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了法藏寺,纖竹跟在身後。


    許先生說今日想帶她去見一個人,青嵐不知他為何大老遠地讓她來寺裏見人,卻也無甚擔心,便隻跟著他走。


    方才還沒在意,此時她才發現許先生今日的打扮很不一樣。


    他平日常穿寬大的布袍或是道袍,顯得輕鬆隨意,今日卻穿了身石青色湘竹暗紋的直裰,腰間還束了精致的祥雲紋樣玉帶鉤。


    這一身勾勒身型的衣裳更顯得他肩寬腿長,英挺又結實,青嵐走在他身旁,忍不住偷眼打量他。平日隻覺得他俊,今日卻覺得他是讓人移不開眼的好看。


    許紹元特意收窄了步子,慢慢地走,讓她容易跟上,幾人不緊不慢地穿到法藏寺的後山。


    此處空曠平坦,一片碧草之上有一張石桌,四周圍了幾個石凳。一位身著袈裟的和尚坐在石凳上,似是在遙遙望著山坡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他聽到聲響,站起身來麵對他們。


    這和尚看上去五六十歲年紀,與許先生差不多高,眸光炯炯,眉宇間卻蘊著一團溫和。


    “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有福慧之相,實在難得一見。”


    青嵐被他說得一楞,不禁抬頭看向許先生。他今日就是讓這位法師來給她看麵相?


    許先生看上去似乎也有些意外,抬手給她介紹。


    “......這位是......”


    “阿彌陀佛,貧僧法號了悟。兩位施主請坐。”那僧人接過他的話道,又向青嵐做了個請的手勢。


    青嵐還了僧人一禮,坐下去。她發覺許先生看了那和尚一眼,神情有些複雜。


    那和尚又仔細端詳了青嵐片刻:“請問女施主貴庚,家裏還有何人?”


    青嵐看了一眼許先生,覺得他神情依然複雜,卻也沒有攔著她。


    “......小女今年十七,家裏隻有一個弟弟。”


    那和尚點了點頭,抬起手來掐算了一番,十分肯定道:“貧僧沒有看錯,女施主命格特殊,非得嫁給權豪勢要、達官顯貴才能有一世的平順安樂。”


    青嵐不知這和尚為何偏偏盯著她的麵相不放,卻也支著下巴像聽故事一樣聽著。


    “大師恐怕不知小女的情況,小女親事一直不順,那達官顯貴又如何會來向小女提親?”


    那和尚卻是眸光一閃:“那隻是女施主緣分未到,等女施主回到家中,自然有一份好姻緣等著女施主,女施主隻需坦然接納這緣分,便是順應了天意,必會受佛祖庇佑。”


    青嵐越聽越覺得詭異,她抬頭看了看許先生。他大老遠地叫她來就是為了讓這位大師給她算命?


    許先生卻垂著眼簾,看不清神色。


    那和尚站起身來,笑道:“女施主稍坐,貧僧取些茶點來招待兩位。”


    他轉身大步回了佛堂,叫了個小和尚給她們送了鬆蘿茶。一會的功夫,他自己又端了好幾盤各式各樣的糕點回來,還從袖子裏掏出好幾把糖撒在石桌上。


    青嵐極少見寺院用糖招待香客,而且這些鬆子糖、酸梅糖似乎都是外麵集市上賣的。


    那和尚見青嵐發愣,笑著把一盤糕點往她麵前推了推。


    “女施主嚐嚐,這個裏麵有花生餡,那個有山楂粉,酸酸甜甜的,很開胃。”他拿手一樣樣指給她看。


    他笑吟吟的,一副慈祥模樣,青嵐覺得他勸她吃東西的樣子很親切,倒像是自家長輩哄小孩子開心一樣。


    她又看向許先生,這位大和尚如此與眾不同,他讓她來見他是有什麽深意麽?


