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思明看了楚靖遠一眼,目光責備,卻也笑意溫柔,並未出言反駁。


    暮春更暖,現下京中公子小姐們都衣衫輕薄,明翠亮眼。寧思明和楚靖遠也換了絲綢朱紅朝服,半掌寬的腰封勒出挺拔腰背,一個俊秀雅致,一個飛揚俊朗,俱是比春光還要耀眼的少年郎。


    康樂抿了下唇,有些不好意思,認真解釋道:“沒關係的,太醫說我現在已經好了,吹吹風也可以的。”


    寧思明抬眼仔細打量她,微皺眉頭,掩不住擔憂掛念道:“公主纖瘦了許多,就算太醫有言,還是仔細將養著為好。”


    康樂點點頭,很乖地說:“我記下了,往後不會再這樣了。”


    楚靖遠覺得好友太謹小慎微,但也沒拆台,隻是看著康樂手中的小食盒,雀躍道:“今天的小食盒,我也有份嗎?”


    康樂舉起食盒,彎著眼睛,軟聲道:“答應你的事情我沒有忘記哦,這個是特意給你的。”


    楚靖遠受寵若驚,快樂地接過小食盒。寧思明則斯文內斂得多,從康樂手上接了食盒,道:“多謝公主。”


    他目光關切地看著康樂,忍不住低聲道:“雖說春日漸暖,可是公主體弱剛愈,還是穿得暖厚些更好。”


    言畢,懊惱地低下頭,覺得自己僭越了,幹涉太多,生怕惹得康樂生氣。


    卻聽康樂甜軟聲音在耳邊響起,不疾不徐的,軟糯溫柔道:“明哥哥提醒的是,是我午時貪涼不願穿披風,現下已經覺得有些冷了呢。”


    寧思明聞言不由地神色擔憂抬頭,看著康樂,上前一步,用身體為她擋住吹過來的風,勸道:“快要起風了,公主回迎春殿吧。”


    康樂點了點頭,正要告別,身後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人朝著這個方向來。


    康樂好奇,扭頭瞥一眼,卻見一個陌生男子和一個姑娘肩並肩走過來,兩人年齡相差不大,容貌略有些相似,俱都是漂亮好看的容顏,衣著不凡。


    那男子一見康樂眼睛一亮,立刻拋下和他並肩的姑娘,提步快速走到康樂身邊,行禮問候:“康樂公主萬安。”


    一邊行禮,一邊迫不及待地抬頭看著康樂,一臉熟撚期待的模樣。


    康樂不認得他是誰,且他離得太緊,不由地緊張不安,往後退了一步,卻踩在裙擺上,一個趔趄往後倒去!


    好在寧思明恰在她身後,一手攬住她纖細腰身,托著單薄的肩背,沒讓她真的摔在地上。


    “公主!”從碧連忙扶著康樂,忍著怒瞪了那人一眼。


    康樂站直身體,巴掌大的小臉上一臉驚惶,瞪大了漂亮的眼睛,驚魂未定。


    寧思明收回手,攏了攏指尖,仿佛方才纖細柔軟的觸感尚在掌心。他站在康樂身側,神色不善地盯著那人,楚靖遠也察覺到不對,上前一步,怒目以對。


    “公主不記得了嗎,那日落雨,蘇府馬車和公主車駕在路上相逢,臣給公主讓路,還得了公主的一聲道謝呢。”


    “……啊,那日是你呀。”康樂懵懵懂懂點了點頭,遲疑道:“蘇府?那你是……”


    “臣蘇鴻。”


    蘇鴻抬頭,看著康樂。


    那日隔著雨幕匆匆一瞥,隻是模糊人影已讓人念念不忘,如今春天溫柔日光下,眼前的姑娘更加柔弱嬌貴,美麗動人。


    她麵上帶著驚惶未定的紅暈,目光盈盈如同秋水剪瞳,看一眼,讓人心也跟著酥軟了。


    “……蘇鴻?”康樂看一眼從碧,從碧微微點頭:是蘇貴妃家的。


    康樂目光移到蘇鴻身後,那名女子素雅嫻靜,一身月白衣裙,身形纖柔,淡妝素裹,卻仙氣飄飄淡雅美麗。


    她手中提著一個大食盒,聞言對著康樂盈盈一拜,不卑不亢道:“臣女蘇柔,拜見康樂公主。”


    康樂沒有見過她,卻聽趙媛芸提起過,就是她說自己被韓江雨天拒之門外的。


    她目光落到蘇柔手中大食盒上,神色好奇,但並未多問,隻是對她略微頷首示意。


    蘇柔抬眼打量這位被韓府特別對待的公主,頓了一下,卻上前一步抬起食盒,主動道:“大伯數日前從南海帶回許多特產,臣女手藝不才,卻也想借花獻佛,在姑母宮中做了些許膳食,想要送給……”


    她頓了一下,把最後那三個字講得溫柔繾綣,刻意看著康樂神色,柔柔道:“——韓大人。”


