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韶聲招呼她一道用飯,她雖冷著臉不願理人,但也不會拒絕。


    也不知從何時起,韶聲再請她,她開始找借口推脫了。有時會說:“我還有事,你自己去。”


    有時幹脆裝人不在,讓韶聲知道自己自討沒趣,知難而退。


    再後來,連借口也不找,直接對韶聲說:“我不想和你同路,別找我了。”


    被如此直白地拒絕,韶聲當然不會繼續熱臉貼冷屁股。


    她怏怏而去,再也不自討沒趣地找觀心了。無論是用飯,還是請教經卷。


    很少踏入觀心的院子。


    雖然她理解觀心。


    觀心自小寄托佛前,侍奉佛祖,自有她出家人的清高傲氣。


    她想起母親最後一次來看望自己,觀心與柳韶言相談甚歡。


    ——觀心喜歡柳韶言這種風雅的小姐。


    不喜歡自己這種愚鈍的大俗人


    這都很正常。


    但韶聲還是有些傷心的。


    觀心畢竟教了自己脫出噩夢的方法。曾經也願意屈尊與自己相交。


    是自己實在有問題,讓她終於忍受不住了嗎?


    韶聲有時會這樣問自己。


    韶聲淡了與觀心的關係,還有一樁損失。


    那就是——每日齋飯的分例,沒有觀心在旁,自然得不到優待,變成了黍飯與醃菜,湯與素菜俱不再有。


    失去觀心這半個熟人的陪伴,韶聲在雲仙庵的日子,變得沒滋沒味起來。


    她與庵中其他的比丘尼,並無交情。


    就算是受柳家之托的住持觀源,細數起來,若非必要,也沒說過幾句話。


    如今隻能獨自困在一方小院之中。


    韶聲也想過離開。


    但她深知,來時本就是家中強迫地壓著來的。


    被父親關在佛堂裏,那暗無天日的三日,仍然不時出現在夢裏。


    柳家不讓她下山,雲仙庵受柳家所托,定然會嚴加看管。


    且就算她費盡千辛,當真繞開了庵中人的看管,又有哪裏可去?


    寄給母親的信遲遲得不到回音。


    她對家中如今的情況一無所知。


    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回不去。她本就不受長輩喜愛,在家時又那樣頂撞父親,還私自下山,柳府如何願意認她?


    至少現在還有吃有喝,有小院擋風遮雨,供她修行。


    第31章


    又過了三個月。


    正直是暮夏時節,韶聲在雲仙庵中,已經住快了四年。


    觀心再次出現在韶聲麵前。


    她同上回一樣,端著冷冰冰的一張臉。


    話也與上回沒什麽不同,依然是找韶聲要東西來了:“這些日子,山裏總落雨。住持剛清查過,說庵中主殿的房頂有些漏雨。你知道的,萬不能讓佛祖沾上外麵的雨水,這是對佛祖的不敬。所以我今日來,是想請柳居士出一筆錢,替我們雲仙庵買些心瓦來,修補屋頂,也修補供奉著的佛祖金身。”


    韶聲見到觀心,本來是很高興的。


    以為她終於願意再搭理自己了,站起身便要招待她。


    隻是當觀心開了口,韶聲又低落地坐了回去:“觀心師姐,我……沒有錢。”


    她來是為要錢,不是為自己。


    “住持跟我說,你有錢。”觀心的語氣十分篤定,“她說,柳家今年還未交供佛的香火錢。所以叫我給你傳話。”


    “可是……柳家的香火錢,應當是柳家……”韶聲無意識地捏著自己的手指。


    觀心不耐煩與她糾纏,直接打斷:“住持告訴我,說你從柳大夫人處弄了一筆數額不小的私房錢,全都私藏了起來。既然柳家拖延香火錢,那便由居士來交。且居士你住在雲仙庵,餐宿都由雲仙庵提供,也理當承擔這部分的花費。”