    許先生見她看過來,苦笑著搖了搖頭:“嚐嚐吧,味道應該不錯。”


    青嵐挑了一塊桃花樣的酥餅嚐嚐,連連點頭,大和尚見她喜歡,似乎很高興,又接連給她推薦了幾種別的糕點。間隙裏還要好奇地問她平日喜歡做些什麽、好動還是好靜、喜不喜歡讀書、讀什麽書。


    青嵐覺得這大和尚雖然奇怪,卻似乎很喜歡她,便隨意地和他聊天。


    金烏西墜,許紹元看著時辰差不多了便站起身來。


    “時候不早了,我們日後再來看您。”


    青嵐也隨他起身,向大和尚告辭。


    大和尚似乎有些失落,對許先生說了句:“借一步說幾句。”


    青嵐便沿著山坡走下去,到湖邊等許先生。


    大和尚見青嵐走遠,才對許紹元道:“姑娘很不錯,但按你說的,她很有自己的主意,若是她不肯的話,你恐怕得加把勁了。”


    許紹元被他氣笑了:“她是還不大知道這些....但您也不好說那些有的沒的來哄騙她。”


    大和尚一撇嘴:“那怎麽能叫有的沒的,待她嫁了你,你難道不會對她好?讓她一輩子平平順順、無憂無慮的?”


    許紹元覺得說不過他,便不再提這事,而是讓他自己保重身體,而後就轉身下到山坡下去找青嵐。


    青嵐和纖竹正沿著湖邊往寺外走,見許先生走下來,青嵐便好奇地問那個大和尚是什麽來曆,為何如此特別。


    許紹元歎了口氣:“......那是家父。”


    父親的意思大概是有意讓她誤會,最好她真以為他是某位得道高僧,從而信了他的預言。


    青嵐不禁睜大了眼:“那,令尊方才說的那些......”


    許紹元無奈地笑笑:“他好開玩笑,不必當真。”


    青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覺得大和尚說得很認真呢,可不像開玩笑。


    她繼而想到另一件事:“那先生今日怎會突然讓我來見令尊?”她仰起臉來,認真地瞧著他,一雙水盈盈的眸子極是純淨清澈。


    許紹元暗暗慨歎,要想讓她明白這些事,還真就隻能直白些。


    他想了想,往四下一看,發現湖邊有棵歪脖樹。他便帶她走過去。


    “......你可知我是如何看出你是女孩兒的?”


    青嵐不知他怎會說起這,卻搖了搖頭。


    許紹元指了指前麵那棵歪脖樹,溫聲道:“我記得,幾年前有個女孩兒在這湖畔放風箏。但她一不小心,讓那風箏掛到樹上去了。”


    青嵐猛地抬起頭看他。


    許紹元接著道:“她為了那風箏,竟爬到樹上去。可那樹實在是太過幹枯,她雖然抓到了風箏卻也壓斷了樹枝,落到湖裏去......我把她托上岸的時候她還一點不肯示弱,一邊咳嗽一邊跟我說她是會泅水的,隻是被水草纏住了腳。”


    青嵐的目光定在他的臉上:“......先生說的那人是我......所以那時救我的人竟是先生?”


    許先生笑著對他點點頭。


    她那時眼睛裏總有水淌進來,那人又背著光,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樣子,隻記得那人很高大,給人的感覺卻很溫和,很讓人安心。


    而麵前的許先生,不也是這樣的人!


    “我記得從前問過先生,可有在法藏寺救過人,先生說沒有。”


    許紹元苦笑:“的確是我說謊了。我若承認,你便知道我已發現你是女孩兒了。”


    青嵐抿了抿唇:“......為何?”


    這便是她一直以來想不明白的地方了,他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是戲弄她?或者,他究竟是怎樣看她的?


    許紹元平靜道:“我也給自己想過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說到底,我隻是想常常見到你。”


    他說話的時候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青嵐居然覺得臉頰微微有些發燙。一度,她也因為即將見到他而稍稍感到歡欣雀躍,卻不知是不是和他同樣的感覺。


    “......可那個時候先生不是回絕了我麽?”


