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到了慈寧宮,宮簷下的姑姑們朝齊老太太福了福身,而後便皮笑肉不笑地說:“太後娘娘在午歇, 煩請齊老太太在外頭稍等片刻。”


    話音一落, 齊老太太尚且無比和順地答話道:“是, 多謝姑姑指點。”


    在烈日下立了近一個時辰後, 如淨也悠悠轉醒, 忍不住哭鬧了起來, 這時方才那點姑姑才領著齊老太太等人去了廂房, 仍是沒有要帶她們去正殿拜見太後的意思。


    齊老太太早做好了準備, 她自個兒這把老骨頭已活到了這等年歲,什麽福都享了,什麽大風大浪也曆經過,再沒有什麽好遺憾的。


    倒是如淨和如清尚且年幼,卻被迫被太後召進了宮中,若是有了什麽不測,她到了地底下該怎麽向老齊國公交代呢?


    慈寧宮的廂房內連個伺候人的宮女都沒有,李氏一時覺得口幹舌燥,可她隱隱瞧出今日這慈寧宮一行分外不對勁些,便也不敢出聲驚擾齊老太太。


    婉竹一顆心都安放在如清和如淨身上,見如清乖順地坐在團凳上,既不左右張望,也不害怕哭鬧,一顆心霎時癱軟成了一池春水。


    “清兒別怕。”婉竹朝女兒莞爾一笑,試圖以此等方式給予女兒暖意。


    隻是這偏殿裏寂靜的一絲聲響都沒有,軒窗外還時不時走過些人影,這些太監和姑姑們根本不加遮掩自己的步子,明晃晃地圍在廂房外,擺明了是要監視著齊老太太等人。


    待到此時,李氏終於後知後覺地察覺出了異樣,因過度驚懼的緣故,她的額角都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隻道:“母親……這……”


    “別怕。”齊老太太擲地有聲,神色肅正又淡然,“不過是拿我們要挾衡玉罷了,不管外頭亂不亂,咱們隻要自己穩得住,齊國公府便不會倒。”


    臨到這時,婉竹才體悟出齊老太太出身世家大族的堅定魄力,大廈將傾卻能不動如山,此等心性到才稱得上是世家豪族的當家塚婦。


    一個時辰之後,守在廂房內的人手越來越多,齊老太太耐得住性子,可如清和如淨尚且隻是兩個嗷嗷待哺的孩童,既忍不住肚餓,也得去外頭方便。


    好在太後也沒有要磋磨齊老太太等人的意思,送進來的吃食雖簡樸了些,可也能堪堪入口,婉竹對這宮裏的人頗具疑心,不敢讓如清和如淨多吃。


    又等了一個時辰,太後終於把齊老太太喚去了正殿,隻是李氏和婉竹卻仍是留在偏殿候命。


    李氏心裏害怕,也又不得不再孫女孫兒做出一副可靠的模樣來,一時身上手邊都冒出了細汗。


    婉竹見李氏如此驚懼,便輕聲勸解了她幾句,李氏一聽她的話音,便知曉她也是知情之人,連忙追問婉竹:“可是衡玉在外頭做了什麽錯事?”


    否則太後怎麽會這麽磋磨她們?齊老太太也是太後名義上的表姐,當年還冒死救下過她和陛下一回。


    婉竹瞥了眼軒窗外立著的宮女和姑姑們,揚高了些聲量,隻道:“太太放心,世子爺忠君遵義,辦差也兢兢業業,絕不會犯下什麽錯事。”


    若是她所料不錯,此時的永明帝和太後隻是對齊衡玉生出了幾分疑心而已,尚未到懷疑他謀反的地步。


    隻要此番熬過宮中的磋磨,他們一家人便能團圓,尤其是此時此刻,她的女兒和兒子都身陷囹圄,她更要小心翼翼,不可有半點行差踏錯的時候。


    等到夕陽西下的時候,前往正殿的齊老太太仍是沒有回到廂房裏,外頭守著的姑姑們也沒有再傳喚李氏和婉竹的意思。


    婉竹隻覺得自己心口處慌亂不已,她不停地借著金澄澄的昏光去瞧軒窗外立著的姑姑們,瞥見她們不懷好意的目光,心裏愈發不安。


    也恰在這時,如清揉著自己的肚子說:“娘,清兒肚子疼。”


    婉竹見狀便走到了軒窗旁,將自己皓腕上價值不菲的白玉鐲子褪了下來,遞給那麵色肅正的姑姑,“勞煩姑姑通融一下,妾身的女兒鬧了肚子,小孩子家家的實在憋不住。”


    這時,如清也紅著眼望向了那位姑姑,濕漉漉的眸光裏盡是祈求的意味。


    湊巧的是那位姑姑曾經也有個三四歲的女兒,隻是還未養大的時候就夭折了,如今她瞧著玲瓏可愛的如清,倒是不由得憶起了自己那個早死的女兒。


    那姑姑接下了婉竹遞來的白玉鐲子,念及太後並未下令不許這些人外出,還賞下了茶水吃食,那去趟淨室也不算什麽大事。


    “快去快回吧。”那姑姑親自領著婉竹和如清去了淨室,淨室離慈寧宮不遠,婉竹抱著如清走進了恭桶旁,不過一刻鍾的功夫便收拾妥當。


    回去時,要穿過一道宮牆,宮牆中央砌著一道垂花門,越過垂花門時,幾個小丫鬟慌不擇路地從禦花園的方向疾步而來,險些撞到了那姑姑的懷裏。


    那姑姑便蹙著眉責罵道:“慌慌張張的像什麽樣子?”