    語氣既有毫不掩飾的諷刺,更帶著些憤慨的怒意。


    對韶聲藏錢的行為,表現得十分不滿,甚至不恥。


    “我們雲仙庵,資財不豐,若是沒有了香火錢,恐怕再難以供養居士了。請居士好好考慮。”她又補道,”到了那時,便請居士自謀出路。“


    語氣不容寬限。


    “觀心師姐!”韶聲終於坐不住了,拉住觀心的衣袖。


    “怎麽?柳居士想好了?”觀心道。


    “我想見見住持。”韶聲說。


    “沒有香火錢,住持不會見你。”觀心直白地攤牌,“你想好了就找我。”


    說完,她掰開韶聲拽著她的手指,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仿佛再跟韶聲多呆一刻,都是對她的為難。


    觀心這次來,帶來的消息,實實在在讓韶聲措手不及。


    她拉住觀心,要見住持,並不是不想動用母親留給她的錢財。


    也不是害怕違背母親要她立下的誓言——她根本顧不得這些。


    腦海裏想到的全是——


    觀心說,柳家今年沒給香火錢。


    那是不再供養她了嗎?不要她了嗎?


    為什麽?


    她在雲仙庵,一直都是規規矩矩的,沒有任何逾矩之處。沒有違逆父親,本本分分地做一個佛家居士。


    巨大的絕望將她整個人都卷入了半空之中。


    從空中往下望,她看見自己的心底布滿了空蒙的黑霧。


    比父親關著她的佛堂還要黑。


    至少在佛堂裏,她知道她要做什麽。


    如今,當真是一片茫茫。


    她不知道怎麽辦了。


    就算這次將錢交出去了,錢用完之後呢?


    她該如何自處?


    她是否無處可去了?


    韶聲又想起最後一次見母親,她說的那些沒頭沒腦的話。


    如今再回味,一切都有跡可循。


    難怪,難怪。


    叫她自己拿著錢,叫她自己避開元家為號的軍隊。


    隻是因為柳家不要她了。


    韶聲跌跌撞撞地推開禪房的門,跌跌撞撞地向正殿走去。


    她知道,這時,住持總會在正殿的。


    心裏隻有唯一的念頭:不行,她一定要找住持,要親口向她問清楚。


    直到走到正殿的耳房下,無意聽見裏麵的對話。


    韶聲才發覺,


    還有更令她絕望的事情在等著。


    耳房內,住持觀源法師屏退外人,與觀心悄悄說小話。


    說的正是韶聲。


    “如何?”隻聽觀源問,“拿到她的錢了嗎?”


    觀心語氣不耐,與住持說話時,也冷若冰霜:“尚未。你為何總執著於這筆錢?“


    ”如今這世道,你當錢那麽容易來。當然是多多益善。“觀源說。


    ”我賺給你的還不夠?你要棄了我選別人?“觀心咄咄逼人。


    ”哎呦我的祖宗,你當然是我們庵中的頭一號。“觀源放軟了聲音,哄著她。


    ”其實,一切都怪那遊大王,不知從哪聽說我們庵中還有這麽一位柳家的韶聲小姐,這幾日纏著找我要人,那我自然要精心籌謀,才能將柳小姐拿捏在手中。可不得先把她的錢全收走。“


    ”嗬嗬。“觀心冷笑,”巧言令色。什麽不知從哪聽說。無非你怕我不聽話,故意將這位柳小姐,透給遊大王,叫我們鬥起來,再抓住我的把柄!“


    ”你將我至於何地?遊大王有了柳韶聲,我將如何自處!“她的聲音裏,竟帶上了幾分猙獰。


    觀源並不被她嚇退,仍然不慌不忙:”師妹可別冤枉了好人。我要是有心透露,那可不止是遊大王,還有趙大人一係的官爺們,都要知道柳小姐了。真到了那時,師妹才該擔心呢。“


    觀心隻“哼”一聲,並不買賬。


    觀源又道:”無論如何,遊大王明日要來驗貨。錢拿不拿得到先不要緊。要緊的是給柳韶聲喝藥。一定要等她喝完藥,暈過去後,再綁起來,免得人不從,傷到哪裏,就壞大事了。到時也不知道來多少人,若是來的壯士有需要,把其餘姑娘都叫上去伺候,須得讓他們滿意。“


    ”等遊大王走了,我們正好可以拿這件事作為要挾,再找她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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