    她微微低著頭,卻抬眼瞥了瞥他。


    許紹元竟從這一眼裏品出些若有似無的甜蜜,覺得一顆心立時被綿綿軟軟的東西填滿了。


    雖然她那個時候考慮他應當是權宜之計,但即便如此,也是好的。


    他挺直身子仔細想了想,這小姑娘有些憨憨的,心裏好似裝了層銅牆鐵壁似的,他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倒是容易,難的是讓那些話進到她的心裏去。


    他斟酌了許久,讓她坐到湖畔的石頭上,自己蹲下身子看著她的眼睛說話。


    “我那時的確有許多顧慮,不過,你實在是個極特別的人,讓我覺得那些事和你比起來都不算什麽......這世上大多數的人都像是風啊、雲啊,一晃就過去了,但是你不一樣。你是一顆種子,不知什麽時候,你已經在我心裏生根發芽了,現在它長成參天大樹,我自然是離不開你了。”


    青嵐低著頭,心裏卻在認真體會他的話。若她是他心裏的一棵大樹,那豈不是說他心裏滿滿裝著她?


    她從未被人這樣形容過,聽著實在是不可思議,可看他的樣子好像又是認真的。有那麽一瞬,她心裏竟有種被人輕輕撥了撥弦的悸動。


    她臉頰上漸漸泛起了紅暈,像湖麵上的霞光似的。許紹元看得稍有些欣慰,看來她是明白一些了。


    他趕忙趁勢道:“所以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若我去你家提親,你能不能答應?”


    小姑娘仍是低著頭,許紹元等得直心焦。半晌,他見她稍稍地點了點頭,才覺得心裏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他原本在猶豫,要不要把身份也告訴她,但看她這個樣子,他還是決定徐徐圖之。若是一口氣都告訴她,說不定她又想些亂七八糟的,不肯答應他了......


    青嵐告別了許先生後,並沒有回厲城。


    她趁這個功夫回薊州的家看了看,幾位老仆把家裏看管得很好。於是,她在家裏過了一夜,第二日便再出發回厲城。


    中午的時候,她到達了厲城之外一個小小的村鎮。


    此時若餓著肚子趕回去,姨母那裏可能隻有剩飯了。她便幹脆停下來,在這個村子裏找了一間飯館用飯。


    這飯館又破又小,四下敞著隔扇,街上老人咳嗽,小孩哭鬧,她聽得一樣不落。


    隱隱約約地,從不遠處飄來個熟悉的調子。


    “......小小兒郎走得忙,原來他要上學堂......”


    這是薊州一帶人人皆知的兒歌。


    那小孩子又唱,“身穿采蓮衣,頭紮的紅繩細,左手捧著饃饃,右手把筆提,若是詩文背不出呀,先生打得呱呱啼,呱呱啼......”


    青嵐聽到這,手上一鬆,筷子滑落到地上。


    她顧不上對纖竹說什麽,循著那聲音的方向便追出去。


    那最後兩句原本應該是“詩文若是學得好,日後胸前畫白雞。”


    意思是考中了進士日後做官穿補服。


    但是她年幼的時候頑皮,將那歌詞改了,改成“若是詩文背不出呀,先生打得呱呱啼”。


    父親不許她在外麵這樣唱,所以一直以來知道這種歪曲歌詞的應當隻有慶安和父親而已......


    她才剛追出去,那聲音便停了下來。她隻好沿著那聲音的方向將街邊所有的小孩兒都問了一遍。


    可幾個孩子都說剛剛沒有唱歌。


    她在這條街上徘徊了許久,也沒有再聽到那個聲音,於是她決定,在這條街上找一戶人家住下來。


    她就這樣,日日到街上守著,終於在兩日後又聽到那個歌詞。她像一隻離弦的箭一樣躥出去,見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在唱著,那小孩正蹲在街邊疊石頭片。


    小孩說那詞是他哥哥教的,青嵐便給了他一串錢,讓他帶她去見他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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