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紹元稍稍想了想,抬手一指轎子消失的方向:“……你遠遠地跟著,等她下了山、上了大路就不用跟了。”


    徐智抬頭看著四爺,一時有些恍惚。這位申通事究竟何許人?四爺讓人在北顏護著他也就罷了,就這點山路還讓他護送?四爺瞧著脾氣好,卻很少管閑事,得過這種待遇的人一隻手數得過來。


    許紹元見他不動,看了他一眼,臉上瞧不出喜怒。


    徐智這才反應過來:“是......小人這就去。”


    他再不敢耽擱,下山的路走得飛快,幾瞬便消失不見了。


    天雖已經黑透了,可白日裏積攢的暑氣還未退去。


    青嵐嫌氣悶,便一直掀著轎簾。小轎吱扭吱扭地往山下走,上麵掛的小燈籠擺擺蕩蕩,照出一圈迷蒙蒙的光暈。不遠處,緩緩現出一個人影。


    此人也提著燈籠,一邊往山上走一邊往四下張望。她生得魁梧,卻探頭縮腦的,走路有些外八,人影落在地上像隻憨頭憨惱的幼熊。


    青嵐看得笑起來:“纖竹,你家公子在這兒呢!”


    纖竹匆匆幾步跑近了,眼淚都快要流出來。


    “可把您找著了,您一個人上山,天又這麽黑,奴婢直怕您走丟了。”


    青嵐笑眯眯地給她擦眼淚:“怕什麽,這地方我閉著眼都能走出來。”


    隻要不卡住,都能出來。


    纖竹仍是不見輕鬆:“您這邊還順利吧?......奴婢回去取燈籠的時候,看見家裏來人了,是京師祖家的大爺!”


    青嵐半張著嘴,眨了眨眼睛:“……我大伯父,他沒鬧吧?”


    “奴婢取了燈籠就溜出來了,隻聽見大爺在前廳大聲數落人,少爺就低頭聽著。”


    青嵐一撅嘴:“豈有此理,他當這兒是京裏呢,我們家的人輪得


    著他數落?”


    纖竹憂心忡忡的:“您說大爺會不會是因為咱們報喪報得太晚了?這時辰他興許還沒睡,您要不要趕緊去解釋解釋......您不是還有事求大爺麽?”


    青嵐突然想到了什麽,很是緊張:“......他沒摔東西吧?”


    纖竹覺得小姐想得很對,從大爺摔不摔東西也能猜到他有多生氣。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摔了,摔了前廳擺著的幾隻茶盞。”


    青嵐卻是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那套不值錢……回去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收一收,別讓他給糟踐了。”


    纖竹:“......”


    青嵐拍拍她肩膀:“快走快走,累了一天了,趕緊回去歇著。”說著便讓轎夫接著下山。


    “......您真不去見大爺?”纖竹不放心。


    “明早再說。”


    青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


    翌日一早,沈家大爺沈茂天不亮就醒了。


    他長途跋涉,車馬勞頓,好不容易到了弟弟這裏,原是想多睡一會的。可也不知是誰家的雞,打鳴打個沒完,硬生生把他吵得不困了。


    他氣鼓鼓地翻身坐起來,靠在床圍上揉自己的太陽穴。


    自打來了薊州,沒一樣事是看得過眼的。他前些日子奉命到南京國子監巡查,回京之後聽同僚說薊州衛的沈將軍殉職了,連諡號都定了。他驚慟之餘趕緊問家裏人,何時收到的喪訊,可他們居然也沒接到過消息,他在家待了半日後,那報喪的才到。


    他氣衝衝地趕到薊州,一來是要給三弟掃墓,二來他要好好問問他這侄子、侄女,怎地如此不懂事。雖說三弟名義上脫離了祖家,但他到底是他們的大伯父,他母親到底是他們的親祖母,打斷骨頭還連著筋,怎麽三弟都已經入土了,他們才慢吞吞地來報信。


    結果,侄子就隻會一個勁地道歉,侄女更是連人影都找不著。


    而且聽下人的口氣,小姐不見人影好像還是很尋常的事。


    簡直豈有此理!


