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卻默了良久,額前、腦後已經見了汗。


    母親警告他的那些話還猶在耳畔。


    “我生兒如此,活著也無甚意思。今日你若是求皇上為你指婚,日後你也不必再喚我母親,我這湯藥也不必再用。你給我備口棺材,回來給我收屍便是了!”她說罷就氣得咳嗽不止,渾身都在戰栗......


    “袁大人?陛下問您話呢。”


    他半晌不出聲,皇上身邊的內官便喚他一聲以作提醒。


    文清臉色蒼白,咬了咬牙回道:“多謝陛下抬愛。微臣不敢欺瞞陛下,其實微臣家中長輩還在商議微臣的親事,故微臣不敢妄言,望陛下恕罪。”


    他這話一出口,沈茂和朱栩皆是十分意外。


    唯有遠遠坐著的許紹元,暗暗鬆了口氣。


    淮安侯一聽他提到長輩,趕忙起身向皇上回話:“回陛下,因犬子身世特殊,所以的確商議得略久一些,望陛下恕罪。”


    皇上笑了笑:“兩位愛卿何罪之有。嫁娶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的確要細細商量。”隨即示意他們回歸本座。


    此事一看就有蹊蹺,他可不想做什麽亂點鴛鴦譜的昏君,白白挨罵。他們不用他指婚是最好不過了。


    文清拖著步子,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走回座位,癡癡怔怔地望著矮幾上的菜肴。他一點胃口也沒有,便沒有動筷子。王編修和臨近的官員邀他同飲,他便端起盞來一口灌下去。後來無人來敬他,他便給自己倒酒,一盞接一盞地澆下去,直到宮宴結束。


    皇上回寢宮之後,眾人紛紛離席。文清覺得渾身發燙,疲憊不堪,又不想被旁人問來問去,便留在自己的座位上。


    待人將將散盡,他覺得自己該回去了,卻又不知該去哪裏。


    青嵐今晚一直在等他的好消息,母親也在等著他回去交差,侯爺一定很好奇他為何在殿前如此回話......而他腦袋裏空空蕩蕩,都不知該對他們說什麽......


    朱栩今日算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又是疑慮又是生氣。他本想找文清問個明白,但見遠處許紹元還在,便一甩袖子回自己的寢殿去了。


    許紹元見殿內隻餘文清一人,才走到他麵前,文清今日喝了不少,他想看著他上馬車。


    “......四叔,我難受。”文清抬頭看見他,用手戳了戳心口窩。


    “嗯。”許紹元點點頭。


    他不知文清今日怎麽突然改了主意,但看文清的樣子,也不忍心再問。


    “天晚了,該回家了。”


    文清一聽“回家”兩個字,眼睛裏霧蒙蒙,顯出些迷茫:“......回哪個家?四叔,我都不知道回哪個家。我二十好幾的人,他們偏要我過繼到別人家裏去。”


    “回侯府。”許紹元沉聲回了句,說著便彎腰去扶他。


    文清卻一把抓住他的手:“四叔,我自幼謹言慎行,讀書也從不敢偷懶,從未讓父親母親憂心,可我為何就不能給自己做一回主?......他們讓我過繼到侯府,管別人叫父親母親,好,我去。如今我考中了進士,也對得起侯府,為何我連娶個自己喜歡的姑娘都不行......”


    許紹元不知該如何安慰,隻有任他抓著。


    “四叔,我真的隻差一點點......若是我方才求皇上賜婚,青嵐便是我的妻了,是不是......”文清口裏說個不停,眼角已經存了淚。


    許紹元歎了口氣,將他扶起來。


    文清自有文清的難處。但若易地而處,換作他是文清,想娶那小姑娘必要有萬全的準備。


    那日見過青嵐之後,他推測文清是要求皇上指婚,便立即去請太子相助。若是皇帝下旨賜婚,他便連公平相爭的機會都沒有。


    他倒不需要皇上為他賜婚,畢竟那小姑娘對她還有些埋怨和誤解,他也不想逼迫她。


    他隻是請太子在和皇上聊天時不經意地提起,他有意求娶沈家四小姐。這樣即便三皇子請皇上給文清和沈青嵐賜婚,皇上知道有他這個臣下惦記著同一個姑娘,應當就不會插手此事。而太子本就忌諱三皇子拉攏大臣,自然欣然應下。


    卻不料,文清今日是自己放了手。


    作者有話說:


    7.25晚發 7.26早補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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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不動情


    ◎......◎


    命婦那邊的宴席早已結束, 秦氏擔心著皇上賜婚的事,等在車裏心急如焚。


    根據常清的提議,她囑咐過宋氏, 要鬧的話也要等到最後關頭再鬧, 讓文清措手不及,但若是宋氏戲演得不好,或者文清突然又想出別的辦法,這賜婚還是躲不過去。那閨女的事便再無希望了。


    她挑著簾子望眼欲穿,遠遠地見一群穿補服的大人走出東華門,她便迅速分辨出其中的沈茂。看他邁著慢悠悠的四方步,她恨不得跳下車去把他揪過來。


    沈茂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地走近了, 她還沒等他上車便問:“怎麽樣?賜婚了沒?”


