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和韓江麵對麵,看著他溫和從容,文質彬彬笑道:“若是為康樂公主,便是離開家族庇蔭,又有何不可呢?”


    看著韓江的臉頓時冷了下來,甚至還黑了兩度,寧思明笑得更加溫和了,他語氣緩緩道:“畢竟,相較於蘇鴻,我雖未有多大本事,卻可自認比他好上許多。”


    他真誠建議道:“既然韓大人能在這件事情上為康樂公主做主,何不將人選換一換,把康樂公主許給我,往後我定待公主如珍似寶,不會有絲毫怠慢,豈不更好?”


    韓江冷聲道:“收起你的癡心妄想!”


    寧思明頓時也變了臉色,冷聲道:“我是否是癡心妄想,韓大人說了不算,要看康樂公主心中怎麽想?”


    韓江盯著他,緩緩問:“此話何意?”


    寧思明微微笑著,挑眉故意道:“七夕將至,我已邀了康樂公主共遊。”


    聞言,韓江呼吸一滯,扭頭目光循著馬車已經駛離的方向看去,心中一跳。


    蘇府,蘇鴻被人扶回去,蘇大哥一見,頓時吃了一驚,連忙上前,關切心痛道:“這是怎麽了?”


    蘇鴻見了親人,頓時紅了眼,他倍感屈辱道:“大哥,是楚家那個瘋丫頭把我打成這樣的!”


    蘇大哥知道自家弟弟是個在外不會吃虧的主,見他這被打了也沒找回場子的樣子,立刻就知道了不對,沒有動怒,而是皺眉細問:“怎麽回事?”


    蘇鴻頓了下,見被識破,便忍氣吞聲道:“是韓江,他在場,護著那些人,不讓我出氣!”


    他越想越生氣,疑心疑鬼地懷疑到韓江和康樂的關係上,難以置信道:“而且,大哥你知道嗎!韓江竟然還會跪下給康樂擦鞋,我越想越不對勁,你說說,這還能是看在徽安皇後麵上,對她女兒的照顧嗎?”


    蘇大哥問:“你親眼看見的?”


    蘇鴻點頭肯定:“我親眼看見的,還有很多人呢,韓江可是一點都沒想避開呢。”


    越想越不對勁,他不由地懷疑:“還說要我和康樂公主成親後不能和他親近,憑什麽啊,不要再跟我說什麽康樂公主身體不好了,就算身體真不好,也輪不到他一個外人來說這種話!”


    “大哥你說,”他求證地追問著:“韓江替提這種要求,是不是就是為了他自己,因為他也喜歡康樂公主!”


    蘇鴻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不由地皺眉心驚:“要真是這樣,他對咱家就沒說實話,說不定那重重合作的許諾,也是假的!”


    和韓江共謀,無異於與虎謀皮,蘇大哥雖有些驚訝,卻並不意外,淡然地笑了一下,安撫道:“無妨,雖說咱們是要借助韓江的勢力,但真正重要的東西在我們這端,我也沒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就算是他反水了,也無傷大雅!”


    蘇鴻聞言放了心,想了想,不忿:“咱們這邊費心費力地謀劃著,宮裏倒是坐收漁翁之利。為什麽不告訴大姐一聲,讓她在皇上耳邊吹吹風,若能順利,直接立趙曉為太子,可省去咱們好些功夫。”


    提起這個胞妹,蘇大哥也不由地皺眉,怒其不爭道:“她就是個讀書讀傻了的,滿心都是順寧帝和風花雪月,絲毫沒把家族榮辱放在心中,告訴她?我還要擔心她會壞事呢!”


    “還有順寧帝,”蘇大哥微皺眉頭,有些拿捏不準:“早年咱們這位皇上是很有手段能力的,現在在後宮消磨了十餘年,也不知還剩下多少雄心。”


    “若不是蘇家被韓江踩在腳下這麽些年,再不翻身就要徹底化為塵土,我也不願這般早就謀劃,畢竟趙曉還小呢。”


    蘇鴻不以為意:“就是小才好呢,若是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就難拿捏了。況且——”


    他嘿嘿一笑:“你故意讓長姐把他養成隻是作詩的書呆子,不就是為了將來好控製嗎,畢竟一個傻子可比聰明人好哄多了。”


    兩兄弟對視一笑,皆都誌得意滿。


    馬車內,康樂關切問趙霄:“感覺好久都沒有見過你了,長姐說你一直在努力讀書,也不要太辛苦了呀,偶爾還是要休息放鬆一下的。”


    趙霄無奈地笑了一下,解釋道:“新夫子比較嚴苛,我也跟不上夫子要求,便隻能下了課堂也繼續了。”


    康樂還是很尊師重道的,想了想,說:“那好吧,你好好讀書,盡力了就好,若實在辛苦,便和夫子講一講嘛。”


    她舉例:“也不一定是非要書讀得多好,就像父皇,書是讀得很好,但是也沒有用過呀。隻要知人善任,能挑選出來合適的人為他工作就好了。”


    趙霄聽了,心中略有些複雜,但這種話還是不要被外人聽去才好。


    他換了話題,溫聲詢問:“快到七夕了,二姐姐打算邀誰共遊?”