    三弟這些年,對兒女是疏於管教了。特別是這個閨女,她的事他在京師就聽說過不少,是個肆意妄為的。從前她至少還有三弟看管著,如今三弟不在了,他真怕她無人教養。


    他心裏憋著悶氣梳洗穿戴好,推開門,隻見廊下一個全身素縞的人即刻起身,向他福了一福。


    “給大伯父請安。”


    沈茂稍一愣,定睛瞧了瞧,麵前是個高挑的女孩兒,低眉順眼的,看相貌應是他多年前見過的侄女沈青嵐。


    “......嵐姐兒?”


    “是,昨日大伯父到的時候侄女恰好不在,今日便一早來給大伯父請安。”青嵐抬起頭來,臉上帶著些小孩子對長輩的討好。


    沈茂心裏冷笑,她倒是個乖覺的。


    “請安就不必了,我倒是想問問,你昨日去了哪裏?你爹屍骨未寒,你一個女兒家到處跑什麽?”


    “......侄女是,是不小心崴了腳,去醫館找大夫治一治。”青嵐瞧著很是張皇。


    沈茂鼻子裏哼了聲:“你一個官戶家的小姐,即便是找大夫也是把人請到家裏來。再者,你不過是崴個腳,何至於治到天都黑了才回來?”


    青嵐手裏絞著帕子,低頭不語,似乎被他戳中了要害。


    沈茂心裏咯噔一下,立時生出許多不堪的聯想,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


    作者有話說:


    明日繼續,離女鵝的桃花之旅不遠了。嘻嘻~


    晚上發的,早上調了幾個地方。話說,周日上班真的很不開心啊啊啊啊tt


    第19章 遺言


    ◎......◎


    “說呀,你到底去了哪?”


    這可不是他多管閑事,若這丫頭日後做出什麽辱沒門楣的事。旁人隻會說這是沈家門風不正。那他豈能不管?


    青嵐咬了咬唇:“……去了家裏的鋪子。”


    沈茂壓根不信,見劉管事經過,招手叫他過來。


    “你管著弟妹的陪嫁鋪子,你家小姐近日去過那裏沒?”


    劉管事弓著腰,瞧了瞧沈茂又瞧了瞧青嵐,看上去欲言又止。


    沈茂見狀,已經確信這其中問題嚴重:“劉管事,你是我們家的老人了,三弟當年離家誰都沒帶,隻帶著你,足見對你的信任。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小姐這幾日都往哪裏跑?”


    “小姐......”劉管事為難得眉頭蹙成一團。一旁的青嵐乞求地看了他一眼,把身前的粗麻都抓出了褶子。


    沈茂氣得一跺腳,指著劉管事的鼻子,聲色俱厲:“你是不是看三弟跟我們分家,就不把我這個大爺放在眼裏了?那我問你,這丫頭沒爹沒娘的,我不管教,誰來管教?她若做出什麽傷風敗俗、丟人現眼的事,你對我三弟如何交代?”


    劉管事似是被他嚇著了,撲通跪到地上:“大爺息怒,小姐她是去......去給老爺上墳了。”


    青嵐似是被戳到了痛處,腳下一軟跌坐到地上,用帕子蒙著臉,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沈茂腦袋有些發懵,他怎麽也沒料到是這麽回事,方才罵人的銳氣呼啦挫下去一大截:“……那,那你何必瞞著?” 他口氣立時軟了下來。


    昨日到得晚,他怕那裏陰氣重,便沒有去。


    “……”


    青嵐已然是渾身戰栗,泣不成聲,真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


    劉管事連連搖頭:“小人早就勸過小姐,小姐是個姑娘家,不該總去那陰氣重的地方。何況外麵早有傳言說小姐命硬,那更該在意些。可小姐不聽勸,隔個兩日就要去看看老爺。小人也隻好幫小姐瞞著……”


