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半晌,手上的扳指都快被他盤碎了,宋也才掀起眼簾,問她:“那裏還疼不疼?”


    溫遲遲掛耳璫的手一頓,而後找準孔,將兩隻珍珠耳璫穿進去,對著鏡子照了一會兒,才應他的話,“你說什麽?”


    見宋也不說話,溫遲遲才道:“疼。宋大人,你是我遇到所有人裏辦事技術最差的人,力氣大,時間又久,半點都不肯憐惜人。”


    “你還有過什麽人?”宋也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溫遲遲的妝奩旁,才將藥膏放在溫遲遲麵前。聞言,動作停了下來,雙手扣住溫遲遲的肩,一雙眸子透過銅鏡,沉沉地盯著溫遲遲看。


    幾乎是一刹那,溫遲遲便嗅到了深藏在冰山底下的,那極具攻擊性的危險氣息。


    溫遲遲輕輕拂開宋也的手,是鋪子裏聘用的婦人閑下來便會聊些閨房私事,她聽到過一些,但她似乎沒有同宋也解釋的必要。


    “這不關你的事情,你弄疼我了。”溫遲遲道。


    宋也收回手,站的筆直,卻冷笑道:“難怪你昨夜一上來便要點小倌,原來是常客啊。你與我的關係何時斷過?你這樣做......”


    宋也盯著溫遲遲,見她臉色漸冷,話到嘴邊便有些說不出來了,即便內心慍怒至極,也隻抿唇,獨自消化情緒,不再說話。


    “如何?”溫遲遲問了一遍,宋也不應,又問了第二遍。


    宋也咬牙半晌,緩緩呼出一口氣,“對身體不好。”


    溫遲遲不以為意地點點頭,“說來也真要謝謝你,為了給我解毒,自降您京官身價,竟做起小倌的營生來,說到底,我不該對你有諸多埋怨的,說你不好是我的不對,我如今也隻是市井商女,有冒犯之處,還請丞相大人您見諒啊。”


    說著,便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瞧瞧,侮辱了人,還將她與他的關係撇的幹幹淨淨。


    他也並非低三下四的好脾氣之人,如今眼眸沉了下去,徑直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沒動。


    一早便有繡娘拿著繡品紋樣給她過目,仔仔細細地看完後,又來了幾家名下布樁裏頭的掌櫃與她對賬。


    幾個人紛紛勸說她能將收在手裏頭的布匹能出就出了,及時止損,否則少不得虧損的元氣大傷。


    溫遲遲將賬本一一收好,在一邊擺放整齊,“我手底下有很多繡娘,我也可以保證布料所致成衣的紋樣、款式盡是時興的,不會過時,來日不好說,但如今收手便會注定虧損。”


    “你一個年輕女娃娃自然不懂這些,京中時興的,傳到南邊已然算是遲了,不及時上新,洪水一過,時行的都不一樣了,到時候還有人會買你的布嗎?”鄭掌櫃急得胡子都快翹起來了。


    溫遲遲淡道:“鄭阿伯,其實你是想說,我年紀小,又是個女子,所以做你們東家,你們內心並不服氣,所以你從未過問我這麽做的緣由,反而一上來就質疑指責我吧?”


    溫遲遲麵上溫和,待下寬和,雖很博人緣,但作為領導者,這些品質便顯得有些多餘,所以在這樣的關頭幾個掌櫃才敢串通一氣,同溫遲遲這樣說話。


    如今聽見溫遲遲語氣冷硬了下來,幾人不由地一愣。


    “諸位都是做生意之人,也去過不少地方,應當知道,宿州乃至整個兩浙雖也隻是一塊彈丸之地,但實則實力不差的。淮河南北,民風民俗相去甚遠,特別是女子衣裳方便,北方人個子高挑,身形大,五官大氣,而南方人玲瓏小巧,適合上京女子的衣裳紋樣,並不適合南方女子,既如此,我們為何要邯鄲學步,不能做出自己的東西呢?”