    康樂眨了眨眼睛,安靜乖巧地看著他。


    本來隻是一句調侃,因為他們都知道康樂是喜歡韓江的,哪怕今日方才還對他生氣呢,但康樂脾氣軟又好哄,應當是氣不了太久的。


    可是看眼下這樣,似乎是情況有變?


    趙霄頓了下,小心地問:“……是寧思明?”


    他在韓江之外,下意識地挑中了寧思明,也許是因為他在上車前說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話,又或許是比之蘇鴻的劣跡斑斑和楚靖遠的茫茫然不著調,寧思明看起來穩重靠譜多了。


    康樂遲疑地點了點頭,小聲解釋道:“其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韓江讓我有些生氣,我便想著……”


    趙霄含笑點頭道:“知道了。”頓了下,想到韓江那幅睨睥天下冷漠的樣子,不由地讚同道:“很好!”


    於是七夕夜,滿城妙齡男女們紛紛結伴而行,滿城都是緩緩飄蕩搖曳的花瓣青柳,連水也脈脈,風也悄悄,康樂一身嬌俏粉衣,寧思明一身天藍長衫,兩個人走在一起,幹淨清新,比天上的粉雲藍天更恰當。


    而平日裏多是一身白袍的韓江,今日著一身黑衣,一張俊臉比往日更冷,不遠不近地墜在他們身後。


    第44章 送香囊


    七夕將至, 這是京中少有的可以熱鬧一整夜的節日,早早地,大街小巷都預備著紅繩香囊、羅帕鴛鴦燈,年齡相當的公子小姐間脈脈流動著羞澀的情誼, 各家長輩見著, 亦是含笑頷首不語。


    少年啊, 總是心有千秋誌,更當憐惜眼前人。


    最珍貴不過轉瞬即逝的青蔥歲月, 最難得不過赤誠真摯的兩心相依。


    所以, 且去珍惜吧。


    雲貴妃溫柔地看著康樂、趙楚韞和趙霄,柔聲道:“今日難得熱鬧, 你們常年拘在宮中,也該去見見這凡塵中的熱鬧。”


    “左右康樂的公主府已經安置好了,便是玩到夜深了,在宮外也能歇息。”


    她挨個替他們理了理儀容, 含笑輕聲道:“都還青蔥年少呢, 就該再無拘無束熱熱鬧鬧地玩兒幾年,往後成了家,就是大人了, 便是再想,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雲貴妃是順寧帝還是太子時的家奴,略識得幾個字,做的依然是伺候人的活, 整日裏不得閑。後來被順寧帝酒醉後寵幸, 得了子嗣, 身份便不同了, 從伺候許多人變成隻伺候順寧帝一個, 卻更加沒有機會了。


    她曾經渴求而不可得的,便不想這些孩子錯過。深宮中又冷清又壓抑,她沒什麽本事,除了生活上的照顧、和一些絮絮叨叨的話,便沒有什麽能為他們做的了。


    如今能做的,便是努力做一個開明的長輩,不求他們多麽出息,平安喜樂就是極好的。


    他們三人猶豫了下,點頭同意了。


    雲貴妃目光溫和地看著康樂,含笑淺聲詢問:“綿綿今日是邀誰同遊的呀?”


    康樂頓時不好意思,她小聲道:“沒有邀韓江,而是和明哥哥一起……”


    生怕他們誤會,康樂連忙解釋道:“我沒有騙明哥哥,是之前我們說好了的。”


    之前寧思明在迎春殿見過康樂,便已說過這件事情,隻是康樂心軟,一直猶豫著,這次才終於肯點頭。


    雲貴妃頷首,沒有要去追問細節的意思,她帶著笑,似乎對康樂現在的選擇更滿意。


    她抬了下手,宮女奉上一個托盤,上麵放著兩個精致的香囊,一個流雲逐月的玉墜。


    雲貴妃交給把香囊給了康樂和趙楚韞,玉墜交給了趙霄。


    她淺笑道:“這東西雖說到處都會有買的,但還是自己準備了更趁手,雖說不一定用得到,但還是備著吧。”


    三個人都有些遲疑,最後還是乖乖地拿上了。


    康樂乖巧美麗,趙楚韞華貴冷清,趙霄沉默英俊,他們依次從馬車上下來,周圍的人立刻不由地側目,還有人見他們身邊無伴,躍躍欲試地想要上前搭訕。


    好在寧思明和楚靖遠兄妹很快過來,他們一群俊男美女站在一起,極是養眼,看起來又互相熟撚,周圍的人也隻能死心地打消念頭。


    “明哥哥!”康樂彎著眼睛,笑眯眯地同他們打招呼,“楚靖遠,豔陽!”


