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聲項上,還戴著新婚夜裏,他又送回給她的那塊白玉。


    他見著玉時,有瞬間的愣神。不過,很快便神色如常地將玉藏進她衣領之下。反在衣裳外頭,再為她帶上水晶間著珍珠串起的長鏈子,鏈子最底下墜著顆長逾一寸的大水滴墜子。墜子以銀為底,上嵌晴水色的淨透碧璽,是西域的工藝。


    韶聲發上的簪釵,步搖華勝;耳上的明璫;腕間的鐲釧,皆如此換過一遍。


    “小姐真漂亮。”齊朔向後退了一步,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的傑作。


    ——桃紅鮮亮,石蕊柔嫩,一身銀底的飾物,雖不如金來得貴重,卻少了許多端正的暮氣。


    ——韶聲也被他打扮成了嬌俏的小女兒模樣。


    “哎呀,小姐臉上的胭脂被我弄花了。我先出去一趟,讓紫瑛為小姐再裝扮一下。小姐等下直接上馬車,我們馬車上見。”


    正欣賞間,齊朔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樣一句。


    說完便繞過屏風,轉身出去了。


    韶聲本想探尋究竟,卻沒等她來得及開口,身後之人便迅速閃身消失了。


    隻能糊裏糊塗地懷著這個小小的疑惑,等著紫瑛為自己重新傅粉染唇,再按照齊朔的吩咐,坐進他準備好的馬車裏。


    齊朔鑽進馬車時,身上不知為何繞著一股新鮮的水氣。水氣在外間被刀子般寒風一吹,便成了極細的冰碴,帶著刺骨的寒意,向毫無防備的韶聲撲來。


    他的手還是濕的。她發現。


    為何手是濕的?


    韶聲心裏無端生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猜想。


    她慢慢地伸手,向齊朔的腰腹之下摸去,想要求證她猜的對不對。


    隻是當指尖剛觸上他的大腿,便被一把抓住了!


    “你做什麽?”


    齊朔居高臨下地質問。美麗的臉龐驟然冷了下來,仿佛下一刻,他一貫好好藏著的森然威嚴,就要泄露出來了。


    “沒……沒什麽……”韶聲心虛地試著將手往外抽了抽,假裝無事發生。


    齊朔臉變得也很快。


    他鬆了抓著韶聲的手,以袖掩麵,彎著眼睛,小聲道:”聲聲小姐對不起。真真方才,情難自已。見著小姐的身子,就忍不住要想些壞事。“


    “可是真真知道,不能擾了小姐元夕觀燈的計劃。所以就自己……自己解決了。”


    “不能讓這些穢物,汙了小姐的眼。”


    “小姐罰我吧。就罰我回來侍奉小姐。真真認罰的。”


    馬車穩穩地駛出了將軍府。


    齊朔將身子壓向韶聲,他不再用袖子遮臉了。而是向著她的麵上,翹起唇角,輕輕吹了一口氣。


    韶聲將信將疑,伸手還想再探。


    齊朔隻得又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將它們規矩地背到她身後,難得收了玩笑的姿態,搖頭苦笑道:”使不得。”


    韶聲這才信了。


    原來不止自己,他也並非無知無覺。


    有人陪她一道丟人,原本的羞恥自然減少了許多。


    她甚至還有餘裕在心底笑話他:當真是作怪作到自己頭上,偷雞不成蝕把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嘿嘿嘿嘿。”心底的笑聲化作實質,從喉嚨裏傳了出來。


    可惜還沒笑夠,嘴唇卻被什麽東西猛然堵住了。


    “唔!”笑聲化為驚叫,被一起塞回了嗓子眼。


    ——是齊朔的吻。


    密實又綿長。


    她能感受到柔軟的舌尖擦過她的牙齒,探入她的口腔。像是一隻小鹿,在她的心房裏亂頂亂撞。


    這使她一時忘記了怎樣換氣,整張臉憋得通紅。


    “小姐別笑了,真真會害羞的。”一吻過後,齊朔向著韶聲撒嬌。


    不知是否因著終於能夠呼吸了,韶聲的腦子裏,靈光乍現。


    雖然她之前一直不明白,他總是這樣惺惺作態,每次到底是為了遮掩什麽。但至少這次,他所遮掩的東西,直接出現在她眼前了!


    他在遮掩他的窘迫!


    他說不出口,所以隻能裝作厚臉皮,毫不在乎的樣子!


    韶聲恨不得要仰天大笑!


