歲的少年。


    老頭人雖然有些迂腐,但是腦子還是清楚的,都十個幾歲的少年了怎麽可能養的熟,老頭自然是不敢過繼了。


    他便下了狠心帶著閨女出門行商,雖然是個女子,但是行商嘛,出來走上兩個月,風雨拍打,一個好好的白嫩丫頭就變成了一個清秀些的男孩了。


    巧的就是立夏和她爹到的就是喀喇沁部,遇到了噶爾緘這個王八蛋,不過是聽說了商隊裏的少東家是個女子就強逼著人家打扮好見他,還要留下立夏做女奴,老頭氣的快要昏過去了。


    後來老頭硬是扛著一口氣請人去了最近的城,花了大價錢買了十幾個妓女送給噶爾緘,這才換回來女兒。


    也好歹是立夏跟著奔波大半年,整個人比較粗糙美貌不顯,這換人的事情才能被噶爾緘應允。


    李星晚道:“這事傳開之後,大部分的商隊都不願意過去了,一個部落的郡王,他今日想要是商隊的人留下做女奴,明日說不定就是要銀子,他的信譽不佳,商隊自然就不想過去冒險了。”


    恪靖敏感的提取出一個信息,“那混蛋居然還是色中餓鬼,怪不得端靜如此落寞。”


    純禧卻有些不讚同,“她的性格你們是知道的,雖然不愛說話,但是也不至於因為額駙風流而難過啊。”


    說的真實一點,純禧和額駙的感情也是婚後才培養出來的啊,端靜又不是傻子,成婚之前都沒有見過麵,根本沒有感情,成婚之後要是知道不是個好的依靠,怎麽還會上心。


    嫁到蒙古的公主們是可以去歸化城住著的,且公主的嫁妝奴才一應俱全,和額駙感情不好也不是什麽大事。


    幾人都在懷疑端靜是不是遭受了什麽虐待才會如此形容羸弱。


    恪靖立刻喚了人來,“去,把二小子叫來。”


    李星晚有些好奇,“二小子是?”


    恪靖爽利道:“是歸化城的副都統。”


    李星晚肅然起敬,竟然把歸化城的副都統叫二小子,不愧是四公主,竟然比她想象的還要更加有實權……


    “二小子可是精明很,端靜那裏的事情問他準沒錯,就是他不知道,他也能找個知道的人交出來。”


    第116章 兔子


    歸化城的副都統達崇是察哈爾旗人,也是副都統中唯一的一位沒有去過京城鍍金的蒙古人,他能從那麽多出身比他好的人手裏爭來並且坐穩這個副都統的位置,本身就是個及其精明的人。


    別瞧他一副高高大大的憨厚樣子,其實心眼子最多。


    他跟著都統過來皇上駐紮地請安,明明隻是進去磕了一個頭就結束的事情,他偏偏在結束後耐心在外麵候著,果不其然等到都統出來恰好瞧見他在此,便指了一個巡邏的差事給他。


    可別小瞧這種事情,歸化城光是副都統就有三位,有幾個能在皇上麵前露臉的,能叫貴人對你眼熟便是這樁差事最大的好處了。


    歸化城的副都統掌管土默特部左右翼二旗的官兵,達崇手上自然也是有不少人馬的,有理由風光起來。


    但是他卻對近半時間居住在歸化城的和碩恪靖公主尊敬有加,甚至費盡心思拉上了一個親戚關係,親密的稱呼額駙多爾濟舅舅,便順理成章的同公主攀上了親戚,這才叫公主能夠親切的稱他二小子。


    他如此謙卑自然不隻是因為公主身份尊貴,更重要的是公主掌握實權啊!


    要是公主僅僅是個吉祥物,他早就去額駙多爾濟麵前獻殷勤了,畢竟額駙多爾濟才是真正的喀爾喀郡王。


    和碩恪靖公主是喀爾喀部落內附大清之下嫁的第一位公主,在喀爾喀部落被噶爾丹打的四散的時候,喀爾喀部落咱軍清水河畔,公主上書奏請耕種,從康熙手裏要來了清水河田四萬八千三百七十五畝地,作為一個在宮裏時候都不曾多受寵的公主,四公主能做到如此自然是她的政治手腕嫻熟,說服了皇上。


    而且能夠將原本放牧為生的蒙古人勸說到種田,可見其駕馭能力的高超,額駙多爾濟主要領兵,而部落的事務盡數歸於公主一人之手。


    且和碩恪靖公主三次遷居,第一次是住在清水河畔,跟著喀爾喀部居住,第二次是在歸化城西的紮達河畔,第三次則是離桂花城北門不遠的紮達河東岸。


    而隨著公主的遷居,所伴隨的大事件則是噶爾丹進犯喀爾喀蒙古內附、皇上親征、以及最後的首付漠北,由此和碩恪靖公主權傾漠北之後勢力也探入了漠南蒙古。


    達崇這個自稱子侄的人舔公主舔的非常用心,不過要是叫他本人來說,呸!難聽!什麽叫舔啊!


