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瑛得了吩咐,領著幾個小丫鬟,將韶聲要的東西搬了過來。


    韶聲打開箱子,如上午在馬車中一般,將幾件裙衫漸次展開,舉著給母親顧氏看。


    “這還差不多。”顧氏略微頷了頷首。


    韶聲知道,事情應當就能這樣囫圇混過去了,趁熱打鐵:“不敢欺瞞母親,這箱子裏的衣服才是我預備見周大人用的。身上這件……是我自己看了喜歡,忍不住買的。是用的我月例……沒走府上的賬!”


    雖說是在趁熱打鐵地圓場,但話說出來,韶聲還是有些難為情。


    顧氏的臉色終於由陰轉晴:”既如此,你去裏間廂房,將衣服換上我看看。“


    ”紅玉,紫瑛,你們都跟著二小姐去。“她又為韶聲指了人伺候。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韶聲便從裏間繞了出來。


    她換上了鶴紋的那套衣裳。


    身上釵環卻沒卸,仍然是銀底瑪瑙的一套。


    “這樣便對了。”顧氏如此評論,“隻是胸口尺寸尚有些問題。你不嫌勒得喘不過氣嗎?穿不上也強穿?這料子輕薄,再多穿著走動走動,怕是要繃不住了。“


    ”趕緊脫下來,叫家中繡娘給改改。怎麽在鴻意閣時候不改好了再拿回來?現在送回去改,且不說量體不方便,一來二去也不知要耽擱多久。日後做事,要想得更周全些,明白了嗎?”她看著韶聲的模樣,忍不住多教育了幾句。


    “哦,好的。那我見周大人之時,便如此打扮?”韶聲問。


    “是是,衣裳脫下來放我這裏。我讓紅玉拿去幫你改,改好了再送過去。趕緊回吧,別再在你娘跟前討嫌了。一點不讓人省心。怎麽不多學學韶言,你還虛長她幾歲呢。隻長歲數不長腦子,唉。”顧氏對韶聲直擺手。


    “娘再見。”韶聲不敢還嘴,隻低頭行禮。


    很快,韶聲便知曉了,為何母親急忙催促自己,做好與周大人見麵的準備。


    天子不日便要去商山行宮巡獵。


    此次巡獵,陣仗頗大,柳家不止三位官爺需侍奉左右,甚至家眷,也皆需跟隨。


    當然,相看韶聲的周大人,也在隨行之列。


    由於天子本人對巡獵頗為重視,內廷需籌備之事,也繁浩冗雜。隨行人員,隨行儀仗,行宮儀製,皆比照最高規格。


    因此,盡管天子急令,距出發前往商山,仍然有一段時間。


    韶聲想起齊朔留下的話。


    他當日篤定的語氣,仿佛十分了解她的父親柳大爺,甚至也十分了解她那位快要訂婚,等待相見的周大人。


    韶聲也不知為何,或許是讓他這樣胸有成竹的說法迷惑了,亦或許是別的原因——


    竟對他非常信服。


    當真去找父親討要他收藏著的珍籍善本了。


    韶聲不想引人注意,便特意趁著父親從衙署下值之時,去書房門前求見。


    暮色四合,柳大爺書房的院子裏,有燕子在簷角做窩。


    韶聲跨過門檻的時候,看見燕子從外間飛回,在天上留下一串黑色的影子。


    她來時隻帶了紫瑛,揀著人少的小路,看好了時間,悄悄地來。


    她不願在書房外等候太久,留得久了,來來往往的下人多了,便算不得悄悄了。


    柳大爺對她的突然來訪,感到十分意外:“何事?”


    他身邊的長隨正為老爺解下官服,一旁的幾位婢女則捧著家常的青色長衫,待他換上。


    韶聲見父親忙碌,不敢打擾,便沒有回他的問話。候在旁邊,想等一切停當後,再出聲。


    柳大爺卻沒那麽好的耐性:“進來了怎麽又不說話?若是無事,便出去。我還有許多文牘事務要處理。”


    韶聲這才吞吞吐吐開口,微躬著身子,請求道:“父親……我實在是叨擾了。我想……借些善本文章來看。我想……日後與周大人見麵,能、能有些話題講。”


    她雙手疊放在身前,緊緊交握,時不時地摩挲幾下,而眼睛一直垂著,看向地麵。


    態度膽怯而畏縮。


    韶聲與父親並不親。柳家重禮,除了柳韶言自己有本事,主動討得祖父及其父歡心,其餘女兒與男性長輩,皆不敢舉止親密。


    在如此環境中長大,韶聲其實並未與父親說過多少話。


    雖柳府每月會有家宴,不拘男女,但獨自一人麵對柳大爺時,她的心裏仍然是充滿畏懼的。對父親的威嚴發怵。


    此時,柳大爺伸著手,由著身旁的婢女,為他撫平衣袖,整理衣襟。


    聽見韶聲含混的請求,他並不放在心上,頭也不回,隨意應:“要哪些?”


    “一切憑、憑父親定奪。”韶聲聽父親的意思,並不是拒絕,心驟然亮堂了起來。她哪敢指定什麽東西,父親能鬆口給,便已是天大的好事了!


