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穿得也一樣。


    韶聲原以為齊朔總穿一件衣服,不怎麽更換。現在看來,是做了許多一樣的,換著穿。


    對於這一點,她很奇怪。


    她記憶中的齊朔,在穿衣打扮上,是很講究的。


    那時,他在生活上的花費,尚且要仰仗自己。居家之時,穿得也都是錦衣繡袍。


    如今,他富有整個北方,且在澄陽輾轉這麽久,也應該是占了澄陽。


    如何就隻能穿得起夏布?


    至於連心拿的另一套,則正常許多。


    是花色織錦的女子裙衫。


    韶聲早上剛知道連心的名字,對她有印象。


    用餘光偷瞄她拿著什麽,總歸於禮不合。


    於是,韶聲為周全禮數,主動招呼她:“連心姑娘。”


    而連心對她,仍然保持著看不上的態度。


    “是柳姐姐啊。”她的語氣愛答不理。


    教訓韶聲的話卻沒有停下的意思。


    “姐姐可知,書房是將軍處理軍務的要處。無將軍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別以為你與金參將有故交,借他的光,讓你進來偷偷等著,就能接近將軍了。”


    “你這樣,不過是連累了金參將。”


    “將軍雖然與人為善,但治軍有方,賞罰分明。若是讓他知道了,你擅闖書房重地——嗬”


    連心提高了聲音,仿佛是故意要讓房中之人聽見。


    “下場還不如你那小婢女。”


    “將軍心善,念她初來不知事,放了她,還會念你是初犯嗎!”


    “我會將你所為,原原本本地報與將軍。”


    最後竟至於嗬斥了。


    “呃……”韶聲想開口,連心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將軍,連心求見。已照將軍吩咐,備好了衣裳。”她伸手敲書閣的門。


    門內無人應。


    “將軍?”連心又重複一遍。


    仍然無人應。


    “將……!”連心的聲音戛然而止。


    “啊——!”取而代之的,是韶聲的驚叫。


    她隻短促地叫了一聲,便捂著嘴,將剩下的聲音,全都咽進喉嚨裏了。


    圓圓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卻驟然縮起。


    全是因為——


    一支裁紙的細刀,如同長了眼睛,從房中飛出,穿過門上雕鏤空隙間糊著的碧紗,破風而來。


    刀尖準確地插入連心的喉管,又直直從她的後頸穿了出來。


    使她話都沒說完,當即斷了氣。


    然後,無聲無息地倒地了。


    血被堵在薄薄的創口之中,隻會慢慢地浸出來。


    使連心的屍身上,除了脖頸上穿著支有些詭異的紙刀,其餘各處,都是利落整潔的。


    齊朔姍姍地推門現身。


    “亂叫什麽?進來。”


    他倚著門框,抱住雙臂,如常地招呼韶聲。


    “記得把掉在地上的衣裳撿起來。隻沾了地上的浮塵,還是能穿的。”


    韶聲戰戰兢兢地照做。


    齊朔說得沒錯。


    連心死時,並不醃臢,手上捧著的衣裳更談不上沾染。


    又一次進了這間書閣。


    韶聲的心情卻與前次大不相同。


    齊朔先前無意中露出寒意的臉,與連心的死狀重合了。


    韶聲聽齊朔的話,去拾衣裳時,連心的身子還是熱乎的。


    肌膚之下的血管,甚至還在微微地跳動。


    她就這樣死在自己麵前了。


    韶聲抱著手中的衣物,縮在角落裏,不敢再上前。


    “再這麽抱著,我的衣服不打緊。你那套皺了,就沒辦法穿了。還是你想頂著身上這些墨跡,直接出去見人?”


    齊朔一邊一扇扇地關上書閣的窗子,一邊問。


    韶聲不應。


    待齊朔關好了所有窗子,回頭看韶聲。


    她仍在原地縮著。


    不敢對上他的目光。


    “你怕?”齊朔奇怪。


    “你不是都知道嗎?怎麽現在又怕了?”


    他走近,在韶聲麵前蹲下,她抱著的將衣裳抽出來。


    “我不知道!”


    韶聲手中空了,仿佛失了依仗,心中的安全感也空了。


    她雙手抱頭,將身子壓得更低,胸口貼上了雙膝。


    聲音裏甚至帶了嘶啞的哭腔。


    當真像是齊朔在逼迫她一般。


    齊朔很少見韶聲哭。


    “當真不知道?”他無奈地將手穿過韶聲的膝彎,抱起她,放在靠窗的榻上。


    “先換衣服。”齊朔又拉開韶聲抱頭的手,解開她髒了的舊衣服,為她換上新的。


    “謝謝……”韶聲的道歉聲如蚊呐。


    齊朔見她願意開口,本想問:


    你不是殺過兩個人嗎?怎麽還害怕?


    不過,想著問出口後,韶聲可能又會逃避現實,鬧著哭起來。


    他還是選擇不提。


    “我在澄陽也算有些時日了。你不知道我的事,就不好奇嗎?”齊朔選擇了新的話題,與韶聲交談。


    若她還在故京城中,一定會生氣地大喊:你很了不起嗎?誰想知道你的事情!


    他想。


    隻是如今的韶聲畢竟不同。


    “好奇。但我不敢問。”她說。


    根本就想不到要在齊朔麵前逞強。


    心中想到的唯有:他坐在身旁,身上的熱氣環繞著她,好像又能有溫暖安全的依靠了。


    能讓她漸漸緩過來。


    這樣想著,韶聲偷偷地,將身子向齊朔挪了挪。


    讓一側的身子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著他。


    壯壯膽。


    齊朔也不戳穿。隻是調整了姿勢,讓韶聲靠得更舒服一些。


    主動為韶聲講起了自己到澄陽以來,發生的種種事情:


    “澄陽富有良田萬畝,可為我南下提供糧草。而澄陽附近雲仙山上,匪患不斷,城中守備多次發兵圍剿,有輸有贏,但總也剿不盡。”


    “為什麽剿不盡?”韶聲突然開口問。


    此時,她已經心安理得地,舒舒服服地,全然窩在齊朔懷裏了。


    “因為澄陽縣裏的青天大老爺們,與山匪勾結。”齊朔答。


    “不對,如果他們是一夥的,為什們還要打?”韶聲又問。


    “有輸有贏,有匪可剿,上麵才會源源不斷地撥來錢糧。有了這些白得的錢糧,可做的事情就多了。


    “譬如說,興修宅邸。“


    ”你看,我這片園子多美。”


    齊朔拉起榻邊的竹簾,推開一扇窗,示意韶聲看窗外的園景。


    天色擦黑,窗下的芍藥繡球,無風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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