    沈茂心頭一顫,可不是麽,三弟走得那麽突然,她一個小孩子家肯定難以承受。他這個做長輩的也真是,也沒問清楚就把人家一通數落,又是揭瘡疤,又是說她什麽傷風敗俗、丟人現眼之類的,嘖嘖。


    “......嵐姐兒,你先起來,”他一張老臉直發燙,方才還嫌人家不懂事,現在尷尬的是他了,“你雖是孝順,可那墳地裏也不好常去。”


    青嵐這才稍稍收了聲,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就著他扶她站起來:“其實侄女也隻是爹爹托夢來的時候才去。不去的話,心裏總不踏實。”


    沈茂看著乖巧懂事的侄女點點頭,不覺間也紅了眼眶。


    “你說的我明白,你至少還給他送終了,我可是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見上。母親聽說三弟走了,哭得昏過去,醒了就交代我一定要把三弟帶回去,葬到祖墳裏。可你們這不聲不響地把他埋了,讓我如何是好?”


    青嵐聽出他聲音裏的蒼涼,他口氣雖緩和了些,但也一定是怨她的。


    祖父去世後,她曾隨父親回過京師,見過這位大伯父。在她的印象裏,他在祖家是說一不二的,如今他已官至三品,想必更有過之。她與慶安雖然名義上與祖家脫了幹係,在他眼裏卻仍是祖家子孫,一切還得按祖家的規矩來。


    她又啜泣了幾聲,才道:“是侄女的不是,侄女原也想再多留爹爹幾日,隻是爹爹對於身後事早有交代,侄女不敢違抗。”


    沈茂一怔:“三弟有交代……什麽交代?”


    青嵐便請他稍等片刻,自己去取東西。功夫不大,她帶回了一個小小的木匣子,蓋子抽出來,裏麵躺著一張字條。


    沈茂冷著臉將那字條展開,看墨跡、紙色,應是多年前留下的。其中內容著實令他吃了一驚。


    立字據的人是沈望。他說死後要與亡妻合葬於一處,交代子女在他百年之後將他速速入土,以免節外生枝。


    沈茂的目光凝在那落款上,捏著字條的手微微地發抖。


    近些年他與三弟也多次通過書信,這字條上的一撇一捺的確是出自三弟……


    劉管事立在一旁,偷偷看了一眼青嵐。青嵐卻在覷著沈茂變幻的神色。


    “這是娘走的那一年,爹爹立下的字據,”她輕聲道,“侄女雖不知爹爹為何如此,卻也隻能遵從。那時爹爹新喪,侄女著了慌,家裏人手又不夠,故而給大伯父報喪報得遲了,全怪侄女做事不周。”


    沈茂垂眸不看她,隻捏著那張字條坐到了廊下,良久才把字條交還給她。


    “你不知,我卻是知道的……三弟一定還在怨我們,他這是死都不肯回家了。”


    他的聲音越發淒涼,說到後來已經帶了哭腔。


    青嵐發覺他眼底泛了紅,嘴角還隱隱地抽搐著,心裏竟有些動容。


    父親很少提祖家的事,所以她也並不了解他們兄弟間的感情。但大伯父看上去和父親很相像。也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五官深邃如刀刻。隻是父親的鬢角烏亮利落,他的鬢角卻已生出些華發。


    他們到底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她雖有她的不得已,但這樣騙他,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爹爹生前常說大伯父是最疼他的,”她小步子蹭到沈茂身旁,盡量不顯出跛腳來,“他立這個字據一定隻是一時之氣,心裏肯定還是念著大伯父和祖母的好的。”


    沈茂聞言,拿帕子揩了揩眼角,才抬頭細觀麵前這個侄女。


    她一身斬衰穿得齊整,神情很是認真,漆黑的眸子帶著點點星火,和三弟看人的樣子一般無二。


    明明就是個懂事的孩子,那些傳聞想來是有不少造謠的成分。


    “罷了,”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既然三弟已經入土,我也不再驚動他。我此次來,還有一事,就是帶你和慶安回去。早年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你們還需要在長輩身邊得些教養,不能就這樣留在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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