    甚至尤嫌態度不夠,又將齊朔教她的法子——抬出周大人的名號,在父親麵前強調著使了一遍:“我的意思是……父親對周大人了解更多些,若是能為我選一些合適的書本文章,或、或許更有效果些……”


    這番話說得更加磕絆了。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甚至幾不可聞。


    畢竟,她說的是假話——她並非拿父親的書去研讀,而是用作禮物,回贈何公子。況且,她作為閨中待嫁的姑娘,對著畏懼的父親說出要借書,去討好素未謀麵,卻即將定親的男子,心裏本身就發虛。


    “你且候著。”柳大爺頷首答。


    他仍然漫不經心,但話裏的意思,卻是應下了韶聲的請求。


    “多謝父親、多謝父親!”韶聲激動得連連行禮。


    柳大爺整理好衣冠,又就著婢女的手,喝過一盞茶,轉到書案後坐定,才從書架上抽出兩本書,放在案上。


    “拿去。”他對站在角落的韶聲說。


    隨即,便伏案提筆,看也不看韶聲了。


    屋中侍立的幾位婢女,極有默契地迎上去,有人打扇,有人磨墨,也有人奉茶。


    “二小姐,大爺事忙,我等也走不開,不便相送。請二小姐自便。”奉茶的那位對韶聲說。


    “哦,哦好的。”韶聲忙不迭地拿起父親放在桌案上的書,行過禮後,便退了出去。


    柳大爺給韶聲的兩本書,是前朝名士的文集,由其友人輯成書冊,還帶有輯書人的批注。


    雖不是原本,但也是初校初印本,在當今已不算凡物。


    韶聲幾乎是立刻就吩咐紫瑛,將其中一冊偷偷遞出去,去國子監送給何公子。


    第16章


    巡獵之日。


    天子於行宮安置,隨行官員及家眷,則落腳於商山腳下的驛館客棧。


    隻有行獵之時,方可入圍場。


    官員家眷,依照官位大小,貴人需求,皆由司禮監與鴻臚寺商定後,由遠及近地,安排於圍場外的帳篷中待詔。


    柳大爺便是趁此時機,引韶聲與周靜周大人見麵的。


    “柳二,周大人如何啊?”多日未見的梅允慈問韶聲。


    她們皆立於山腰的看台上,四周由紗幔圍起,垂於地麵,遮擋正午的日光。


    聖人方除了大奸齊之行,蕩滌宇內,清朗乾坤,心境暢然。


    故而設了彩頭,邀請各家年輕的郎君,比試騎射。若是在其中表現突出,甚至拔得頭籌,入了天子的眼,都是了不得的殊榮。


    隨行女眷雖無法下場,但太後與後宮諸位娘娘仁德,專命內廷辟出此處,供女眷們觀賞。


    隻是這看台,也分前後。


    柳家沾了柳二爺及柳韶言的光,得天子與太後關懷,位置十分靠近中心,距梅家也很近。


    而此時,梅允慈的祖父,已替了罪人齊之行,官拜首輔。


    她是專門來找韶聲的。


    柳家欲將韶聲嫁予周靜大人作續弦,在京中閨秀之中,已經傳了個遍。


    所以,梅允慈特意過來看熱鬧。


    自柳家宴會之後,韶聲再沒與梅允慈見過麵。


    那次宴會上,梅允慈受了柳家慢待,發了一大通脾氣。


    韶聲與她的關係,全憑韶聲小心巴結。可在宴會上,韶聲不僅沒有哄好這位梅三小姐,甚至還讓人受了委屈,是她理虧,這段交情自然也該斷了。


    因此,雖然母親催過韶聲,要她多與梅允慈走動,但她實在是沒臉。


    所以,她應下母親的催促,卻隻是一味拖延,再不往梅府去了。


    梅允慈的來訪,讓韶聲受寵若驚。


    “梅小姐請坐!”韶聲連忙起身讓座,“我去給你倒茶。”


    “怎好麻煩二姐姐親自動手,月葵,別在這裏躲懶,去給梅三小姐看茶。”


    旁邊的柳韶言突然開口,攔著韶聲,讓她坐回去。指了旁邊的婢女,叫她去服侍梅允慈。


    她與韶聲坐在一處。


    此乃內廷的安排。


    柳家各位夫人,還都在午憩,至於家中幼兒與庶出姊妹,此次都無緣隨行,故而,此處隻有兩位小姐。


    為了遷就韶言,此處侍奉之人,皆是她在家中便慣用的婢女。韶聲來時雖也帶了下人,但她們畢竟隻是官員家眷,於皇家圍場內,一切都有限度。柳家看台上,韶言帶的人占了限額,韶聲便隻能將其餘人留在帳篷裏,帶著貼身侍女紫瑛一人了。


    韶聲被韶言這樣一攔,雖沒再去沏茶,但仍然起了身,將梅允慈引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坐定,才又重新拉來一把椅子坐下。


    “問你呢,周大人如何?”梅允慈來不及喝茶,便將來時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我也好奇。梅三小姐當真與我心有靈犀,我正想問二姐姐,你便幫我問出來了。”韶言也接著追問,“伯父方才引你去與周大人相見,不知二姐姐覺得如何?”


    “你們已經在巡獵上見過了?那能說的更多了,都講講吧。”梅允慈被韶言話中透露出的新消息,勾起了更多的好奇心。


    “不如何。”


    韶聲本來就無話可說。


    恰又逢柳韶言在席,她更不想說了。


    韶聲覺得,柳韶言是故意要告訴旁人,自己的婚事不順,要父親舍下老臉,在天子巡獵之時,都要拉人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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