    溫遲遲端詳著麵前幾個掌櫃的臉色,自顧自說了下去,“你們是男子,而我是女子,在了解女子身形與愛美之心方麵自然比你們靈敏熟絡些,不是嗎?”


    泠泠的聲音一字一句地砸進了幾個掌櫃的心中,令他們不由地心內發毛,也更加敬重麵前的這個看似柔弱無骨的小娘子一些,連說不敢。


    “況且這也並非是一場豪賭,城中受災,屋舍良田被衝毀無數,眼下裏就要入秋了,若是可以,也可以抵給無衣禦暖之人,立契為憑證,可分年限還清,也算做一場善事。”溫遲遲說著,也朝幾個掌櫃笑道,“還是說,幾位掌櫃有什麽想法?”


    見著諸位頭低的死死的,溫遲遲頷首,柔和地道:“鄭掌櫃,你有什麽別的看法?”


    鄭掌櫃當初是有幾分倚老賣老的意思,如今忙搖頭,“東家說的很對。”


    溫遲遲點頭感念道:“諸位對布樁用心良苦,才有諸多憂思,若是事成,你五人可從中提取提成,若不成,工錢不少你們,隻這掌櫃還要你們多做幾年。”


    威嚴要立,但若是施些恩澤,有時候才會令聯係與紐帶更加牢靠。


    溫遲遲說完後,幾位掌櫃自再沒了質疑,反而對溫遲遲愈發誠服,又提了幾樁意見後才離開。


    忙活了近一個時辰,天色已經透亮了,溫遲遲也有些累了,坐在會客堂中喝了盞茶才起身往外走。


    才踏出堂中,便聽見有腳步聲往院子中來了,溫遲遲即刻認出是懷柔來了,心內一喜,剛要去接她,想起她似乎將一個人忘在了屋內,臉上的笑意便一掃而空了。


    進了屋子,便見著宋也坐在自己的閨房內,身邊的桌上攤著自己放在床頭的書,一邊悠閑地呷茶一邊指腹夾書頁,隨意翻動。


    溫遲遲深深地蹙起眉頭,疾步走到宋也麵前,將他麵前的書啪嗒一下合上了,拉著宋也的胳膊,“起來。”


    “怎麽了?”宋也將杯盞推到桌子中央,免得倒下來,反扣住溫遲遲細膩的手腕,“早上累不累?”


    “不累,”溫遲遲連忙將手腕抽開,“宋大人,以後還請您莫要這樣,我很不舒服。”


    溫遲遲拉扯了宋也半天,他動也不肯動,隻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你這樣拉我,也讓我有些不舒坦。”


    溫遲遲沉聲道:“懷柔和我阿嫂過來了,你大清早出現在我屋子裏像什麽樣子?你倒是快起來啊,去正堂。”


    宋也仔細端詳著溫遲遲漲紅的臉色,估摸著她耐心已經耗的差不多了,耳邊留意著外頭的動靜,也差不多了。


    “你早說,我又不會將你的話不當回事。”說著連忙起身,二人急匆匆地往門外趕,門一打開,便與外頭的人迎麵碰上。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陳蕁,見著宋也出現在溫遲遲房中,且兩人神色慌張的模樣,一時也有些意會了過來。


    還在震驚中,手裏牽的懷柔已經小跑到溫遲遲麵前,抱著溫遲遲大腿,仰頭看著她。


    溫遲遲目光從陳蕁麵上錯開,光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如今什麽也解釋不清了,索性不說了,將懷柔抱在了懷裏。


    懷柔瞪著大大的眼睛,看了看溫遲遲,又看了看宋也,奶聲奶氣地叫道:“阿娘,阿爹,昨夜你們都沒有帶阿柔睡覺,阿柔也沒有看到你們。你們去哪裏啦?你們是睡在......”


    懷柔話沒說完,宋也一隻修長的手便將懷柔嘴巴捂住了,“早上剛睡醒不要大聲說話,聲音會啞的,到時候就不好聽了。”


    當真將懷柔嚇住了,不再說話,倒是陳蕁一臉不自然之色,隻能笑著看向宋也打圓場,“大人用早膳了嗎?”