    第10章 拒絕


    “……哦。”康樂聽到韓江的名字,愣了一下。


    她仔細看著蘇柔漂亮溫柔的臉,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韓江可能不會收別人的的食盒,又想到韓江隻是不收自己裝點心的小食盒,也許,韓江和她是真的熟稔,會喜歡她做的食物呢。


    康樂咬了下唇,便沒有多言,隻是忽又想起一件事來,抬頭軟聲認真解釋道:“那日落雨,韓府並沒有把我拒之門外,所以你不要再同別人這樣講了,被旁人聽去,會以為韓府沒有禮儀規矩的。”


    蘇柔一頓,眼前又浮現那日兩輛馬車在韓府前狹路相逢時,氤氳水汽中康樂美麗嬌弱的臉蛋身姿。


    當真是我見猶憐。


    蘇柔不答,輕輕笑了一下,反而柔聲問:“公主為何會覺得是我說的呢?”


    康樂誠實道:“是趙媛芸告訴我的。”


    蘇柔便笑了,從容溫柔道:“我確實對三公主說過雨天遇到康樂公主的馬車從韓府經過,又聽說康樂公主淋了雨病了許久,便惋惜,若是公主能在韓府避雨至雨停,大概也不會病這一場了。”


    “其他的,便再未多言一字。”


    她垂眸,眉眼帶上無奈,語氣縱容道:“大概是三公主聽了這話,自顧自補全了前因後果,未經求證,擅自以為康樂公主是被韓府拒之門外,被迫淋了雨,這才病倒。”


    “媛芸年紀小愛玩鬧,遇事又不願周全思量,此事是她的不是,我代她向康樂公主賠不是,公主勿惱她。”


    蘇柔三言兩語,把責任全推到趙媛芸身上,還寬容大方地代她致歉,外人來瞧,挑不出絲毫毛病。


    康樂想了想,依照趙媛芸莽撞直白的性子,蘇柔說的也未必沒有可能。


    她點了點頭,認同蘇柔的解釋,蘇柔見狀淡淡一笑,眼中浮現輕視。


    康樂又脆生聲問道:“你們兩個相伴十餘年,你對她性子又了解至深,既然知道她遇事會思量不周全,何不直接告訴她全部呀,省得她自己胡思亂想?”


    她生得柔弱美麗,連這樣蹙眉嬌聲反問的時候都難以讓人不悅。


    蘇柔麵上笑容一頓,提著食盒的手指掐得發白:為什麽要這樣做?就是為了讓外人都知道,這位養在深宮裏嬌滴滴的小公主,在韓府受了冷遇,在韓江麵前更是什麽都不是。


    可是康樂倒好,反倒打一耙,說她是故意讓世人誤認為韓府沒有禮儀規矩,毀壞韓江名聲。


    倒是小瞧她了,若真與世無爭,怎麽那麽巧躲雨就到了韓府呢。


    蘇柔餘光往來時路方向一瞥,知道韓江這時候快要從這裏經過了,不欲讓韓江見著她與人爭辯,更不想韓江知曉她在背後對趙媛芸的“指點”。


    便並未在此事上同她爭辯,從善如流道:“康樂公主教誨得極是,臣女記下了,往後再有此類事情,會同三公主仔仔細細講清楚的。”


    康樂心中澄然,並不知道蘇柔是故意在趙媛芸麵前推波助瀾,聽她這樣講,便當真以為是無心,便點了點頭,此事不再提。


    恰此時風又起,晃動萬千花樹,吹起眾人衣擺,飄飄蕩蕩紛紛揚揚,卷起康樂發絲迷了眼睛,她瑟縮了一下,覺得有些冷。


    寧思明一直留意著她,自然一眼注意到她細微的動作,屈起臂膀虛護在她身側,眉眼溫柔低聲道:“起風了,公主回宮歇息吧。”


    康樂點了點頭,眉眼彎彎抿唇對他笑。


    蘇鴻站在一旁,見到他們二人親密,不由地心中泛酸,況且他日思夜盼好不容易才見到這位金尊玉貴的小公主一麵,怎麽肯就這樣匆匆別過。


    他上前,攔住康樂要回身回殿的路,理一理衣袖,風度翩翩地行了禮,懇切真誠道:“此事是蘇柔行事有欠妥當,有勞康樂公主教導了。恰好幾日後蘇府設宴,公主可有時間赴宴,蘇府上下定盡心招待,以表謝意。”


    “不,不必了。”康樂小聲道:“你們自行歡樂便好,我就不去打擾了。”


    “哎,康樂公主蒞臨蓬蓽生輝,怎麽能是打擾呢。”蘇鴻上前一步,對著康樂柔聲道:“蘇府海棠開得極盛,燦如雲霞美不勝收,公主來赴宴,臣陪公主賞花,可好?”


