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堯,你應我一聲啊……”


    她跪在棺槨前,一直忍著沒落下的眼淚,終於奔湧而出。


    她哭得昏厥了過去,醒來之後,她摒退了軍醫,喚來前線的將軍們。


    她不明白,季堯作為北境大都督,肩負著北境千萬百姓的性命,怎麽可能輕易讓自己陷入絕境。


    然後,將軍們告訴她,這次大戰打得極其艱難,敵軍十分清楚北境前線的布防。


    那一晚,季堯帶兵探查敵情,半路中了敵人的埋伏,等援軍趕到的時候,幾百人的隊伍,早已全軍覆沒。


    聽到這些,她發覺出些許不對。


    她跑到季堯的軍帳裏,找到了之前他調查丫鬟小廝時,搜出來的大量軍事機密的信件——


    這些信件被他藏在匣子裏,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北境的兵力部署,甚至包括大戰前夕的將士安排,讓沉璧越看越覺得心驚。


    這些東西涉及了北境的核心,她不知道這些丫鬟小廝是怎麽拿到的,更不知道這三年裏他們借著送藥的名義,給東楚送去了多少封這樣的信。


    難怪季堯要殺人滅口,這些人手裏握著的東西、傳出去的消息,足以在一次大戰中毀了玉家軍。


    東楚所謂的和親,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是想要兩國太平、相互製約。


    而是想除掉北境,永絕後患。


    那些東楚的奸細,從東楚帶來了她的藥,帶回去的,卻是季堯的命。


    說到底,是她害死了季堯。


    季堯出殯的前一日,她跟著軍隊一起回到了雲州。


    此前她為了避嫌,幾乎從不進季堯的書房,沒想到再一次來這裏,卻是為了整理他的遺物。


    那封合婚庚帖,被他收在書房的匣子裏,上麵帶著很深的褶皺,像是被人大力揉搓過,又被撫平了,仔仔細細地收在了匣子裏麵。


    而匣子裏除了合婚庚帖,還裝滿了這三年以來,她在府中生活的所有瑣事小記。


    甚至這一年每次季堯出門巡查、一走就是月餘的時候,她在府中的一舉一動,都被詳細記錄了下來。


    這些東西,說是監視,卻又不太像,因為實在寫得事無巨細,十分認真用心。


    到了後麵,幾乎每一封都有季堯的親自批複,甚至回信。


    天冷,囑她加衣。


    日頭盛了,囑她少些出門。


    三日後回府,囑她等我。


    大戰在即,別告訴她,惹她擔憂。


    ……


    蘭因絮果,實非我願。


    半壁江山,不過沉璧。


    最後這一封,是他臨出征的時候寫的。


    沒有前言,沒有批複,隻有這兩句話,被仔細折疊好,放在了那張被大力揉皺過、又被重新撫平的合婚庚帖的下麵。


    她抱著那封信,像是一把銳利的刀,捅得她的心鮮血淋漓。


    他一向珍視的合婚庚貼,被他親手揉皺,可最後,還是被他親手撫平了。


    所以,他是因為放不下她,所以才沒有殺她,反而給了她自由,放她回塞北嗎?


    沒有人能回答她。


    她早就該想到,從出征前他處理得如此幹脆利落,沒讓半點消息走漏時,她就應該想到的——


    他從沒想過殺她,隻是想保下她。


    一旦事發,她作為這些奸細的主子,東楚而來的公主,她必死無疑。


    光是叛國這一條,足夠她死無全屍。


    所以,直到季堯戰死,玉家軍的將軍們都隻知道是雲州出了奸細,卻無人知曉,這些奸細到底出自哪裏。


    更無人知曉,這些奸細出自她身邊。


    他一直都在保她。


    可她卻害死了他。


    ……


    她以為,她和季堯過著合約婚姻,兩不相幹,互不相欠,這輩子都會平順地走下去。


    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她不能過上自由的日子,也錯過了她的良人,甚至,親手將他推進了深淵裏。


