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貼在溫遲遲耳邊,低聲問:“會騎馬嗎?”


    溫遲遲此時心跳到了嗓子眼,又驟然繃緊,抱緊他的胳膊,搖搖頭,“我不會。”


    “沒事,你隻管自己別掉下來就行,”說罷,便彎起食指與拇指吹哨。


    白馬衝破了人群朝麵前踴躍而來,騏驥矯健有靈性,宋也一下便踩上馬鞍,將溫遲遲穩穩當當地拖在了上麵。


    接著,在眾人都未曾反應過來之際,猛抽白馬,令它飛馳而去。


    宋也踢起地上的劍,一下便握到了手中,接著便以極快的速度挽訣出手。


    溫遲遲驟然落到了馬背上,還未反應過來,便見著馬疾馳而去,四周的風聲在她耳邊呼嘯,好像要將她的耳膜戳破。


    溫遲遲瞬間覺得耳暈目眩,心中卻清楚,宋也將馬給了她。


    她說不出心中的感受,隻抬眼看了看四周的荒蕪之景,卻在轉瞬之中,見著草叢後躲著人影。


    是個身姿窈窕的女子,身上披了件火紅色披風,正在不遠處看著她,一雙眼睛狠毒的像要噴火。


    火紅色的披風在這朦朧的夜色中顯得尤其紮眼,溫遲遲明顯愣了一下,便聽見極為明顯的一聲哨聲,打碎了沉寂的黑夜,劃破了天際。


    女子笑了笑,不怕被聽見,就怕不被聽見。他不是在乎這個女子麽。


    為了她能不要命麽?


    還未等溫遲遲反應過來,一隻箭矢便從她手中急速地追到了她身後。


    箭矢極快地離弦,“嗖”地一聲,一下便紮在了馬的屁股上。


    饒是再聰慧的馬,焉能忍受這種劇痛?


    見著馬匹像發了狂一般向前奔過去,女子收回了搭著箭的弓,踏著月色,極為滿意地往回走。


    溫遲遲見著馬匹失控,隻緊緊地抓著馬韁,手上被磨得盡是紅痕,淩冽的寒風往她鼻腔中灌,朝她嘴巴裏麵湧,她卻絲毫不敢撒手。


    直到前頭再沒了去路,再往前便是懸崖峭壁。


    溫遲遲心跳驟然發緊,正要跳下馬,便見著馬上躍上了一個滿身血腥氣息的人。


    宋也落在馬上,攥住韁繩,“我數三下你隨我一起跳。”


    三聲剛落下,溫遲遲正要準備跳出去,便聽見而後傳來了迫近的腳步聲,混雜在風中,一起飄了過來。


    宋也麵色瞬間發沉,他摁住了溫遲遲,“先抱緊我。”


    說罷,便帶著溫遲遲往懸崖處一躍而來,溫遲遲死死環著宋也,失重感卻將她全然包裹,吞噬。


    ·


    溫遲遲醒過來時發覺自己在一個洞穴之中,腹腔還有些許的疼。


    她試圖活動筋骨,舉起了半隻胳膊,卻驟然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是濕的。


    她想起那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後,接踵而至的便是令人絕望的窒息感。


    墜下山崖後,她瞬間便落入了水中,她並不會水,隻是下意識地掙紮。一雙大掌便將她帶了過去,接著她便紮進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中。


    她隻稍稍覺得心安,接下來的便再沒了知覺。


    此時她才反應過來,昨夜那片懸崖後便是一汪深水。


    所以,她這是劫後餘生了?


    她忍不住往懷中摸了摸,發現裝著平安符的荷包依舊貼在她身上,這才放下心來打量四周的一切。


    裏頭沒有光亮,她摸了摸地麵,地麵便是數塊粗糙堅硬的石頭,抹了一手的灰。這應當是一個遭人棄置許久的荒廢洞穴,裏頭的塵埃氣息很濃。


    溫遲遲隻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寒意便絲絲縷縷透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由地蜷了蜷縮。


    隻是,不對.......


    她有意識前明明記得自己是落入了水中,為何此時是在此處?


    她下意識便覺得自己落入了那群黑衣人手中,但也隻是一瞬間便否認這個想法。


    她縮了縮身子,猶豫了半晌,悄聲喚道:“郎君?”


    沒人應當。


    “郎君。”她又低聲喚了一聲,依舊沒人回她。


    溫遲遲心中沒底,手上也開始顫抖了起來,也不知是因為冷的,還是因為怕的。


    她嚐試著在一片漆黑中站起來,好在穴頂極高,不像她所想的那般逼仄,不至於令她撞著。


    她摸索著往外走,起先時一路順暢,走著走著便被絆了一下。


    她頓了頓,卻在漆黑中瞧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蹲下身,仔細打量了一番,確定麵前之人是宋也。


    她推了推他,低聲喚他,“郎君。”


    仍舊沒有回應。


    溫遲遲心跳漏了大半拍,立即顫抖著伸手往他的鼻息去。感受到了溫熱的氣息,懸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