    顧不得臉還因方才密不透氣的吻而紅著,她迫不及待地,第一次接下了齊朔的招數,伸出雙臂環住了他的脖頸。仿佛一把抓住了狡猾狐狸不慎露出的,一閃而過的,溜光水滑的毛尾巴。


    “乖真真,小姐不笑了。真真最可愛。”


    將臉親親密密地挨在他的頸窩上。


    這回輪到齊朔的身體,出現了一瞬間的僵硬。


    第64章


    成功捉弄了齊朔,這件事情使韶聲異常興奮。


    馬車停下來後,甚至是她先掀開簾子,扯著齊朔的手,將人拉出來的。


    趕車之人是吹羽,元寶將他派回了中都。


    待將軍與夫人下了車,他便趕著馬車,無聲無息地匿入暗處了。


    整個中都城的主街上,全是觀燈賞月的人群。


    各色各樣的花燈,有的掛在高高的竹架上,有的擺在小販的攤位前,像是燈做的樹林,明亮的花兒開在枝頭,在這一夜競相綻放。周圍焰火不熄,炸在空中的火星子,當真如同天上的星星,被風吹落,如紛紛雨絲一般,墜在地上。


    韶聲仍然拉著齊朔,將他向更亮堂的地方拉去。


    ——她要對著光,仔細為他帶上一張早已準備好的兔子麵具。


    他戴麵具很好看。她記得的。


    而且戴上麵具,遮住他那雙盼盼含情的眼眸,她再直視他,就不會臉紅。她也記得的。


    這張麵具,是他在多年前的燃燈佛典上戴過的。韶聲特意又將它翻出來,偷偷藏在袖子裏,就是為了此刻。


    “等等。”齊朔突然在一處小攤前停住了腳。


    他背過身去,開始與攤主交談。


    就趁現在!


    韶聲拍了拍齊朔的背,示意他轉身,手上拿著的兔子麵具早早就位,就等他轉身那一刻,”啪“地一下蓋在他臉上!這情景已在她腦中預演了無數遍。


    隻是未曾想到——


    齊朔轉身後,手裏竟然也拿了一張兔子麵具!長耳朵的白兔,眼周畫著紅色的花紋,耳朵裏粘著短小的絨毛,耳根上用紅綢掛著兩隻小巧的鈴鐺,風一吹,叮當作響。這張麵具,是他在攤子上剛買的,嶄新雪白。


    比韶聲帶來的更精致,更好看,顯得她帶來的麵具,有些拿不出手了。


    但舊麵具已經拿了出來,又不好再收回去。


    韶聲隻好尷尬一笑:“哈、哈哈,真、真巧啊。你也買了兔子麵具。正好我們一人一個。你帶你的,我帶我的。”


    話音一落,便自覺地將手中陳舊的麵具扣在臉上了。


    “不,小姐戴我的,我戴小姐的。”齊朔揭開了她的麵具。


    他細長的手指在燈火的映照下,透著朦朧的暈光,格外好看。


    齊朔帶著這張陳舊的兔子麵具,走在街市上,他自己沒覺得有什麽,反倒是韶聲,愧疚而別扭地走在他前麵,想用身子擋住他,生怕別人注意到他臉上麵具,怕人笑話。


    可齊朔身材高大,她的頭頂隻齊他的嘴唇,哪裏是她想擋,就能擋得住的。


    他卻並不戳穿,任她擺布。


    直到遠遠望見前方有一處草紮的高台,台上掛著一隻巨大的魚燈。它有五彩的身子,琉璃嵌在兩隻眼睛裏,又透又亮,腮邊的魚鰭和尾巴,甚至還能隨著夜風輕輕擺動。一翕一張之間,仿佛真在空中遊了起來。


    ——比街上的雜耍藝人手中高高舉著的,翻飛舞動的龍燈魚燈,要精致漂亮許多倍。


    韶聲艱難地擠開人群,拉著齊朔站到了這座高台之下。


    她問台下跟她一般,聚集到此處的路人:“上麵這個魚燈賣不賣?”


    路人答:“不賣的。這是老板設的彩頭,要有人射箭中了最遠最難的靶子,還要滅掉靶下所有的蠟燭,才會將它獎出去。夫人若也想參與,可在前方找老板報名。”


    說罷,為韶聲指點了老板的方向。


    “多謝。”她謝過這位好心人。


    這時,身後的齊朔突然捏了捏她的手:“我突然有些事情要辦,夫人一個人可以嗎?”


    韶聲被他猝不及防的話說得有些反應不及:“哦哦好。那你走吧,我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齊朔又捏了捏她的手:“等下我們仍在這裏見。”


    隨即轉身,背影很快就沒入人群之中了。


    韶聲再次仰頭望向高台上的魚燈——它看上去更加漂亮,更加氣派了。


    端詳許久。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終於做下了什麽不得了的決定,向著方才路人指引過的,老板所在的方向走去。


    射箭三文一次,射中不同的靶子,都有不同的獎勵。若一直不中,射到了一定的支數,也另有獎勵。


    韶聲卻不是來射箭的。


    她直接拉著一個看攤的夥計,開門見山:“我要買台子上那個魚燈。”


    夥計正想為她解釋規則:“夫人,那個燈不賣……”


    卻被她伸到眼前的翡翠鐲子,晃花了眼睛。瑩瑩的鐲身上繞著深淺不一的翠色,宛如寒冰中封著的春草,濃霧中撥開的樹梢,湖水中倒映的山尖。在燈火的映照下,美輪美奐,更顯價值不菲。


    “這個夠不夠?”韶聲問。這是她在柳家時便一直帶著的鐲子,換裝時,她沒讓齊朔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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