    “還沒。”宋也淡道。


    陳蕁神色有些僵,但還是笑道:“既如此,那便一起用膳吧。”


    宋也沒立即應下,反而看向了溫遲遲。


    溫遲遲莫名其妙地看了他會兒,又與陳蕁耐人尋味的眼神相撞,心中微惱,但又覺得他似乎也沒做錯什麽,於是便不自在地點了點頭。


    宋也掩下唇角勾起的笑意,朝陳蕁頷首,“有勞了。”


    第95章 定風波


    而後幾天, 宋也如常將懷柔送到溫遲遲這兒來,又按時將她接回去,飯也是在陳府裏頭用的。


    早些時候陳蕁忙著生意上的事情, 便將兒子啟蒙的事情耽擱了下來。如今寶兒也到了上學堂的年紀, 但宿州洪災嚴重,夫子難尋,便又耽擱了下來,宋也不知從哪聽見的消息,便親自聘了到了當地的名儒專程教寶兒。


    到底是兒子發蒙啟蔽的重要事情,陳蕁也不得不重視,因而也沒推拒宋也的好意。她知曉, 宋也往日裏事情忙,在宿州也沒正經的住處, 因為這麽個人情,便留了宋也在陳府中用飯。


    宋也並不推拒,隻要陳蕁開口, 他便會在接懷柔的時候, 順道在陳府中用些。


    剛開始一兩天倒還好,溫遲遲還會在正廳中一同用些, 時間一長, 次數一多,溫遲遲便開始覺得跟宋也在一桌上用餐別扭, 便借著布樁裏頭的事情繁忙為由不肯跟著去用飯。


    溫遲遲不在, 宋也便也覺得食之無味, 沒什麽意思, 加之公務繁忙, 便也不來府中接懷柔了。


    懷柔喜歡跟著溫遲遲, 即便是夜裏,也趴在她胸口,睡得香甜。


    “你不肯跟他用膳,他像是惱了一般,連阿柔也不來看了。”午膳後,陳蕁盯著溫遲遲道。


    溫遲遲將懷柔抱在懷裏,手邊拿著故事冊講故事,此時懷柔已經闔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溫遲遲的聲音便小了下去。


    她輕輕將懷柔放在了小榻上,跟陳蕁走了出去,將門攏上了,才應答陳蕁,“興許是在忙吧,跟我沒什麽關係,阿嫂。”


    “是,跟你沒關係,”陳蕁瞥了一眼溫遲遲,“人家帶著孩子找上門了,還能跟你沒半點關係呢?”


    溫遲遲道:“懷柔是我的女兒,他是我女兒的父親,是有關係,但說起來這樣的關係並不那麽重要。”


    “那他耳後的撓痕呢?你身上的紅痕呢?阿柔都發覺了,叫她阿爹不要欺負你,別看她一個小孩子年紀小,其實精著呢,什麽都知道。即便她懵懂一些,你連阿嫂都瞞著?”


    溫遲遲抿著唇不說話了。


    “那夜,是意外。”溫遲遲臉上有些不自然。


    “你的事阿嫂也不想拘著你,但阿嫂坦誠地同你說,你阿兄去世,這些年阿嫂心內已經沒什麽波瀾了,隻麵對寶兒的時候,我始終覺得我是虧欠了他的,我沒給他一個完整的家,讓他成了一個沒爹的孩子,”陳蕁歎了口氣,“你年輕氣盛,以後無論再嫁與否,阿柔都是你的親生骨肉,她早慧得很,小小年紀心思就很重了,要處處討好你。有娘親在身邊長大,同沒有的孩子到底是有區別的。”


    溫遲遲聽見陳蕁說懷柔,神色便黯淡了下來。


    “阿嫂。”溫遲遲喚她。


    溫遲遲道:“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同她沒什麽關係。”


    “阿嫂說著罷了,不強迫你,隻我覺得,宋大人是丞相大人,一個男人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不容易了,何況他身份高,對你處處遷就,即便你二嫁,興許都很難都遇到這樣的人。”


    陳蕁見溫遲遲始終不為所動,重重地歎了口氣,“唉,誰還沒個輕狂的時候,他當初還同我說娶你為正妻呢,如今也一眨眼好幾年過去了,也沒個家室。”


    溫遲遲抬眼看陳蕁,“娶我?什麽時候的事?”


