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那一層又一層的刀疤,別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記得它們猙獰的樣子……


    纖竹聽了她的話,臉色一變,隨即站起身來,撣了撣膝蓋上的塵土。


    “姑娘怕是記錯了。表哥說將軍奉命於明日護送特使出城……既如此,將軍必是在明日清早之前回來,那我就在這門外候著,等將軍回來。”說罷看也不看顏芝,便要將馬栓過來。


    顏芝又羞又惱,從臉頰紅到了耳根子:“你這人怎麽……”


    這方臉的丫頭瞧著憨憨厚厚的,卻有股莽勁兒。這話雖說得沒什麽花樣,卻是一把掌直接呼到她臉上了。


    她隻好又頂著一張發燙的臉走到纖竹身側:“姑娘再聽我一句。”


    纖竹回頭看她,臉上也沒個表情。


    “這內城有人巡夜,姑娘總留在這怕讓他們誤會。明早將軍一回來,我一定即刻將此事告訴他,好不好?”


    由她來告訴布赫,至少能勸著布赫一些,還能防著這丫頭告狀。


    纖竹盯著顏芝的眼睛看了一會,她其實覺得布赫也許就在院子裏,她想進去找人。但看這兩人的樣子,是不會放她進去的了。


    “那有勞姑娘了。”她福了一福。


    布赫這裏暫時不行,她打算去求李大人。


    她騎馬奔回了驛館,發現小姐還沒回來,便跑下樓去。


    李大人的房間裏一片黑乎乎,她從廊下走過去,還沒到門口,便被守夜的護衛攔住了。


    “你來這裏做什麽,莫要驚擾了大人!”那人壓低了聲音,口氣卻是不容商量。


    纖竹比一般女子高大些,在這護衛麵前卻顯得嬌小了。


    “我表哥申通事今日被帶去康郡王府之後一直沒回來,實在凶險,求求你讓我稟報大人吧!”


    那護衛瞥了她一眼:“康郡王又不吃人,抓一個通事做什麽!許是路上耽擱了,又或是喝多了酒留宿在那兒了,你咋咋呼呼做什麽……有事明日再說!”


    纖竹見他不通融,張口就喊:“李大......”


    話音未落,那護衛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李大人是四品朝廷命官,是你說叫起來就叫起來的?你再敢亂喊,別怪我刀不認人。”


    纖竹被他用刀尖抵著,隻好不情不願地回了小姐的屋裏。


    事已至此,看來隻有等明日一早了。


    不管是菩薩還是羅漢,她把能想到的神明全都求了一遍......


    *


    郡王府裏,青嵐被出博抱到了方才那間房間的隔壁,顧昔堂的西次間。


    西次間沒有下人,卻早已點了燈,很是明亮。他大步走得快,青嵐還不及細看這一路上各處的格局,便被他放到了一張寬大的架子床裏,身下是涼絲絲的竹席。


    出博坐在床邊,俯身將她的唐巾取下來放到一旁,又將她束在發頂的頭發散下來。


    發絲落在枕上烏亮又柔軟,他伸手插進她的發間,輕輕撫著她的頭一點點捋下來。


    “你也太輕了,以後可要多吃些,太瘦了身子就弱了。”他柔聲道。


    “......你還要做什麽?”青嵐被他撫得頭皮發麻,見他坐在床邊不走,心提到了嗓子眼。


    出博見她驚恐,不禁笑了笑:“別怕。我說過了,我會等到你願意。”他這才輕柔地將她的頭發放到枕上。


    青嵐才稍稍要鬆了口氣,卻見他又轉過身去將她的小腿架到他的腿上,要脫她的薄靴。


    “別碰我!”她驚得尖聲出來,“......我喜歡穿著。”


    出博的背影一滯,又將她的腿輕輕放回去。青嵐見他始終沒有碰到她的靴子,才暗暗鬆了口氣。


    出博轉回身來,靜靜地想看著她。


    床上的女孩兒麵龐柔軟粉嫩,但眸中的怒火已現出些燎原之勢,他猶豫了片刻,才站起身來。


    “時候不早了,歇了吧。明日做生日,家裏熱鬧,不過都隻在前院。這裏是我平日的住處,旁人不會過來,擾不到你。我今夜宿在西廂,明日得空便來看你,若有什麽缺的或者想要的,隻管告訴外麵的小玉和小珠,她們自會幫你辦妥。”


    青嵐偏過頭去不看他,什麽“家裏熱鬧”,聽著就討厭。那什麽小玉小珠的想來也不過是負責看管她的人。


    出博半晌沒聽見反應,便也不再多說,輕輕地走出去,將槅扇合上。


    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和耐性。


    青嵐靜靜地聽著,覺出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才鬆了一大口氣。


    至少今日算是躲過了。


    外麵的小丫鬟極輕地敲了敲槅扇,細聲細氣地問:“夫人,奴婢是小玉,可要奴婢服侍您梳洗?”


    “不必!”青嵐沒好氣,“我也不是你家夫人!”


    “......是。”小玉忙應下。


    “現在什麽時辰?”看天色應該已經很晚了。


    “回......小姐,已過了亥時。”


    原來已經過了亥時,青嵐靜靜地盯著頂上的承塵,心裏有些打鼓。


    纖竹一向牢靠,一定已經去向布赫求援了,若是布赫肯幫忙的話,說不定很快就會到了。若今日不成,他明日是否會來救她?