    溫遲遲不再耽擱,立即往外頭去,悄悄打探了一番,確定四周開闊,也沒有旁的人這才安心。


    她長這麽大,不曾出過什麽門,但是從小跟著阿奶的時間多,阿奶是鄉野間長大的婦人,給她講過許多故事,也交給她很多事情。


    譬如如何挑選柴頭,如何燒火。


    她在地上撿了些極易燃燒的幹草,又撿了些內裏被蟲蛀空的腐柴與枯木細枝進了洞中。


    找了個開闊的地方,將柴頭搭成了三角狀,拿了根鑽頭用盡了力氣生火。


    看著火焰逐漸升騰起來,周身也變得暖和了許多。她身上隻穿了單薄的寢衣,於是便守在火堆麵前烤了一會兒,待到沒那麽冷了才借著明亮的光線走到了宋也跟前。


    隻見宋也半靠在石壁上,臉色蒼白,眉目間結了寒冰,一派死氣。


    她再低頭看去,隻見他身邊躺著兩隻血跡凝結的箭矢。溫遲遲不禁愣了愣,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便覺得不好了起來。


    她蹲下身,拖著宋也往火堆前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身上倒冒了許多汗。


    她正要將宋也潮濕的衣裳褪下,卻摸到了一手的血水,她怔了一瞬,便開始沉默給他褪衣裳。


    將他玄色勁服褪下,架在火邊烤,隻見他的中衣也染了許多血,掛了彩。衣裳破碎,隱約可以看見他盤虯結實的肌肉上的無數傷痕與兩個驚心動魄的血洞。


    好在血跡已經凝固了,沒有繼續往外湧。


    溫遲遲不說話,撕下她寢衣的一角,給他輕輕地擦拭。


    接著便抱著他的雙臂,將頭靠在他胸膛上,睫毛時不時顫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兩具劫後餘生,曆經酷寒的身體貼在一起相互取暖,虛無的時空被無限拉長、擴充。


    溫遲遲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洞穴裏的火堆已經滅了。


    她將宋也的衣裳取了下來,正要給他穿上,卻在碰到他胳膊之時指尖一顫。


    渾身滾燙,此時仍舊未醒過來,也不知燒了多久。


    高燒是會死人的。


    她雖然憎惡宋也,可如今在這樣的關頭,她也做不到全然無動於衷。


    她再顧不上許多,她不會醫術,隻能出去碰運氣,瞧瞧附近有沒有農戶了。


    溫遲遲不算矮,但宋也身量高,她也隻堪堪及他的肩頭,身量差的多,力氣也差了許多。


    對於宋也而言,抱她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然而對於溫遲遲而言,即便是扶著他走路也十分困難。


    日薄西山,薄霧籠在了大地上。昏黃的光落在溫遲遲肩上,一種蕭索無依、不知前路的迷茫與絕望從她心中升了起來。


    她手上扶著宋也,實則身上也虛弱的很,小日還在,又墜入了寒水之中,此時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


    明明是極冷的天氣,數顆豆大的汗水卻從她的額間滾了出來,腳步也漸漸虛浮了起來。


    一個踉蹌,整個人便往一旁歪倒,她連忙鬆開了宋也,自己直直地往地上摔。


    宋也驟然栽倒地上,“嘶”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眸子,轉頭看到溫遲遲也磕在了地上。


    他勉強站了起來,剛想將她扶起來,卻發生周身一絲力氣也無。


    便是連腦子都依舊昏昏沉沉的。


    剛想闔上眼睛,隻見溫遲遲磕磕絆絆地跑了過來,擔憂地看著他。


    宋也淡淡地笑了笑,“扶人都扶不好,看著我身體虛弱,你想謀害親夫?”


    “我沒有。”溫遲遲抬著他的胳膊,要將他從地上攙起來。


    宋也尚且清醒,哪裏當真能讓再溫遲遲扶著他。


    他將溫遲遲的手攥在了手中,卻發現溫遲遲的手是一片冰冷,他皺了皺眉頭,往一旁指了指,“往那兒去。”


    溫遲遲點了點頭,往他指的方向去,宋也刻意慢了她半步,將她虛浮的腳步與微微佝著的身體看在眼裏。


    跟她走了一段路程,宋也力氣也恢複了些。


    “溫遲遲。”宋也叫她。


    “嗯?”溫遲遲剛回過頭,身上便一空,便被他抱在了懷中。


    溫遲遲連忙掙紮要下來,宋也卻抱她抱的更緊了。


    溫遲遲:“你快放我下來,你尚且還燒著,經不住這麽折騰。”


    宋也:“我沒事。”


    溫遲遲:“這不是能開玩笑的事!”


    宋也看著她臉上焦急的神色沒有作偽,不由淡淡地笑了笑,嘴上仍舊犯欠道:“你這般焦急,我怎知你現在要我鬆開你,是不是想趁我在病中逃跑呢?”


    溫遲遲忍了忍:“我沒有要逃的意思。”


    宋也:“哦。”


    “不信。”他頓了頓,鼻腔哼出一句話。


    溫遲遲被他這般說話氣的小腹的疼痛更甚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不同他計較。


    她柔聲道:“你快放我下來,我不走。我若要走早就走了,何必留在現在?”


    宋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算了,就你身上沒幾兩肉,輕飄飄跟紙一樣,又廢什麽力氣?你又不如盤雪那般。”


    宋也本隻是想說盤雪身量高大,身上肯定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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