    公主氣壓雲天,他效忠是理所當然,將軍都統都要給公主請安,他去給公主牽個馬怎麽了?別人想搶還搶不到呢!


    達崇能夠被公主喜歡,那還真是被不少人羨慕呢,不過今日之後恐怕就沒幾個敢羨慕的了,狗腿子這活兒也不是誰都能當的啊。


    “大人,公主叫你過去呢。”


    達崇一看是公主親近的侍衛,立刻就笑開了,“哎呦,公主叫我,您也不早說,這剛才出去巡邏一圈,衣裳還沒換呢,一身馬味。”


    侍衛笑著迎他過去,“公主說,這事著急,您就不必琢磨些別的了,公主們都在那等著呢。”


    在周圍人羨慕的眼神中,達崇將馬繩拋給副手,立刻邁步跟著奴才往營地裏麵走去,此時的他還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是什麽。


    厚重的帳子被奴才拉開,達崇在門口卸了刀具,隨即跟著進門,一進去便是一愣,這才回憶起剛才侍衛提到過公主們都等著呢。


    他腦門上瞬間密上一層細汗,這三位公主都在此,可見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和碩純禧公主,那是皇上的大公主,嫁的是科爾沁部的台吉班第,科爾沁部世代和大清聯姻,是關係最緊密的盟友也是最親近的臣子,大公主本人更是長袖擅舞,蒙古各部均是稱讚有加。


    和碩榮憲公主,那是皇上真正意義上的長女,嫁的是巴林部的烏爾袞,雖然榮憲公主沒有什麽其他傳聞,但是要知道和榮憲公主可是做的固倫淑惠公主的孫媳婦,淑惠公主甚至被稱為巴林公主,那是孝莊太皇太後的親女啊。


    淑惠公主也確實是囂張跋扈的厲害,能夠被淑惠公主如此喜愛的榮憲公主又怎麽可能是個手腕軟的。


    在座的四位女子,唯獨其中一位,達崇並不認得,心裏疑惑的很,猜測著,這莫非是一向默默無聞的端靜公主?好似年歲不大對的上?


    達崇利落的單膝下跪,握拳抵肩,“達崇給公主請安。”


    恪靖抬抬手叫他起身,“近前來說話。”


    “是。”


    四公主恪靖對著兩個姐姐使了一個眼色,隨即自己開口,“達崇,我知道你是個能幹的人,這幾年我也沒少照顧你,連我家郡王也對你關照有加,是也不是?”


    達崇心下一突,不敢再坐,連忙跪下,“小的不敢,公主和郡王對小的是子侄一樣的愛護,小鵝絕不敢違逆公主,您若有吩咐,拚了命也去做。”


    恪靖等的就是這句話,“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這有一件事交給你做。”


    “杜棱郡王噶爾緘你應當識得吧?”


    達崇腦子一轉就想起來這是誰了,杜棱郡王,那是噶喇沁部的,也是和碩端靜公主的額駙。


    “小的認得,昨日來的時候還碰見郡王同人出去打獵。”


    榮憲點點頭,一雙眼睛冷冽的看著達崇,“今日瞧見我那三妹妹,神色萎靡,身形又瘦弱,多次問詢卻不發一言,我這做姐姐的心急,你便細心替我們走一遭,探探情況。”


    !!!


    晴天霹靂落下,噶爾緘那可是和碩郡王啊,是世代承襲的劄薩克郡王,他那來的那個膽子去找人談探聽啊!


    達崇驚恐的看著幾位公主,意識到公主們這是來者不善,四位女子均是神情冷冽,有兩位還壓抑著怒火,顯然是已經下定了決定了。


    他猶豫著開口,“公主,不是小的膽子小,是杜棱郡王那裏……”


    四公主恪靖擺擺手,並不想聽他說什麽難做,她眼神一瞥,一雙遺傳自康熙丹鳳眼顯露出的威懾力攝人心魂,“二小子,這事你要是辦好了,從此我和郡王都疼你,要是辦不好我也不追究你,唯獨你要是能辦卻不好好辦,那別怪我狠心!”