    她信任的人,害她騙她。


    她不信的人,護她保她。


    該死的是她才對。


    如今,北境失了國君,氣數將盡,她唯一能做的,隻有身為大都督夫人,站出來主持大局,盡量保住他的子民,保住他的部下,保住他的家。


    她沒有臉麵去見那些前線的士兵,更沒有臉麵去見季堯。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可以從頭來過,也許從一開始,她就不會來到北境。


    可惜,沒有如果。


    第4章 重生


    沉璧醒來的時候,明媚燦爛的陽光堆滿了整個屋子,連床帳上都晃著日頭的影子。


    她有些迷茫,依稀記得昏倒前,自己還在軍裏的營帳裏。


    她看著眼前有些熟悉的床帳和床榻,以及外麵熟悉的擺設布局,半晌才回過神——


    這裏是雲州,大都督府主院的主屋。


    原先季堯一直沒有與她同住,所以主屋裏的擺設,都是按照她的喜好來的。


    隱約感覺胸口還有些刺痛,沉璧緩緩坐了起來,還沒來得及開口,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來人腳步很輕,進屋繞過屏風,探了個腦袋進來。


    “殿下!您總算是醒了,真要急死奴婢了!”


    這人名喚融冰,是沉璧從東楚帶過來的陪嫁丫鬟,跟了她許多年,深得她信任。


    融冰風風火火跑出門,沒一會兒,院裏的丫鬟們端著水盆手帕走進來,伺候沉璧洗漱。


    沉璧沒說話,示意融冰扶自己起來。


    融冰還沒來得及動作,旁邊的小丫鬟已經先一步扶住了沉璧。


    “奴婢扶著您,您慢著些。”


    小丫鬟就站在榻邊,沉璧在看清對方容貌的瞬間,頓時一愣。


    這也是她的陪嫁丫鬟,名喚釋雪。


    死於一月前。


    是季堯下令處死的。


    她的房裏搜出不少和東楚往來的信件,其中幾封沒來得及送出去的,還清楚地寫著北境發兵的時間和人數。


    後脊爬上一股寒意,她的手腳都不自覺地有些發抖。


    窗外的陽光灑滿房間,沉璧努力穩住心神,看見釋雪身後有一個明晃晃的影子時,才漸漸定下了心。


    不是鬼,難道是在做夢?


    她掐了下自己的胳膊,有點疼。


    也不是夢,那到底怎麽回事?


    “你是誰?”


    融冰看著沉璧伸出手,指向了身邊愣住的釋雪。


    “這、這是釋雪啊,殿下您不認得她了?”


    沉璧看向滿臉震驚的融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如今是哪一年?哪一月?”


    融冰和釋雪對視了一眼,二人臉上寫滿了疑惑。


    “回殿下,如今是明平二十五年,九月。”


    沉璧不可思議地看著二人。


    明平二十五年,是她嫁給季堯的第三年。


    九月,剛好是季堯從邊境回來的那一月。


    這麽說來,自己是回到了過去?


    沉璧坐回床榻上,緩了許久,直到融冰蹲下來輕聲喚她,她才回過神。


    “殿下,您還覺得胸口疼嗎?還有別的地方不舒服嗎?奴婢請大夫過來看看,好不好?”


    沉璧沒說話,默默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開了窗戶。


    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沉璧伸手擋了一下。


    指縫間的陽光滲出來,像是金色的光芒閃耀著,照在她身上時,是暖的。


    以往她閑來無事時,也看過一些古書,上麵有過記載一些奇談怪論,說是將死之人,若是有極強的執念,或許可以倒轉時空。


    外麵和煦的風吹拂過,沉璧看著院中十分熟悉的一草一木,心裏忽然湧上一絲希望。


    如果真的回到了過去,那麽,是不是季堯也……


    “大都督,如今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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