    沈茂被她問得有些不高興:“都不問問你夫君有沒有吃好,酒有沒有多飲, 上來就問這些。”


    秦氏又好氣又好笑,白了他一眼:“看你為這麽點事生氣就知道你沒喝多,你是吃飽了閑的!”


    她扶他上了車, 又迫不及待地晃了晃他胳膊:“快說快說, 到底賜了沒?”


    “沒賜,”沈茂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麽了, 皇上那話都問到家門口了,他也不接著......”他便將方才壽宴上的情景講給秦氏。


    秦氏心裏一陣狂喜, 雖是使勁抿著唇, 但眼裏的笑意根本掩不住。


    沈茂暼了她一眼:“你最近可不大對勁, 這是好事麽?你還笑。”


    秦氏皺眉拍了拍他的胳膊, 掩蓋過去:“自然不是好事, 這嵐姐兒的婚事又不成了, 我明日一早得趕緊和母親說道說道。”


    她與那小丫頭倒是無冤無仇,她是和婆母別著口氣。那老太太真是老糊塗了,明知她的清姐兒是要嫁給文清的,上回文清來跟沈青嵐“提親”的時候,居然還答應著,之後又說什麽日後凡是來向沈青嵐提親的都不能隨便答應,得先過她這關。這不是明擺著不信她麽!


    秦氏回到家裏,即刻將此事告訴了常清,母女倆喜極而泣。常清這些日子憂思難解,食不能下咽,睡不能安寢,眼瞅著就瘦下去半個人,年紀輕輕的,臉上竟已經泛了黃。有了這個消息,她總算是能睡個安生覺了......


    青嵐在自己的小院子裏等了文清一晚上,越等越覺得不妙。文清對她的認真她是瞧得出的,若是真有好消息,他大概一早就派人來告訴她了。


    她心懸在半空,睡意全無,幹脆點了幾盞燈,取出小刀來,削先前削到一半的竹片。


    應芳的竹蜻蜓斷了,她答應幫他做重新做一個。她做這種東西駕輕就熟,手裏的竹片越削越順滑,她的心也漸漸靜下來。


    紫雪替她著急,早早跑到峻茂館外麵轉悠,見沈茂和秦氏回來,她便料到有消息了,待常清的丫鬟如雲出來潑水,便拉著如雲問世子的事。


    如雲見是紫雪來問,便想起自家小姐的囑咐,故弄玄虛地把紫雪拉到一邊:“哎呀,世子爺也真是的,皇上都恨不得給他指婚了,他都不肯接著,你說說.....”又故意嘖嘖了幾聲。


    紫雪雖是來打聽的,卻也警惕得很,一聽這陰陽怪氣的口氣,便好好打量了如雲的神色。


    “嗬,這有什麽可說的,”她也笑了笑,“那指定是世子爺覺得自個兒配不上我們家小姐唄!”說罷,還不等如雲反應過來,便扭回頭,大搖大擺地走了。


    她心裏憋著一口氣,待走到四下無人的地方,才撒開腿一路跑回小院子,將事情告訴青嵐。


    青嵐放下手裏的竹片和刀,靜靜地聽她說完,片刻之後又低下頭,拿起刀來接著削。


    “......也不是完全沒想到。”她喃喃道。


    他母親原就是不肯答應的,她也是因他說還有希望,才決定陪著他再等一等。事到如今,她雖是難過,卻也終於踏實下來。


    “之前也沒看出來,他竟是個說話不算數的負心漢!早知是這樣,您一開始就不該搭理他!”紫雪還忿忿著。


    青嵐仍舊低著頭,換了一把銼打磨竹片的邊緣。


    “行了行了,也說不上負心......再說,他一定也是不想的。”


    她此刻實在是慶幸,她對他的感情不深。先前她把他當作未來的夫君,稍稍做了些想象,但因為時候不長,她憧憬的那些事還沒來及沉澱到心裏去,一切就結束了。若是她真的喜歡上了他,倒不知此時會是怎樣的難過了。


    她暗暗籲出一口氣,萬幸萬幸,她沒有動情,日後也須更加謹慎。不過說起來,動情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她都還不知道......