    楚豔陽再見到康樂,很是高興,拉著她的手說:“康樂公主,你今天好漂亮啊!”


    似乎她每次見到康樂都是這句話。


    康樂笑了下,看著她認真道:“你今天也很好看,這支簪子很襯你。”


    楚豔陽開心地抬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簪子,她餘光一瞥,壓低聲音道:“我和我哥是恰好和思明哥哥遇到的,不是故意要跟著他的,更不會打擾到你們!我隻是想來跟你打個招呼,待會兒我們就會自己去逛一逛的,絕對不做煩人精!”


    她俏皮開朗又大方,說話也得體好聽,趙楚韞聽到她的話,抿唇輕輕地笑了一下。


    燈下美人一笑,如灼灼桃花,楚靖遠登時便怔怔地紅了臉,口袋裏的桃花符安靜了這麽久,此時卻好像發起燙來,熱得他心口都慌亂地跳動起來。


    趙楚韞並未察覺有人正看著她,她隻是對第一次見麵的楚豔陽很有好感。


    從知道韓江的打算後,趙楚韞便一直想再給康樂和寧思明一個相處的機會,這次七夕同康樂一起出來,也並未打算一直跟在她身邊,而是要給康樂和寧思明獨處的時間。


    楚豔陽能夠也這樣想,幾乎是同她心有靈犀了,趙楚韞目光柔和地看著她,淺淺地笑著。


    隻是楚豔陽十分有眼色地不做煩人精,某個沒有受到邀請的人,卻不請自來頂著所有人不喜的目光,坦然自若地站在康樂身邊,成為了比掛在最高處明亮的燈籠更亮的存在。


    雖然他確實是有些礙眼,但所有人都沉默著不說話,康樂站在最中間的位置,不由地感到有些尷尬。


    她隻好主動開口,輕聲道:“韓江。”


    寧思明跟在康樂身後冷冷開口:“韓大人。”


    有上峰在,楚靖遠終於能把目光移開了,他臉還紅著,思緒也恍恍惚惚的,撓了撓頭,下意識地就要跟著寧思明開口,趙楚韞此時卻出了聲,她淡淡道:“康樂,你這般稱呼不妥吧。”


    “啊?”康樂茫然,她想了想,軟聲詢問:“是我不該直呼其名嗎?”


    趙楚韞看著韓江,從容道:“你和寧公子是好友,韓大人又是寧公子上峰,你便也該對韓大人尊敬些。”


    “其二,韓大人和徽安皇後有舊誼,年長你許多歲,對你多加照顧,算你半個長輩。”


    康樂似懂非懂,安靜乖巧地聽著。


    趙楚韞輕笑了一聲,緩緩道:“對待長輩要尊敬,萬不可直呼其名,更不能過分親近失了分寸。”


    今日熱鬧,到處張燈結彩花團錦簇,連過路的小狗脖子上都係著紅絲帶,搖頭擺尾喜氣洋洋地噠噠噠從街上跑過。


    姑娘小姐們粉黛釵裙,公子小哥們錦衣白袍,各個都是明媚鮮亮的樣子,唯獨素日裏一身月白錦袍的韓江今日一身墨色黑衣,神色冷淡,氣質也冷,負手站在那裏,不需開口,就是一座亙古不化的冰山,便是再熱鬧的聲音撞到他身上,也要變成冷冰冰的北風。


    趙楚韞有意奚落,既惱他明明沒有好的辦法卻又來招惹康樂,還惱他一意孤行什麽軟話都不肯對康樂說,如今人人歡樂,他卻又出來敗興。


    她有意想要出氣,指導康樂:“你該喚他一聲韓叔叔。”


    康樂猶豫了一下,她看出長姐是有些生韓江的氣了,才故意這樣說的。但是仔細想一想,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對呀,韓江確實和徽安皇後有交情,而且以他的年齡,叫叔叔也不是不可以。


    她糾結了一下,下意識地求助於看起來明顯很有辦法的寧思明,小聲問他:“明哥哥……”


    韓江身量很高,比康樂高一頭,比寧思明和楚靖遠也都還要高處些許,就算無聲地站在身邊,那種沉默的壓迫感也是如影隨形。


    在所有人都目光不滿,不歡迎地看著他時,韓江神色平靜不為所動;在趙楚韞用諷刺的話說他的時候,韓江也是不置一詞。


    可是在康樂沒有對趙楚韞的話提出異議,反而扭頭去喊寧思明“明哥哥”的時候,韓江霎時冷了眉眼,鳳眸眯起,一雙冷目含著威脅,盯著寧思明。


    寧思明輕笑了一下,他從容地回視著,手卻抬起,親昵地在康樂背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回護縱容道:“我覺得安寧公主的話極為在理。”


    得到的回答是讚同,康樂想了想,從善如流地改口:“韓叔叔……”


    明明是輕軟的聲音,聽在耳中卻好似是不滿和抱怨。


    韓江驀然黑了臉,咬牙道:“不過是長你數歲,已經老到可以做你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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