    康樂從未遇到過這樣拒絕了還不肯退的人,頓時不知所措。


    寧思明上前展臂擋在康樂麵前,臉色不善道:“不好,康樂公主身體不適,需要回宮靜養,更無法赴蘇府的宴請。蘇公子還是快快讓開,請公主回宮歇息吧。”


    蘇鴻目光掃過寧思明,神色不屑:“我正同康樂公主交談,與你何幹,輪得到你來插話?!”


    不過是個家世背景皆不怎麽樣的末流小官兒,與蘇家提鞋都配不上,憑什麽能得康樂公主青眼。


    寧思明神色一變:“你——!”


    隻是不等他開口,不知何時蘇府家丁出現在四周,一見寧思明要出言不善,立刻挽起袖子推搡著要教訓寧思明。


    楚靖遠一見好友被人欺負,怎能再袖手旁觀,立刻擼起袖子氣勢洶洶地擋在他麵前。


    霎時亂作一團,七嘴八舌七手八腳,烏煙瘴氣一片。


    蘇柔幹幹淨淨清清白白地站在旁邊,眉頭一蹙,柔柔弱弱地呼喊道:“別,別動手呀……”


    始作俑者卻再次伸手攔著康樂,清風明月似的站著,認真真誠又問:“公主當真不願赴臣的邀約?”


    康樂也被他們的推搡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小臉發白,縱然從碧還在身邊,可是蘇鴻的手伸過來的時候,她還是緊張得呼吸都凝滯了,對他的話更是反應不及。


    那廂,楚靖遠大力推開周身蘇家家丁,寧思明冷聲怒道:“蘇鴻!!!”


    蘇鴻不以為意,目光隻落在康樂身上,覺得她此時受驚的小白兔似的模樣甚是可愛,忍不住愛憐地想要牽她的手,細細安慰一番……


    這時,突然一柄紅色的玉如意憑空伸出,重重地敲在蘇鴻腕骨上。


    蘇鴻悶哼一聲,捂著手腕滿臉冷汗,正要回身冷叱,卻一抬頭,嚇得膝蓋都軟了!


    “韓韓……韓大人?!”


    蘇柔在一旁,雖遲不晚行禮喚一聲:“韓大人。”


    韓江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身後,冷眼看這一場鬧劇。


    他生著一雙涼薄的丹鳳眼,黑瞳白目,眼尾上挑,垂眼看人時淡漠疏離,抬眼時華貴威嚴。


    此時卻垂眸,微微眯起眼睛,那一柄朱紅的玉如意方才幾乎生生敲碎蘇鴻腕骨,現在卻輕輕柔柔托著康樂手背,仔細看過細白無暇的皮膚,然後輕輕一挑,康樂粉袖滑至肘部,露出舊痕未退的手腕。


    康樂膚白,襯著緋紅的玉如意,仿佛紅綢上落了一片白梨花,軟香柔膩,清雅動人。


    韓江一怔,手中冰冷玉如意好似生了溫,變得灼熱燙手,讓人幾乎再握不住。他垂下眼睛,神色未動,手腕一轉收回玉如意,頓了一下,又挑起玉如意,把康樂的衣袖拉下整理好,方才回身。


    他目光一掃,四周霎時鴉雀無聲。


    蘇鴻麵色蒼白握著自己軟塌塌的手腕,訕笑道:“韓、韓大人今日這麽早就下朝了……”


    韓江淡淡掃他一眼,目光慢慢落到寧思明和楚靖遠身上,抓著他們的家丁立刻感到後背一陣冰涼,連四肢都隱隱發痛起來,立刻鬆開手退後兩步,神色惴惴難安。


    寧思明和楚靖遠被鬆開,楚靖遠活動了一下手腕,哼了一聲怒氣衝衝地對著蘇鴻晃了晃拳頭示威。寧思明抬眼定定看著韓江片刻,韓江也漫不經心地看著他。


    片刻後,寧思明深吸一口氣避開他的目光,麵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他抬步走到康樂身邊,低聲關切問:“公主沒事吧?”


    康樂向來嬌貴又體弱,冬日晨起,所有衣裙都是暖爐暖熱了才上身,炎炎夏日也不曾碰過冷水,方才被蘇家的人驚到了,那冰涼的玉如意上在手腕上輕輕一碰,入骨的涼,她瑟縮了一下,終於回過神來。


    斜斜的日頭灑下一大片金紅的餘暉,漫天都是大塊色彩濃烈的雲霞,宮城內姹紫嫣紅青翠欲滴,仿若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兒。


    隻有韓江一身白衣,負手而立,萬千霞光傾瀉而下,於他皆是背景。


    康樂因為蘇鴻舉動驚慌跳動的心,在看到韓江的時候慢慢變得平穩放鬆下來,卻又因為另一種莫名的情緒,覺得更加慌亂起來。


    她捂著心口,怔怔看著韓江背影,咬著下唇,臉頰泛起淡淡的粉,目光出神。


    寧思明循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韓江,麵上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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