    紫雪聽她這麽說,哼了一聲:“那他好歹讓人來說一聲啊,讓您這麽幹等了一晚上,這消息還是奴婢從大房那些小蹄子那裏打聽來的。”


    青嵐手上一頓,文清想必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可這事也總得有個說法,才能算過去。


    “你明日去侯府給他帶個話,”她抬頭看紫雪,“就說......這事我知道了,他有他的難處,我不怪他。”


    她答應陪著他,已經做到了,如今雖是不成,但心裏坦坦蕩蕩,一片釋然。


    紫雪蹭地站起來:“不怪他怪誰,要換了是奴婢,就要讓他負疚一輩子,讓他總覺得欠奴婢的!”


    青嵐翻眼睛瞧她:“那這主子你來當唄,我給你當丫鬟!”


    紫雪一聽這話,又撒嬌似地歎了聲:“好好好,奴婢這不是向著您麽,您何必擠兌奴婢麽。”


    ......


    翌日一早,秦氏趁著給周氏請安的功夫將昨日賜婚不成的事告訴了她。


    周氏倒也不意外,秦氏這人,心裏想什麽,臉上就寫什麽,她見她嘴角壓不住地往上翹,便已有了些許預感。


    她放下茶盞笑了笑:“你該不會以為嵐丫頭沒能嫁給世子,清丫頭就能如願?”


    秦氏不料自己的心事就這樣被婆母戳中,趕忙解釋:“您這說的哪兒的話,兒媳自然也是盼著嵐姐兒好的。跟您說這事,是覺得嵐姐兒這親事得另想辦法,找您商量來了。”


    周氏冷冷看了她一眼。


    “世子先前心心念念盼著皇上指婚,怎麽突然就打了退堂鼓?......我估摸著你是知道的,我也懶得問你。但是我勸你一句,不要讓清丫頭吊在這一棵樹上。且不說別的,清丫頭和嵐丫頭是姐妹,世子如今求嵐丫頭而不得,日後見到清丫頭也總會想起嵐丫頭。就算清丫頭日後嫁給世子,你讓她何以自處?”


    秦氏原還覺得她是稍稍扳回了一局,被周氏這麽不鹹不淡地點了點,竟有種一腳踩空的感覺,先前的喜悅一下子少了大半。


    “......不會吧,兩個姐兒一點都不像。”


    她安慰自己,婆母一定是覺得這事上被她壓了一頭,才故意說些難聽的嚇唬她。


    “我隻是勸一句,信不信由你。還有,世子這事,你們最好是沒有摻和過的。那後生是天下那麽多讀書人裏考出來的一甲進士,絕不是個蠢的。有些事,他今日想不到,日後還想不到麽?你們若是摻和了,讓他猜到是你們擋了他的路,你覺得他日後會對清丫頭如何?”


    秦氏的臉色眼見著泛了白。先前她們擔心賜婚,顧不上這些,如今她翻來覆去琢磨周氏的話,越琢磨越害怕......


    到了午間放學的時候,周氏讓人去將青嵐喚來,到她這裏用飯。


    青嵐的印象裏,祖母極少叫人到她那裏用飯,因而料到祖母是要說賜婚的事。然而她沒料到,祖母會讓她坐到炕上說話。


    周氏端詳了她片刻,似是對她的樣子還算滿意:“我還直怕你睡不好,哭腫了眼睛......看來還不錯,是我沈家女孩兒該有的樣子。”


    青嵐噗嗤笑出來:“孫女是有些失望的,卻也不至於哭鬧。”


    周氏點點頭,肅然道:“這件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世子的母親宋氏我還是知道一些的,她一向有些剛愎自用,眼光淺,心眼窄。世子說長輩已然同意,我還以為她也是喜歡你的,後來他跑過來說他母親不同意,我便有些擔心了,但那時看你們兩個挺堅決,我便沒有攔著。


    “不管怎麽說,她到底是他的母親。即便她什麽都不做,隻是在他麵前不停地挑你的不是,日積月累,也會磋磨了你們的感情。如今你沒做成她的兒媳婦,那是老天的福佑,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周氏伸出略顯幹枯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


    青嵐怔忡了許久。祖母的意思似是有好幾重,既是安慰她又是向她解釋,她為何沒有阻攔這樁婚事。她先前都不知道,原來祖母還是極在意她的。


    “你怎麽了?”周氏被她盯得不大自在。


    “......孫女謹記祖母的話,祖母心疼孫女,孫女都明白。”青嵐給了周氏一個燦爛的笑,眼睛亮晶晶的。


    周氏習慣了這孫女在她麵前拘謹又話少,見她如此,突然不知該如何反應,臉都有些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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