    但話說回來,這裏畢竟是王府,出博若是不肯放他進來,他還能硬闖麽。


    原本她想著,若是求助於使團的人,他們必會猜測她與出博之間的事,說不定三兩句就會被勸走了。而布赫則不同,他本就知道她的根底又還感念父親的恩情,手下還有些兵將可以驅使,所以她之前才讓纖竹在危急時刻向布赫求救。


    可是現在真出了事,她又卻覺得之前的想法恐怕太過天真了。布赫畢竟是北顏的臣,出博再不得勢也是北顏的王爺,是布赫的主子。而父親相助於布赫已是多年前的事,布赫如今早已不是那個漂泊無依的小孩兒,而是身居高位的北顏將軍。


    有道是人情似紙張張薄,時隔多年,布赫可會願意擔著風險來救她?


    她腦袋裏一團亂麻,七七八八地想著這些事,時辰一點點過去,她竟覺得困意越來越濃了......


    “......小姐,小姐。”


    耳畔有人輕柔地喚她。


    青嵐忽地坐起身來,呼哧呼哧地連喘了幾口氣,才發覺有個陌生的女孩兒正舉著油燈,一臉關切地瞧著她。


    “小姐,您被夢魘著了?”那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掏出帕子輕輕沾她額頭上的汗。


    青嵐這才發覺她的衣裳已濕透,裏衣全黏在了身上。而她也已經恢複了些氣力。


    “......嗯,是做了噩夢。”


    這夢也是太難熬了,特別是那種無力的感覺,實在是熱油煎心似得難過。


    父親躺在一片荒草地裏,周圍的土地、草木都被他的血浸透了。她想朝他奔過去,卻是怎樣也跑不到他跟前,好像總被人拖拽著似的。扭回頭一看,拽著她的人不就是出博。他還偏要那樣執著又深情地望著她。她哭喊著讓他別再拉著她,他卻好似聽不見一般……


    那女孩兒用力點了點頭:“小姐方才哭了好一會,我們王爺也在這陪了小姐好一會。後來前院的管事來找王爺,王爺才離開了。奴婢看您後來越哭越傷心,才敢把您叫醒。”


    青嵐聽說前院有事,騰地坐直了身子:“可是府上有客人?”


    女孩兒搖了搖頭:“......不是,是府裏的事。”


    青嵐一下子泄了氣,靠到床圍子上。


    也沒什麽奇怪的,要麽是布赫覺得不好在晚上打擾一位王爺,要麽是他根本就不會來了。危難時刻,隻有靠自己。


    月光清冷,如水一般流進了她的掌心,一雙手顯得愈加蒼白。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麽可恨又可笑。


    父親戎馬半生,藩王之亂、驅逐北顏之戰,大大小小的戰役不知經曆了多少,卻是死得不明不白。她千裏迢迢尋他的下落,卻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圈禁在此,做人家的替身。


    可是她不服氣,她隻不過是錯信了人,才處處落了下風,父親恐怕也是如此。這世上的事原不該如此,忠義仁厚不該換來這樣的下場!


    她握了握拳頭,覺得身體尚未完全複原。出博家裏那幾個小廝的功夫她是見過的,她即便是完全複原,也一定敵不過這幾人......


    “王爺已經回去安置了麽?”她垂眸良久,突然抬頭問那女孩。


    “應該還沒有,王爺走的時候說他待會從前院回來,會再來看看您。”


    青嵐點點頭:“你是叫小玉對不對?我身上汗透了,想擦洗一下。另外,能給我找幾件幹淨的衣裳麽?我要去外麵坐坐。”


    小玉連連應下,又有些詫異:“您還要出去?”


    “就在廊下坐一會,透透氣......王爺是不是宿在西廂?”


    小玉反應了一瞬,似是忽然明白了什麽,點頭如搗蒜一般:“是了是了,是在西廂。”


    青嵐便不再說話,見腳上薄靴還在,將靴子脫下,當著小玉的麵將靴子裏的匕首取出來,放到床邊的櫃子裏......


    深夜的郡王府,靜謐而安寧。


    幾座石碶的落地燈散著昏黃朦朧的光,在院子裏籠出一片溫柔。


    出博沿著遊廊走回來,遠遠地見一個姑娘坐在廊下,一頭濃黑的長發散下來,垂落在胸前。那姑娘仰著一張嬌俏的臉,皎潔的月色映在一雙杏眼裏卻化作了淡淡的憂愁。單薄窈窕的身子,斜斜地倚靠在廊柱上,楚楚淒淒的,惹得人生憐。


    出博看清那是青嵐,不禁怔了怔,隨即加快了腳步走過去。


    “你怎麽坐到這來了,不睡了?”


    他試探著在她身旁坐下,卻發現她竟沒有嫌惡的意思。


    “唔......”她緩緩側過身來仰起頭看他,纖長的睫毛翕動著,“心裏煩,睡不著。”


    也不知是她還沒清醒還是這月色的關係,她的目光裏竟少了許多排斥,多了幾分嬌憨、懵懂。


    作者有話說:


    不是故意停在這,是小作者體力不支了~龜速碼字人,龜速碼字魂。不過隻要寶們還在看,就會保持更新噠~---------感謝在2023-05-27 22:22:31~2023-05-28 21:26: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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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悔與逃


    ◎本章單看易產生誤會,請結合前序章節◎


    “......是因為我。”


    自然是因為他。


    出博竟忽然有些膽怯。他很珍惜她現在的樣子, 怕下一刻她的眼中便會因他而顯出憎恨。


    先前對她用那些手段的時候還覺得理直氣壯,他想留住自己喜歡的人,待她好, 又有什麽不對。可此時卻又不那麽確定了。


    青嵐卻比他想象得平靜:“我的確是怨你的。不論你對我有怎樣的心意, 為何不能好好地告訴我,同我商量,偏偏要暗算我,把我綁在這。你這樣待我,我和那些被你當作獵物的鳥獸有何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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