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玻璃櫃。


    櫃子裏放滿了楚雲攸迄今為止獲得過的榮譽,雖然他才不到10歲,但已經參加過不少大大小小的比賽,表演比賽、外語比賽、國際象棋,等等,喬望聞所未聞。


    他跟33歲的楚雲攸吵要不要全天住院治療的事時,他質問楚雲攸:“你就沒有想要做卻還沒有做的事嗎?不能讓這件事成為你的求生欲嗎?!”


    楚雲攸搔搔頭說:“沒有吧……你知道我的,我二十歲前把想玩的事都玩過啦。我沒什麽遺憾啊。”


    喬望快被噎死了。


    是啊,這位是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從小到大,隻有楚雲攸不想要的,沒有他得不到的。


    普通人夢寐以求的一切,對楚雲攸來說是觸手可得的東西。


    甚至他還玩膩了。


    喬望在楚家蹭了三年的精英教育,楚雲攸是個怕寂寞的人,幹什麽都要叫上他作陪。


    可以說是個太子伴讀。


    他跟著楚雲攸還認識了一圈年紀相仿的富家小少爺們,相處得不鹹不淡,無人正眼看他。


    他感到自己的內心深處逐漸滋長出一株帶刺淬毒的黑暗植物。


    他誤入了一個不包括他的世界。


    如此的格格不入。


    直到後來,他考上一所公立重點高中,可供住校,才總算能從楚家搬出去。


    唯一令他煩躁的是,楚雲攸真把他當成了哥哥,隔三岔五地往他的宿舍打電話,然後歡喜地與他分享又做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滔滔不絕地一說小半天。


    起初喬望還會耐心地傾聽,腹誹:這小少爺真是以自我為中心,根本不管別人想不想聽。


    後來實在是受不了了,喬望隻能直說:“你快講完了嗎?我的作業還沒寫完,得去寫作業了。”


    次數多了以後,楚雲攸半信半疑地問:“有那麽多作業嗎?”


    那時到底是年輕,本來就被繁重的學業壓力和排名競爭壓得喘不過氣來了,他可沒空哄小少爺,冷冷地說:“我讀的國重公立高中,不是你那種不用競爭高考也能直升歐美名校的貴族學校,我的卷子根本寫不完。”


    楚雲攸憋了一會兒,找不到合適的話,幹巴巴地說:“……對不起啊,小望哥哥。”


    然後,楚雲攸就真不給他打電話了。


    如此過了兩星期,喬望又覺得好像哪裏少了,不太習慣,於是主動打電話給楚雲攸。


    他想:他們倆同吃同住三年,確實已經習慣彼此了。


    楚雲攸接起電話。


    喬望這邊的老式電話聽筒裏爆炸出震耳欲聾的音樂背景音。


    楚雲攸的聲音還帶著笑的餘韻,身邊有好幾個笑聲。楚雲攸問他:“hello?小望哥哥,什麽事啊?”


    敢情這家夥過得不要太快活!他在累死累活地上課寫作業,而楚雲攸則在享受人生。


    喬望沒來由地生氣,本來想說的是說:“沒事。”


    話音沒落,喬望暴躁幹脆地掛了電話,真是自己找氣受。


    楚雲攸後來再給他打了一個電話,當時他不在,室友接到的,他沒回。


    所以。


    喬望17歲那年,在廉價賓館裏,見15歲的楚雲攸向他哭訴父親出軌的時候,他的心情很複雜。


    說他冷血也好,無情也罷,飽受世事磨礪的他為什麽要去同情一個天真愚蠢的少爺羔子?


    ——“小望哥哥,你轉學到我的學校陪我好不好?”


    喬望居高臨下地看著楚雲攸哭著這樣懇求。


    楚雲攸哭完這一場,仍然是預定好名校入學名額的小少爺,可盡情享受奢侈美好的人生,而他還得繼續每天五點起、淩晨睡的生活,將來就算考進國內名校的王牌專業,畢業也隻是進楚家的公司當個螺絲打工人。


    讓他轉學到楚雲攸的學校,脫離已經熟悉的關係,跟那麽多天生優越的少爺們當同學。


    還不如殺了他。


    可憐楚雲攸?


    他還是可憐可憐他自己吧。


    喬望一直記得那通他主動打過去的電話,他甚至在想:楚雲攸,陪你玩的朋友不是很多嗎?你找他們啊,找我幹什麽?


    小少爺,我哪有那麽空陪你玩朋友遊戲?


    你還是趕緊看清這個世界就是這麽肮髒殘忍的吧!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那天回去以後,他就一直想著這件事。


    楚雲攸當時聽完,愣了一愣,說:“……是我太任性了。是我說胡話。”


    喬望一閉上眼睛就想起楚雲攸可憐巴巴的樣子,隨之心髒隱隱作痛。


    直到一個月後的某一天才突然好了。


    因為楚雲攸轉學到了他的學校,跳了兩級,空降到他的班級。


    楚雲攸看上去像是已經不再被喪母的陰霾所籠罩,興高采烈地跟他說:“我跟那個男的大吵了一架,我把他給辯倒了,他氣得要死,還想動手打我,於是我連夜逃去了外公家。


    “我跟外公說,我在那個男人的家裏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我還說我想轉學去跟你一起上學,我外公就幫我辦好了。哈哈哈哈。有沒有很驚喜?”