    達崇苦笑,知道自己必須去做了,還得是辦的漂亮才可以。


    純禧溫和的笑笑,安撫著達崇,“早就聽過恪靖提起過你,辦事最是牢靠,你辦好了,我這裏也也有你的好處,絕不虧待你。”


    可別說,再驚恐過後,達崇突然意識到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啊,三位公主都在此,那邊就一個郡王,他若是去辦了何愁不被賞識呢。


    公主們說話可比什麽郡王之流有信用的多,她們說出口的話那是必會得到驗證的。


    達崇心裏已經是接受了這個差事但是還想著賣慘一下,叫公主們知道他不容易,再就是也想要些幫助,畢竟那是杜棱據王啊。


    李星晚一直在旁邊坐下默默聽著,三位公主都有各自的行事風格,叫達崇聽話不成問題,隻是想要叫他專心去辦事才會如此連敲帶打,事涉端靜公主再謹慎也不為過。


    可是眼瞧著達崇這人已經應下了,卻仍然是想要得到些幫助,甚至是得到一點具體的承諾,她頓時有些不喜。


    達崇的表現讓她想起了一點不算是很美好的回憶,曾經再她手下做事的一些掌櫃也是如此,明明已經知道她是個有能力的東家,卻仍然想要得寸進尺。


    不外乎是他們打從骨子裏那種對女子的輕視,認為掌權的都該是男人,若是換做胤禟在此吩咐達崇去做事,他豈敢討價還價。


    恪靖是什麽人物,自然也是看出了達崇的貪心,無聲的冷笑一聲,從桌子上切羊肉的盤子裏拿出一把刀,剛要說些什麽,刀柄卻被人握住。


    她詫異的回頭,李星晚從她手裏接過刀柄,握在手裏顛顛重量。


    達崇終於聽見了這位有些熟悉的女子的聲音,蒙古話說的不算地道,語調上就有些怪,顯然是沒在蒙古生活過。


    李星晚反手握刀,殺氣騰騰的看著達崇,手腕一用力,哢嚓,刀身瞬間沒入桌子。


    “廢話什麽?”


    達崇震驚的看著隨裂開縫隙的桌子,切肉的刀並沒有那麽鋒利能夠刺入桌子裏靠的多是蠻力,這才叫桌子瞬間裂開一道縫隙,上麵一盤子羊肉顫顫巍巍,骨頭上帶的那點肉晶瑩剔透。


    他咽了一下口水,終於想起來了,這位幾年前來過,還拿了金刀……


    聰明人最怕莽夫,因為他們一個暴起,你就完蛋。


    達崇不敢賭這位究竟是聰明人還是一言不合就動手,他立刻就跪下,指天發誓自己一定辦好。


    “小的這就去找人看著杜棱郡王的行蹤,三日之內一定給您一個結果。”


    這利索的樣子,恪靖都快氣笑了,看著達崇走出去後,她扭頭對著姐姐們道:“從來不知道這小子竟然是個賤皮子,看來是我好性兒慣的他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純禧溫柔笑笑,“好了,也是噶爾緘身份特殊,他心有顧慮,去年噶爾緘剛承襲了郡王的位置,真是炙手可熱的時候,誰也不願意去觸他眉頭。”


    李星晚看著幾位公主有些緊張的樣子,心下歎息,雖然還不知道結果,但是她們心裏早有預感,端靜的生活恐怕不盡如人意。


    草原的風吹過蒙古包,從風中帶來的是牛羊的叫聲,夜晚的動物們也紛紛出來活動。


    端靜沉默的躺在地毯上,耳畔是男女的嬉笑聲,細細簌簌的磨著人的耳朵,叫人不自覺泛起一股惡心,她拄著毯子起身,自己動手披上了一件披風,走出帳篷。


    營地太大了,大到她居住的這頂帳篷離皇阿瑪的距離甚至比從乾清宮到京城南城門的距離還遠,好似從來都是這樣遙遠的距離。


    她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和星辰,這是她唯一喜歡的區別於紫禁城的東西。


    風聲和鳥叫聲以及不知名動物的吼叫聲在端靜的耳邊構成了一幅樂章,她有些後悔,沒有帶自己自己的陶塤出來。


    成婚之後,一個蒙古的嬤嬤跟她講過一些動物的知識,其中一個,她記得特別清楚,兔子是沉默的,是最能忍受痛苦的,即使被射穿了身體,它們依然一言不發,隻是在沉默中死亡。


    她曾害怕著不敢再聽那些,以前不知道為什麽害怕現在才明白,也許她才是那隻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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