    “當初我帶寶兒來京中看你的時候,他親口和我說要娶你,說他已然將婚事退了,連你的八字都向我問好了,”陳蕁見溫遲遲臉上的困惑不似作偽,一時也愣了下來,“他沒跟你說過?”


    溫遲遲不懷疑陳蕁所說,也不會懷疑宋也會誆騙陳蕁,隻那時候她一心想殺他,無心顧及此事,而他也不曾同她說過這事。


    她搖搖頭,“沒有,他從未同我說過此事。”


    陳蕁喟歎一聲,索性略過了此事,同溫遲遲談起了生意上的事情,“上頭將事情瘟疫之事隱瞞了下來,不讓百姓知曉,以防聚集鬧事,但內情人將消息透露給了我們,說宿州底下的天潤縣瘟疫肆虐,縣裏城區內,幾乎沒有一個健康之人了,如今咱們是瓜果都送不去了。”


    “瘟疫是什麽症狀?”溫遲遲問。


    陳蕁道:“聽說會高熱,畏寒,咳嗽,腹瀉......唉。”


    溫遲遲聽見畏寒,蹙了蹙眉頭,正要說話,院落外頭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踩在了她的心裏。


    隻見小廝連忙走了過來,向陳蕁與溫遲遲稟告道:“外頭來了官府的人,說要請溫娘子出去走一趟。”


    陳蕁眉頭一擰,往年她們做生意碰上官司之事也不少,聞言便率先往外頭走了過去,溫遲遲見狀跟在她身後,與她一同往門口走了過去。


    二人才到了門口,便有官差拿著畫像對著溫遲遲比對了一番,確認了來人身份後,便叫身後的差役上來拿人。


    陳蕁麵上扯出了笑意,將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領頭官差手上,“大人,你們是不是認錯了人呀?這人是我的妹子,萬不能遭了冤屈的,還請大人通融通融,將事情說個清楚也好啊。”


    官差一聲麵色嚴肅地將陳蕁的手推開,有細細地看了一遭,亮出了令牌,“是溫娘子沒錯,拿人!”


    溫遲遲躲開了兩個差役上來捉她的手,拍了拍陳蕁,寬慰了她兩句,又囑托她照顧好懷柔,才跟著人往前頭走。


    牢獄裏頭鐵門涔涔寒光,內裏陰暗潮濕,泛著一股子黴味。


    溫遲遲甫一進去,便嗆了一鼻子灰,才反應過來,便見著牢獄的大門不知何時掩上了,一把鎖堪堪落下之際,溫遲遲扣住了獄卒的手,將頭上別的漢白玉簪遞到了獄卒手上,“敢問大哥我犯了何事?”


    獄卒見著玉簪成色極好,心念一動,嘴角不住往上提,“聽說是件人命官司啊。”


    溫遲遲不意外,壓低聲音道:“今日審犯人的可是王主簿?若不是,還請您行個方便,我今日腹痛難忍,將提審之事提到明日。”說著,又將自己一對耳璫摘下放在了獄卒手中,“陳氏生意不算大,但管一家衣食無憂沒問題,您若是有困難,便可拿此去陳府尋賬房。”


    獄卒將耳璫與簪子握在了手中,頷首道:“娘子放心。”說著,便落了鎖,往外頭去。


    溫遲遲思來想去,她與陳蕁從不做謀財害命的營生勾當,若要真說攤上的人命官司,那也隻有那夜宋也對謝淨遠動過手。


    宿州商幫團結,溫遲遲當初與陳蕁做生意之初處處被針對,很是艱難,但憑借宋也的手段與本事,應該不至於應付不了謝家。


    那麽,宋也人呢?為何這幾日她都不曾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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