    因被撞了一回,那姑姑心性不平,對婉竹等人的態度便愈發嚴苛了幾分。


    婉竹多瞧了那幾個瑟瑟縮縮的小太監幾眼,卻被姑姑厲聲數落道:“還瞧什麽呢?慈寧宮就在前頭,還不快隨我回去?”


    婉竹也不敢耽誤,便跟在那姑姑後頭往慈寧宮走去。


    一進廂房,如清便趴在了婉竹的肩頭,婉竹見女兒的臉上盡是疲憊之色,便道:“清姐兒若是累了,娘就將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李氏抱著如淨,也覺得分外無助和疲累。


    這頭的婉竹正在給如清將鵲橋下牛郎和織女相會的故事,說到“滿頭的絢爛煙火”的時候,如清便笑著說:“爹爹說明日給我放煙火呢。”


    婉竹卻板著臉道:“上一回你把煙火拆下來玩,黑灰石弄了一身,那味道也難聞的很兒。”


    話說到此處,婉竹陡然停住了話音,眸光裏掠過些粲然的驚訝。


    方才她在經過那幾個被姑姑責罵的小太監時,便聞到了這一股熟悉的味道,澀澀的帶著些難聞的氣味,與那一日如清粘在身上的味道相差無幾。


    縱火?


    有人想在宮裏縱火?


    怪不得康平王如此篤定,他不僅有安國公這樣的後手,在宮裏定是也培植了一批自己的人馬。


    婉竹立時便走到了軒窗旁,對那個麵容肅正的姑姑說:“勞煩姑姑替我通傳一番,我有頂頂要緊的事要與太後娘娘說。”


    情急之下,她連嫌稱都忘記說了,一口一個“我”,好似是半點禮數也顧不上了。


    那姑姑嫌婉竹事多,隻瞪了她一眼道:“安生些吧,太後娘娘日理萬機,怎麽有空來搭理你?”


    婉竹好說歹說,那姑姑卻鐵了心地不願意為她通傳,隻道:“方才放你們去淨室已是我格外心軟的緣故了,還想見太後娘娘?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一個出身卑微的妾,若不是生下了齊小公爺唯一的一對兒女,何德何能能入慈寧宮的大門?


    電光火石間,那姑姑便要闔上軒窗,不再給婉竹說話的機會,婉竹當即也顧不上是否會打草驚蛇,隻壓低了聲音對那姑姑說:“有人要縱火,縱火的人應是康平王一黨。”


    這姑姑是太後的心腹,太後與陛下對康平王疑心深重,早猜測他有不臣之心,姑姑也明裏暗裏聽了不少閑話在。


    她預備關上軒窗的動作一愣,整個人怔然不已,瞥了眼婉竹正色真摯的麵容後,蹙著眉方想問她從何而知,便聽婉竹說道:“若是遲了,起了大火,宮中興許要出亂子。”


    這姑姑自然也知曉縱火一事有多危機四伏,也不管婉竹這話是否坐實,便火急火燎地往正殿走去,向太後娘娘稟告了此事。


    *


    夜色漸深。


    這場連綿的大火起初是從冷宮那兒燒起來的,可夜裏不知為何刮起了東南風,這火勢如盤踞在一角的大蛇一般朝著慈寧宮的方向掀起火浪。


    火勢湍急又凶猛無比,配著這如有神助的東南風,太監宮女們根本無暇去吆喝著救水,短短一刻鍾內,雕欄玉棟的慈寧宮便被大火吞噬。


    聽聞永明帝知曉這消息後,胸口堵著的這一口氣怎麽也提不上來,不過片刻的功夫便暈了過去。


    禦前總管“不慎”把陛下暈過去的消息嚷了出來,宮中的“好事者”立刻以花火為信,向宮外傳遞了消息。


    東宮的太子病重,且因齊小公爺去看望了太子一番後,太子的病勢愈發加重,甚至如今還不見了所蹤。


    康平王不在意齊衡玉的生死,隻要太子出事,即便齊衡玉生死未卜,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至此,康平王蟄伏二十餘年的複仇念頭終於浮出了水麵,他召集了自己的私兵,以及所有暗中站在他這一邊的大臣,當即便要殺進宮去。