    驚喜個屁。


    喬望臉都黑了:“你媽媽死了才一個多月,楚雲攸,你在笑什麽?”


    第12章 風雨驟(三)


    楚雲攸聞言怔了一怔,笑容也消失了,說:“小望哥哥,你這樣說也太傷人了吧。媽媽去世了,我是很難過。可難道以後我都不能再笑了嗎?人要向前看啊。”


    喬望說:“起碼不應該這麽快。”


    楚雲攸不讚同:“難道還要專門定個期限,像封建時代一樣虐待自己三年,那不過是在作秀吧?”


    兩人不歡而散。


    楚雲攸不光是轉學過來,他還直接住進了學校四人間的宿舍,就在喬望隔壁寢室。


    盡管他們學校的生活環境還不錯,但喬望還是嚴重懷疑楚雲攸的生活自理能力。


    一個嬌生慣養的資本主義小少爺,一時衝動跑到普通人的世界裏,能習慣嗎?


    喬望打聽了一下,這家夥果然連被子都不會疊,住進來的第二天就因為被子疊得太爛,被舍管誤以為沒疊而扣了文明分。


    而且他不知道宿舍連熱水器都沒有,這小少爺這輩子就沒有需要存儲熱水限量使用的概念,第二天在室友的指點下買了暖水壺,但是因為還沒有理清生活步驟,錯過了打水時間,又洗了一天的冷水。


    兩人還沒和好。


    他想,要是楚雲攸來找他,他就幫楚雲攸。


    結果楚雲攸壓根沒來找他,一次都沒有,在班上把他當成透明人,正眼都不看他一下的。


    這入學還沒幾天,楚雲攸就跟班上的同學們打成一片,他長得好,性格甜,開朗如小狗,年紀小還聰明,誰能不喜歡?


    去操場做早操的時候,楚雲攸打了個噴嚏。


    喬望想,讓你洗冷水,要感冒了嗎?


    他看楚雲攸掛著清鼻涕有點不知所措的的樣子,就知道這家夥一定沒帶紙巾,還在猶豫要不要遞紙巾,同時心裏已經開始幻想借此機會和好的場景。


    結果,他捏著紙巾的手還沒有掏出來,楚雲攸身邊的一個女同學已經給了紙巾,甚至旁邊有好幾個已經掏出來沒來得及遞過去的。


    楚雲攸比班上的同學普遍小兩歲,大家把他當成弟弟一樣團寵起來。


    “感冒了嗎?”


    “我在教室裏放了板藍根衝劑,等下回去給你泡一杯。”


    “多穿點衣服啊,這個天氣應該穿秋衣秋褲了。”


    喬望也怕楚雲攸會生病。


    能怎麽辦呢?


    畢竟這小少爺是衝著他來轉學過來的,事已至此,他多少得負責。


    第二天一早。


    他等著隔壁寢室走完以後,偷偷進去,麻利地把楚雲攸的床鋪給整理了一遍,絕不會扣半點分。


    桌麵上的物品也料理整齊,按照楚雲攸那東西的習慣排好順序。


    整理到一半的時候遇到了折返回來的同學,被他嚇了一跳:“我還以為有小偷呢!你在楚雲攸的床位幹什麽?”


    喬望一臉嚴肅地說:“他是我親戚家的弟弟,你就當我是看不過眼吧。別告訴他是我弄的。”


    到了傍晚,喬望看楚雲攸樂嗬嗬地跑去跟人打籃球了,緊皺眉頭地想,這個小傻子一定把打熱水的時間又給忘了!他是怎麽那麽快地跟剛認識的同學都熟到組隊打球了啊?!


    喬望坐不住,又回了趟宿舍,給楚雲攸打了一壺熱水,讓他晚上早上洗臉能有熱水用。


    晚自習後。


    楚雲攸回到宿舍,才發現有田螺先生動了自己的床位,他問了下室友,沒人說是自己做的,他立即就懂了。


    楚雲攸拎著暖水壺就去了隔壁喬望的宿舍,問:“你幹的?”


    喬望僵硬地點頭。


    然後,楚雲攸當著喬望的麵把一壺熱水全都倒了,微寒的夜裏,汩汩流入下水道的熱水散發著暖和的蒸汽,喬望的心卻冷下去。


    楚雲攸拎著空暖水壺,冷冷地看著他說:“你別亂動我的東西。我讓你管我了嗎?”


    當天晚上,楚雲攸把明顯被喬望碰過的暖水壺和被套都給扔了。


    喬望站在陽台,一聲不吭地看著他扔東西,身上的氣息比冰還冷。


    室友全程沒敢吱聲,有個人實在太好奇,問:“你們倆怎麽回事啊?楚雲攸為什麽跟你生氣啊?”


    喬望:“不關你們的事。”


    第二天,班上就悄悄地討論了一波兩個人好像鬧矛盾了的事。


    隻有兩個當事人若無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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