    太後被活活燒死,陛下又人事不省,東宮缺位,如今再沒有人能阻擋他登上這至高無上的九天宮闕,那些害死他母妃的人,今日統統都要死於他的刀下。


    康平王一身的雄心壯誌,領著私兵們闖了宮門,守城的宮兵三兩下便被他鏟除了個幹淨,不過半個時辰,他便殺到了金鑾殿前。


    直至此刻,望著他雄偉壯闊的金鑾殿,康平王才覺得堵在自己心口近二十年的那股鬱氣鬆散了不少,他不必再做那一條仰人鼻息的狗,他咬牙蟄伏、暗中韜光養晦,終於等來了這一日。


    京兆司和玄鷹司的親衛們護在金鑾殿前,宮中大半的護衛們都被康平王的人馬絞殺了個幹淨,剩下的陛下親衛們寡不敵眾。


    高進領頭立在金鑾殿前,分明是誓死要捍衛陛下的模樣。


    康平王懶怠於這些宵小之輩多廢話,一聲令下,他的私兵便衝上前去與高進等人廝殺在了一塊兒。


    外頭的打殺之聲如雷聲震蕩,禦前總管背起了昏迷的陛下,意欲逃到另一處安全的地方,可才走了沒兩步,幾個小太監們便持著刀將禦前總管團團圍住。


    驚訝過後,那禦前總管便朝那幾個小太監臉上啐了一口,道:“陛下平日裏待你們不薄,你們竟做出叛主投敵的事來,真是孬種。”


    話畢,禦前總管便放下了昏迷的陛下,抽出懷裏的銀刃,朝著那幾個太監劈了過去。


    禦前總管身上也有幾分功夫,隻是雙拳難敵四手,那幾個小太監又是康平王的私兵所扮,不過須臾功夫禦前總管便敗下陣來。


    臨死前,他拚命地想要喊人來營救陛下,可不知為何今日的皇宮內值夜的人手少之又少,貼身保護陛下的死士們也在外頭與康平王的人廝殺。


    難道今日隻有他一人能護住真龍天子的命?


    他自己是賤命一條,可陛下的命數又豈能死在此等宵小之輩手裏?


    禦前總管撐著銀刃站起了身,意欲在與那些人廝殺一回,而這時高進也帶著人走了進來,三兩下便解決了康平王安插在宮裏的細作。


    高進的一邊手臂受了重傷,此情此景他卻是半點也顧不上自己,隻一心要保護好永明帝。


    “我們寡不敵眾,外頭的兄弟們隻能撐上片刻,先帶著陛下往後頭躲一躲。”


    禦前總管在與那幾個細作廝殺時受了極重的傷,此時跟在高進等人身後也隻能給他們拖後腿罷了,他隻向高進討了個火藥,方道:“咱家跟這些逆賊拚了。”


    說著便舉著火藥往康平王的方向衝了過去。


    *


    康平王殺到興起,不過片刻功夫便把金鑾殿前的人手解決了個幹淨,他苦心隱忍了這麽多年,一朝得勢,便再沒有隱忍下去的理由。


    隻是他身邊的副將們則憂心忡忡地說:“王爺,這宮裏的人手這般稀少,實在是有些不對。”


    康平王滿腔的血肉都在沸騰翻湧,叫囂著要把那些□□.踐踏他的人生吞活剝,都已殺到了此時,又怎麽能輕易停下來?


    “本王安插在宮中的內應已放了漫天大火,那些護衛們多半是趕去救火了,如今正是殺了狗皇帝的最好時機,兄弟們隨我一塊兒往裏頭衝。”


    康平王一聲令下,私兵們一呼百應。


    大部隊行到倉頡宮時,發現東邊的漫天大火息止了下來,且這倉頡宮布局怪異,四處的宮門都大大方方地敞開不說,在各處的轉彎角還擺上了些炮筒。


    宮中怎麽會有炮筒?


    康平王如同被人兜頭澆下了一盆冷水一般,他霎時便清醒了過來,聲嘶力竭地衝著自己的私兵們喊道:“快撤。”


    話落,倉頡宮四處已點起了明火,一方是齊衡玉與太子,一方是高進與永明帝,另一方則是一些顧命大臣,最後便是姍姍來遲趕來的護城司。


    隨著永明帝的一聲令下,炮筒射出了噴火的雷石,康平王的人手逃無可逃,如甕中之鱉一般被人宰殺了幹淨。


    臨死前,康平王才瞪著眸子望向了那一頭緊緊護著太子的齊衡玉,這一刻,他才明白了一切。


    原來齊衡玉從來不曾投誠過他,一切都是在與他演戲罷了。


    原來永明帝一早便知曉他要謀反,這一招引君入甕,將他的人手滅了個幹淨,還不必背負清算皇弟的罪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這場謀反本就在永明帝的算計之中,倒是宮中的這場大火出乎他的意料。


    若不是婉竹先察覺到了些異樣,隻怕太後的性命神鬼難救。


    縱然齊衡玉臨到了棄暗投明,不僅沒有戕害太子,反而還與太子一起演了一出戲,打了個康平王一個措手不及。


    可他到底是與康平王有私,且差一點就投了康平王這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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